夜,靜得可怕,靜得讓人心慌,黛玉低著頭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輪圓月自天空中灑下幽白的光,但是比月光更白的卻是她的臉,但是,和昨天的那個夜晚相比,此時,她的臉色算是好看得多了。
記得自己回房後,通過銅鏡看到面色蒼白的自己,黛玉終于知道太後為什麼會讓她回來休息了,只要有眼的人就能看得清,當時她的面色是多麼地難看,猜得出她的心情是多麼不平靜。
黛玉忍不住地自嘲地笑自己,枉費她還竭盡全力去掩飾一切,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無波,原來,一切都是徒勞,她所作的全是自欺欺人,她的臉色早已經透露了這一切。
為什麼會因為這個消息而如此不安?為什麼如此焦灼?
這一切只因為,她……愛上了水溶……
愛了嗎?是的,沒錯,她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如果不是愛,她不會如此地焦灼不安,如果不是愛,她不會如此地心痛,如果不是愛,她不會如此在乎,更不會徹夜難眠,傻愣愣地坐在桌前,等待著他回來……
四周一片寂靜,可是她的心卻在這樣寧靜的夜里焦灼不堪,為什麼,時間過得這麼慢,為什麼,你還不回來?發生這樣的事,你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可是,時間慢慢地過去,他還沒有回來。
你去哪里了?水溶,你在做什麼?
已經整整一天了,她沒有見到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如同平空消失了一般。
一天來,黛玉腦子一直閃著水溶的影子,心里腦子里滿滿的都是他,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回來。
在等待中,她的心慢慢地變涼了,這是不是說明,他根本就沒當回事,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反應?
黛玉啊黛玉,你這又是何苦,為一個不在乎你的人在深夜里寂寞地等待,獨自地忍受著那份煎熬和折騰?
清高孤傲的林黛玉,何時變得如此卑微了?
自嘲歸自嘲,可是她的心,依舊在惦記,依舊在失望中等待……
初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黛玉只覺得自己的眼楮被灼得生疼……
一夜又過去了,可是她卻感覺著象是過了三生三世那般漫長。
她默然站了起來,徹夜的疲勞讓她沉身有些酸軟無力,足下一軟,差一點癱倒在地。
握緊拳頭,黛玉對自己說,林黛玉,你一定要堅強,你能挺過去的,不能因為他不在乎你,就失去走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心,依舊亂得如一團麻,但是,她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一步步走向梳妝台,雙腳仿佛踩著棉花一般,軟軟地,仿佛隨時都要倒下去一般。
听到屋里的動靜,紫鵑悄悄地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盅燕窩,心疼地看著臉色難看的黛玉,心里又不平又不忿,可是她又能怎麼樣?
曾幾何時,她曾對黛玉說過,王孫公子,三妻四妾,自家姑娘沒有依靠,只能任由人欺負。想不到,如今真的面臨這樣的處境。
紫鵑心里又疼又氣,可是她又能怎麼做呢,此時,唯有照顧好姑娘的飲食,除此之外,她只能陪著她傷心。
為什麼,被傷得體無完膚的,終是女子?
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面容憔悴的自己,黛玉忍不住扯出一個諷刺的微笑,林黛玉,何必呢,驕傲如你,竟然也有這樣不堪的時候。
紫鵑想為她打扮,卻被黛玉阻止了,她要親自打扮自己,取了胭脂水粉,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給自己上著妝,平時她根本用不著這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可是,今天,她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點。
她不會被別人看笑話,因為,她是清傲的林黛玉,孤高莫許,皎潔如月,清高如竹的瀟湘妃子……
一旁的紫鵑,也被妝扮後的黛玉驚住了,平素喜歡淡雅梳妝的黛玉,此時,那份風華讓人驚艷不已。
當水溶出現的時候,黛玉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心湖又開始泛起洶涌的波濤,她知道,她在期望,期望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現實,其實她一直在等待,等他向她解釋這一切……
但是,二人目光相撞,只是彼此靜靜地看著對方,他卻沒有開口。他不說話,她自然也不會開口。
心中憋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這兩日來的等待和煎熬有多麼地不值,她心一狠,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率先邁開步子,走出了房門。
這一日,太後下了懿旨將北宮的大宮女翠翹賜給北靜王水溶為侍妾,眾人都沒有太多的表現,畢竟,這樣的事情在皇宮里太常見了。
男人麼,管他是正常的還是痴傻地,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
更何況,在所有的人看來,翠翹自一開始就注定是北靜王的侍妾。不過,閑言碎語哪里都少不了,即使是皇宮這樣的地方,也不例外,而且似乎更甚。
一時間,黛玉收到各種各樣的眼神,多數是不懷好意地,幸災樂禍的,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嚼說在議論,雖然心痛,但是黛玉還是抬起頭,最淡然最賢惠最淑婉地應對……
翠翹確實很受太後重視,不象那些沒地位的宮女,成為妾室也不過是把人送過去便算了,太後還下令在第二天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儀式,可見對翠翹的器重,當然,這也跟她肚子里懷有北靜王的骨肉有關。
一時之間,黛玉這個北靜王妃成了皇宮里眾人議論的焦點。昔日榮國公的外孫女,巡鹽御史的孤女,元春娘娘的表妹,未有所出,卻讓一個宮女先于她懷上了了孩子……
真是可悲啊!
皇宮里以訛傳訛,甚至有人流傳她不孕不育,因為太後曾很長一段時間內給她送去各種補藥,但是她那肚子就是沒反應,不是不育是什麼呢?
母憑子貴,子嗣太重要了不是嗎,你是王妃又有什麼了不起,如果無所出,也是會被人嚼說嗤笑地。
听到這些,黛玉淡淡一笑,這里的人還真是無聊透頂。別人說什麼,她制止不了,也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了,而且即使計較又有何意義呢,木已成舟,一切都無法挽回!
黛玉是個驕傲的人,有時候,她倔強得近乎固執,所以,這樣的場合,幾乎所有的人都等著看她以一副怨婦的嘴臉出現在自己夫君納妾的晚宴上,好強倔強的她又豈會讓這些人如意呢?
挑了一件正紅的霞影紗,精致的妝容,本就清麗的容顏此時有一種絕艷的美,她是第一次這麼用心地打扮自己,根本不用紫鵑幫忙,看得一旁的紫鵑心疼不已,這兩日來,黛玉根本不假她之手,自己只能站在一邊束手無策,想說句安慰的話,可是卻不知如何說起。
當這樣的她出現在北宮的正廳時,眾人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頓時變了樣兒,從原來的幸災樂禍變成了驚艷……
她一步一步地朝著前方走去,對著正在裝瘋賣傻憨笑的水溶盈盈一笑,輕輕一禮,嬌軟地道了一聲︰「恭喜王爺!」
那聲音如同出谷的新鶯,清脆濡潤,在場的人們听得有些痴了,這是那個淡然的北靜王妃嗎?
若不是清楚今日的新娘正在喜娘的攙扶下站在不遠處,所有的人都會以為眼前這個美如天仙的女子才是今天的主角。
今天的黛玉,比當初她成親時還要美麗耀眼……
一襲粉紅衣裙的翠翹在喜娘的攙扶下款款而來,盈盈跪下,給黛玉敬茶,黛玉淡淡地笑著,接過來,輕抿一口,粉面一直含笑,從紫鵑托著的盤中接過一只金釵,優雅地給翠翹插上。
自始至終她都表現得雍容華貴,優雅大方,唇角的笑容弧度完美,即使目送新人進洞房,她都是那麼淡然地笑著,這個笑容,一直維持到晚宴結束。
水溶和翠翹被送入了新房,下人們在忙忙碌碌著收拾著。黛玉沒有睡意,不知道怎地,只要待在這里,她便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
自己能去哪兒呢?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輕輕的呼喚︰「北靜王妃!」
黛玉回過頭,燈火闌珊處,馮可瑤正站在那里,手撫著小月復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她的身畔,是溫潤的水嵐清,此時,他正小心地呵護著自己的妻子。
只見水嵐清撒開手,神色嚴肅地沖著馮可瑤點點頭,馮可瑤撫著月復部緩緩近前︰「黛玉,不要再想了,事情已經如此了,好好地去休息罷,身子重要,好好地睡一覺,什麼也不要想!」
說著她的臉上強擠出一絲牽強的微笑,馮可瑤夫婦的關心,令黛玉生出一絲感激,還是有人同情自己的不是嗎?
只是,她不需要同情,同情對她來說于事無補啊!
她強迫自己綻開一個燦然的微笑。貌似輕松地道︰「可瑤,謝謝你,天晚了,趕緊回去歇息罷,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馮可瑤拍拍她的手,慢慢轉過身,這時水嵐清近前,輕輕地扶著妻子,小心翼翼地護著她,二人向黛玉微微頷首,然後慢慢離去。
夫妻相攜的一慕刺痛了黛玉的眼,她只覺得眼窩有絲濕潤,馮可瑤是幸福的,不是嗎,可是自己呢?
黛玉突然感覺有一絲茫然,此時,她忽然想起,自己不是曾托水溶尋找雲中鶴嗎,自己竟忘了這件事了。
現在,也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罷。
離開這里,她望著四周的燈火,不舍嗎,她不知道!
回頭,看了一眼安置翠翹的院落,那里此時燈火通明。明晃晃的燈火,晃得黛玉有眼楮有些疼。此時此刻,她只想離這里遠一些,越遠越好。
她信步游蕩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原來,這里終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啊……
一個人,傻傻地站在不知道何處發著呆,望著深藍的蒼穹,嘴角自嘲地上揚,露出優雅的微笑。
「你還在笑嗎?」一個溫和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將原本思緒游離的黛玉拉了回來,她不解地轉過頭,對上的是一雙溫和無比的眼楮,漆黑的雙眸仿佛暖玉一般,這雙眼楮的主人……
「殿下……」黛玉轉過身來,欲要行禮,卻被水明暢伸手阻止了。
「這種時候,你還想把一切做得這麼周全嗎?」水明暢淡淡地笑著︰「這樣你不覺得累嗎?」
他的聲音,溫柔得如同清泉一般,讓人的心暖暖的柔柔地。
累,怎麼不累,她的心,一直就在痛……
「我可以不周全嗎?」黛玉輕輕地反問,聲音淡得如同微風,不注意根本听不清,但是,水明暢卻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話,讓水明暢一時間接不上來。沉默,在空中持續著,蔓延著,二人離得不遠不近,這樣的距離,剛好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聲,一下一下。
「或許,有些時候,你可以放縱一下你的情緒的!」水明暢的聲音不大,但一個字一個字地落在黛玉心頭。
黛玉突然對著他綻開一個輕輕的微笑︰「是嗎,如果真的這樣的話,那你為什麼一直掩飾著你的真情實感呢?」
黛玉的話,令水明暢一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面前的女子,聰慧靈動,能一眼看穿自己,此時月光流瀉,月光下,黛玉的臉似乎更加蒼白了。
水明暢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眉眼間有些心疼︰「你不該進宮的!」
黛玉輕輕揚起唇畔︰「這大概就是宿命罷,躲不過罷!」
說著她看了一眼水明暢,忽然淡淡一笑,調侃著︰「殿下不也是長在宮里嗎,看來你也排斥這種生活吧?」
「何以見得?」水明暢勾起唇,輕輕一笑︰「你錯了,我該很慶幸出生在皇家,無上的尊貴與榮耀,這全是普通人享受不盡的……」
「不,殿下你不是這樣想的罷!」黛玉看著水明暢,平靜地道︰「我想,如果可以選擇,殿下肯定更願意泛舟江湖,縱情于山水之間,與心愛的女子攜手紅塵,笑傲歲月……」
黛玉的聲音並不大,甚至有些清淡,淡得仿佛一陣和風,飄過便會消失一般,但是卻仿佛一顆一顆有力的石頭,擊打在水明暢的看似平靜了多年的心湖上……
面前的女子,似乎能洞悉自己的內心,能將自己看透一般,看著她良久,他突然笑了,嘴角扯起一抹優雅的弧度,一抹笑,爬上他的嘴角,慢慢地爬上眉梢,漸次在俊臉上擴散。
這一次,他笑了,這是第一次真正地笑,笑容溢滿他漆黑的雙目,讓他看上去那麼溫和,里面有點點光芒在閃爍。
「你是怎麼看得出這些的呢?」他不否認,如此問道。
他不解,他只記得前兩日,她曾親眼看到他對沐馨的冷漠,她不是應該認為他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才對嗎,而且,他現在的確也是個冷漠無情的人。
面對水明暢的問題,黛玉揚眉淺笑,她伸出手,指著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我看人用的不是眼楮,而是……心……」
她記得水溶說過,水明暢心中有一個愛過的女子,想必這個女子到現在還一直被他思念著吧?
這樣的人又怎會是無情的呢,有情卻似無情,不正是水明暢這樣的嗎!
「用的是心?」水明暢笑容斂了,靜靜地注視著她,忽而,心頭如釋重負一般,笑容再次綻開……
「用的是心嗎?」不遠處,隱在暗處的一個男子揚起唇,嘴角扯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林黛玉,你說你看人用的是心,那麼,你可有用過心來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