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出攝影棚門口,午後的電視城空空落落地,寬闊的林蔭大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頭頂的黃葉沙沙作響。
冷不防身後傳來女孩子的聲音︰「石南透!」
石南透抬起頭來,不久之前才分別的夏若亞,居然出現在這里。她應該已經回過家了,重新換上她慣常喜歡穿的白襯衫和石磨藍牛仔褲,腳上一雙鮮紅的馬丁靴,整個人干淨利落。
「怎麼到處都有你?」
石南透月兌口而出,夏若亞則蹙起了眉頭︰「什麼到處都有我……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你找我?有什麼事?」
夏若亞不由得語塞,其實她純粹是出于好奇心理所以才到電視城里來的,在此期間,她心中一直轉著一個念頭,所以迫切地希望見到石南透,想要證實一點什麼。然而當她現在真的踫到了石南透之後,她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的話就回去吧。」
石南透說著,一邊自顧自往前走去。
夏若亞頓時全身熱血往上涌,心中一直盤旋著的想法沖口而出︰「你果然去找屈冰了啊?」
話一出口她馬上就後悔了,因為石南透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
他低沉著嗓子問︰「你說什麼?」
他的目光是如此可怕,夏若亞不由得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弱弱地說︰「那不是很明顯嗎。那邊是她工作的攝影棚……」
「是嗎?這樣啊……」石南透听她這麼說,吁了一口氣,說,「沒什麼。我的事情已經完結了,咱們回去吧。」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夏若亞在後面得小跑著才能跟上,她說︰「你們的關系果然不簡單吧?」
「……」
「你喜歡她嗎?你們到底是什麼關系?喂,我問你呢,說話啊!」
「……」
「石南透,既然你喜歡人家,為什麼不去爭取?」
石南透猛地停下腳步來,夏若亞一個收勢不及猛地撞到他的肩膀上,頓時痛得眼淚汪汪地。她捂著鼻子抬起頭來大叫︰「痛死人了,你干嘛!」可是,下一秒,她就不由自主地禁了聲。
石南透瞪著她,他嘴唇緊緊抿著,眼神深處似乎有火焰在燃燒。雖然現在是在大太陽底下,然而夏若亞的背脊還是冒起了一陣寒意。
他惡狠狠地瞪了她好一會,最終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轉過身來甩袖而去。
夏若亞被他拋在馬路邊上,氣得大力一跺腳。
「喂!」
石南透頭也不回。
「石南,你再喝這麼多,肝會壞掉的。」
賓白點燃一支萬寶路,重重地吸了一口,濃濃的煙霧頓時包圍了他和石南透四周的小小空間。石南透趴在桌子上,旁邊是一個歪倒的芝華士酒瓶。
「¥……,¥」
他咕噥了幾句。
賓白俯子,伏到他耳邊︰「怎麼?」
「……錯……」
爛醉如泥的石南透,說起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胡話。賓白把臉湊近了一點,想要挺清楚他到底說的是什麼,突然一個激靈,把身子撐了起來。與其同時,石南透也從桌子上跳了起來,「哇」的一聲,開始搜腸刮肚地大吐特吐。
「喂,你這樣干,很傷嗓子的!」
雖然唱搖滾的嗓子沙啞一點更夠味,不過很顯然,現在不是盡興喝酒的時機。酒入愁腸愁更愁,石南透心情不好,再喝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賓白等他吐得差不多了,不由分說地扛起石南透來,往酒吧外面走去。離開的時候還不忘要了兩瓶礦泉水。
「去……去哪里……」石南透含含糊糊地說著,還試圖把腳往酒吧里拐,「我要……我要喝酒……」
「別喝了。」
賓白拖著石南透往相反方向走去,直到來到一個人煙稀少的街心公園上,才一把把石南透丟了下來,擦了擦汗。
「這是哪兒?」
「讓你冷靜的地方。」
賓白說罷,把冰涼的礦泉水瓶放在石南透額頭上。石南透猝不及防地啊一聲大叫,頓時酒醒了一大半。賓白見他的臉色由紅轉白,眼神也清亮起來,這才在他旁邊的草地上坐下,打開礦泉水遞給他︰「喝。」
石南透拿過礦泉水,乖乖地依言喝了一大口。賓白這才打開自己的那瓶水,小口喝了起來,慢慢斟酌著字眼說︰「那麼……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變成這幅德行了吧?」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賓白收到石南透的電話,把他叫到了可以賒賬的暗夜公爵酒吧里去。一見面,石南透就一聲不吭地點了瓶酒開始喝,直到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賓白雖然不知道他去過哪里,不過近段時間能夠讓石南透這個樣子的人也不多,他大概也能猜出個**分來。
「說吧,是屈冰,還是夏若亞。」
賓白單刀直入。
石南透停止了喝水的動作,雙眼通紅地瞪著賓白。
賓白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半晌,石南透才開口說︰「你怎麼知道是她們兩個?」
他的聲音沙啞得出奇。
賓白嘖的一聲,搖搖頭︰「一個就算了。你還兩個一塊上?女人是老虎,你不知道?」
「女人是老虎那是首歌。」石南透飛快地接下去,「我上午去找了屈冰,她答應幫我們安排檔期了。」
「那不是好事。你們可以兩清了。」
石南透哼了一聲,「什麼可以兩清,感情的事,能說清就清的嗎。」
「人家又沒有拿刀逼著你愛她,你能怪誰。再說了,這麼多年來,其實也是你一頭熱的多吧?」
石南透默不作聲,賓白認為他是默認。他嘆了口氣︰「她對你夠可以了,又推薦ep,又聯系公司,這次又……」
猛地,賓白住了嘴,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石南透抬起頭來︰「什麼?推薦ep?你說什麼?!」
夜靜寂寥的街心公園內,石南透的聲調顫抖,聲音高亢,驚訝到了極點。賓白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苦笑起來。
作為年中幾百張自己灌錄自己發售的搖滾唱片其中一張,潘神的實力雖然出類拔萃,畢竟受眾太小。要不是屈冰知道了他們發行ep,又私下听了這張碟然後找到賓白商談。他們的唱片估計也早湮沒在茫茫碟海中了。
出于心照不宣的原因,屈冰和賓白非常默契地都沒有在石南透面前提起這件事。賓白找石南透商量的時候,也只是說他們被唱片公司發掘了。熱心的石南透,毛遂自薦去見制作人,這才有了和夏若亞相識的一幕。
賓白現在真想抽自己耳光,原本應該爛在肚子里的事,居然一個不小心說了出來!
石南透見賓白只是苦笑著,並不搭腔。心里也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他頹然坐到,手扶額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還有酒嗎?」
「把你帶出來,就是不讓你喝。」
「……我今天見到他了,孫堯。」石南透看著賓白一臉茫然,又加了一句,「屈冰的未婚夫。」
「哦。」
賓白淡淡地說,他知道,現在石南透需要的是一個听眾,而不是任何能夠安慰他的人——這就是為什麼石南透找他出來,而不是找紀然澈的原因。
「他能夠給她的東西,我給不到。」石南透嘴角噙著微笑,盯著公園遠處那空無一人的回旋木馬,靜靜地說。
「屈冰之前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傷害,現在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今天的一切都是她應該得到的幸福。孫堯對她很好,那是真的好。」
「你從哪知道他對她好?」
「他的眼神。他看著屈冰的眼神不一樣。不是公子那種輕浮的眼神,他真的是想和她廝守一輩子。」
于是賓白又不吭聲了。
石南透閉上眼楮,慢慢地回憶白天發生的事,過了好一會,他重新睜開眼楮。這一次,他的眼神清亮了許多︰「我想,我終于可以放心地忘記她了。」
「嗯,原本就沒有結果的感情,還是忘記的好。」
賓白喝了一口水,又問︰「那麼夏若亞呢?又是怎麼回事?」
石南透唬地坐起來,聲音提高︰「怎麼又扯到她那塊去了?」
「奇怪,你剛才自己說的啊!」
雖然習慣了大家都不按牌理出牌,可賓白還是覺得石南透賴皮透頂。石南透听他這麼說,又癱倒下來︰「是我說的嗎?」
「從語言上推測,是的。」
事到如今,石南透還有什麼可推諉。他只好老老實實地把下午在電視城怎麼見到夏若亞,然後怎麼和她產生爭吵然後丟下她甩袖而去跟賓白交代了一遍。
賓白一邊靜靜地听著他說話,一邊看著石南透表情豐富生動的臉,若有所思地再次點燃了一根萬寶路。
最後,石南透說得口水都干了,喝了一大口水,停了下來,滿臉無辜地看著賓白。
「所以,其實不是我的錯吧。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覺得你應該趕快找到她跟人家道歉。」
石南透幾乎沒有一口老血噴到天上,他看著賓白,一臉看叛徒的仇視︰「為什麼要道歉?憑什麼要我道歉,明明是她多管閑事!」
說起這檔事來,石南透一掃之前的頹唐失落,精神奕奕地據理力爭。賓白嘆了口氣︰「人家特意千里迢迢來找你,說明人家在意你。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把一個女孩子丟在大馬路上。說得好听點你這是粗線條不解風情,說得不好听了,你這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什麼解不解風情……」
「但人家好歹是個年輕女孩吧。身為男人你這點風度都沒有嗎?」
石南透真懷疑夏若亞是不是給賓白提前吃了迷藥了,怎麼一向理智冷靜的賓白居然處處維護她。不過他又不得不承認,賓白說得有道理。
「所以,還是低一次頭吧。」
賓白下了結論,石南透不以為然地撇嘴。
「哼……」
有些時候,某些決定真是很難下決心定下來。可是如果身邊有一個人幫你下決定,那就不同了。
現在的石南透,正是處在這個關口。
而毫無疑問,賓白,則是那個能夠把他往正確的選擇道路上推的那個人。
賓白的理智、賓白的敏銳、賓白對旁人的觀察入微和把握得當,都是石南透,甚至整個潘神樂隊的其他人所不具備的。
一支樂隊想要在娛樂圈中走得更遠,那麼這樣一個舵手必不可少。
一個迷惘的年輕男人,要在思維混亂的情況下知道下一步怎麼辦,那麼一個這樣的朋友,也是至關重要。
騎著房東那輛破永久馱著賓白回來,一路上幸虧沒什麼人,不然石南透說不定不用等到mv投放那天就已經打響知名度了。那輛車子在兩個體重超過150斤男人的重壓下差點沒散了架,而在石南透終于停下蹬自行車的動作,跳下車子推開院門時,車子那老舊的鏈條終于無力地申吟一聲,嘩啦地散落到地上。
「……好了,以後都不用坐這麼丟臉的車子了……」賓白不無慶幸地撫模著自己的說,「我的後丘(臀部)啊……我的後丘……」
剛才那一路,可把他顛簸得夠嗆!
而石南透則傻了眼,一下子蹲到地上撿起那條斷開兩截的鏈子。
「怎麼壞了!」
「三十年服役期的老自行車,還能馱著我們回來就相當不錯了!」
「可是我哪里有錢賠給房東!」
一想到自己已經身無分文還要背負上幾百塊「巨資」負債,石南透很難不悲憤。賓白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別這樣,好歹都是要出道的人了。你總得有點明星架子。」
沮喪地把自行車推回原地,石南透走進北院自己的房間。
他掀亮了電燈,雪一樣的燈光把整個房間照得明亮無比。屋子里兩卷鋪蓋,一卷在地上,一卷在床板上,一切都還維持著白天他剛剛和夏若亞離開時的樣子。
——「你應該跟人家道歉。」
賓白剛才的話回響在石南透耳邊,他關上門,挨著門板坐了下來,若有所思。
如果跟她道歉,那麼該怎麼說?
——「對不起,我不應該亂發脾氣。」
突然這麼說,光是想想都覺得可笑。
——「夏若亞,那天是我不對。」
可是,如果她問他到底哪里不對,他又該怎麼說?
對了,最大的問題其實出在,現在夏若亞對他的過去產生了異常濃厚的興趣,她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而恰好石南透卻最不想跟夏若亞說起那些話題。
或者,這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
石南透本來就不是特別會跟人打交道的人,他思考了一會這個無解的問題,最後腦袋一跳一跳的疼了起來,他干脆就不想了,在桌子底下拽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來上網消遣。
看了一會網頁,又玩了一會游戲。外面的北風吹得越來越緊,像野獸在怪叫。石南透已經很困了,臨關機之前,他登陸上自己的小企鵝。
凌晨時分的各個聊天群里,熱鬧依然。時差顛倒的人們不知疲倦地刷新著一條又一條的信息,五顏六色的大小各異的字體飛快地在屏幕上出現又消失,石南透打著呵欠一一點開那些小窗口又一一關閉掉,突然,他飛快點擊鼠標的手指停住了。
好友列表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無辜少女的頭像,微笑的蘿莉面孔頭頂上頂了一坨可笑的便便,靜靜地停留在在線好友名單的最下方。
「這個人是誰?」
石南透不是網蟲,他的好友基本上都是現實中的朋友,但是這個女孩子,他卻完全沒有印象。他點開她的資料,看到她的名字——果兒一夏。
「果兒一夏?是誰?」
他自言自語著,腦中飛快地出現一個人的名字。他不由得月兌口而出︰「靠,不會吧!」
到底哪個家伙那麼沒義氣,把自己的企鵝號碼給了夏若亞!
石南透看著那個頂著大便笑眯眯的蘿莉頭像,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始輸入信息︰「是夏若亞嗎。」
那一瞬間,他突然心跳如雷。
夏若亞的信息回復得很快︰「是。」
「對不起。」
道歉,石南透並不覺得沒面子,事實上從他騎車在電視城里出來,他就開始後悔自己沖動了。賓白這麼一說,恰好給了他一個下台階的機會。
「沒事。」
網絡那頭的夏若亞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回答很簡短。然而她的頭像上面一直顯示著「正在輸入」的提示,一股熱血突然沖上石南透的腦袋,他飛快地輸入︰「你什麼都別寫,先听我說。」
那邊果然乖乖的停止了「正在輸入」的動作,靜靜地等待起來。石南透有點笨拙地跳動著手指,開始在空白的聊天窗口上寫出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
那是他和屈冰的故事。
……
他跟屈冰認識的時候,正是在最沖動最憤世嫉俗的年紀。自以為無人理解自己的他,吉他成了他的最好朋友。
那天,他正逃課出來,躲在學校體育倉庫里彈吉他,卻遇上了到他們學校來交流拜訪的屈冰……
一切仿佛是上天冥冥中注定一樣,原本偏激而沉默自閉的少年,在大不了自己幾歲然而卻成熟得多的姐姐關懷下,一點一點地走向社交的世界,同時也發現了自己音樂上的才華。
「屈冰喜歡唱歌,人也長得漂亮。她帶著我,進入了地下搖滾的圈子,並且鼓勵我開始創作自己的歌。一開始根本沒有人理睬我這個沒沒無名的小孩子,是屈冰,堅持在每一次的演出中都唱我寫的歌。漸漸地我的知名度也就起來了……後來,他們知道我除了會寫歌之外,還會彈吉他,賓白就找到了我,邀請我加入‘潘神’。」
朝夕相處,志趣相投,屈冰出現在石南透夢里的時候越來越多,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對他而言都是那麼的特別,那麼的迷人……
電腦那一頭的夏若亞,寫著︰「那你為什麼不爭取她?」她看了一眼「正在輸入」的石南透,眉尖微微蹙起,最終還是刪掉了這句問話,等待下一段文字的出現。
不過接下來的故事也不長了,石南透最終還是向屈冰表白過。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屈冰一向只是當他小弟弟看而已。
女神的微笑,依舊親切可轉眼遙遠,就像太陽的光,舉目可見卻遙不可及。
在短暫的歡樂時光之後,屈冰憑著石南透給她寫的歌成功出道。她的生活離地下搖滾的圈子越來越遠,但她還保持著和石南透的聯系,他把對她的愛全部化成她每一首歌的歌詞,只是「在一起」這種話,從此再也不曾說過。
直到如今,她,要嫁人了。
夏若亞捂著嘴巴,泥雕木塑般坐在電腦前,雙眼通紅地看著那長長的一篇文字,百感交集。她萬萬沒有想到,那麼感動著她的歌,居然是石南透在悼念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感情。
地下搖滾樂手們有才華的很多,能夠寫出優秀歌詞的也不在少數,唯獨石南透的歌,卻直接進入到她的心底深處。
那是他為屈冰而寫的歌,她卻因此而在意他。
在意到,她根本就想不起當初第一次她問石南透,他和屈冰的關系時,石南透用「沒錢」這個拙劣的借口欺騙了她……
她發著呆,猛地,手邊的手機震動起來。夏若亞下意識地拿起電話來喂了一聲,石南透低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傳過來。
「夏若亞?」
夏若亞心里撲通一跳︰「……在。」
「我以為你下線睡覺了。」
「沒有呢。」
再次听到石南透的聲音,夏若亞暈暈乎乎地,如在雲端。她突然問︰「石南透,為什麼你要跟我說這些?」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像有錐子在扎,又像彩票開獎之前那一刻般忐忑。
「我告訴你是因為,我今天已經下定決心,我要忘記她了。」
「……」
夏若亞沉默不語。
「夏若亞,有在听嗎?」
「啊,我在听著呢。」
石南透笑了起來︰「夏若亞,今天是我遷怒到你身上了,對不起。還有,謝謝你肯听我說這麼多。我想這次我一定能夠順利地忘記她的。」
「何必要勉強自己呢?」
夏若亞突然說,石南透吃了一驚,反問道︰「什麼?」
「既然曾經深愛過,何苦一定要搞得這麼勢不兩立的。把對方好好的放在心底深處里珍惜著不好嗎?」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
半晌,石南透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笑得要釋懷得多。
「說得也是。那麼,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等著看電視吧。」
天亮的時候,琪琪不知道還在哪個搖滾樂手的床上風流快活,夏若亞則早早地起了床,換上了絨質的連衣裙和雪地靴,仍舊戴上她的貓眼石手鏈,悄悄地出了門。
今天又是到琳姐店子里拍照的日子,因為要給網店上新貨的關系,拍照的進度很趕而且得拍一整天。所以琳姐約她的時間很早。初冬的清晨已經很寒冷了,夏若亞一出門就被冷得一連打了兩個脆脆的噴嚏。她搓搓雙手,趕快跟隨著上班的人流擠上了到南邊的公交車。
來到東南會館,白天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琳姐的小店大門緊緊鎖著,夏若亞按照原先約定好的那樣,從後門走進店里。
小小的店內現在亂七八糟的,大捆大捆的衣服堆放在地上,有一些包裝拆開了,有一些還沒有。琳姐坐在柳條編織的小框凳上,手里拿著一條鮮紅色的裙子。
「elietahari的羊毛裙子,只有2號了,你要不要試一試?」
非常厚實而且鮮艷的料子,極為得體的剪裁,只不過平平無奇地鋪在那里就已經盡顯大牌風範。只是2號這種超小碼,把許多人放倒在門外。
「我試倒是無所謂,但是掛到店里有誰能穿呢?」
身為兼職模特兒的夏若亞駕馭起這種衣服來當然不費吹灰之力,可是她還是覺得奇怪。能夠穿這條裙子的人,必須高,必須瘦,膚色要求倒不是很高。她演示出來固然好看,但如果在網上沒有見到實物就膽敢下單的,風險也太大了。
琳姐一邊調整夏若亞面前的反光板一邊卡擦卡擦地拍照,滿不在乎地說︰「如果賣不掉我就留著自己穿。」
「……」
這一次,夏若亞為琳姐拍了一組二十四張照片,一共有三條連衣裙,十件大衣,十件毛衣和一雙馬丁靴。她最喜歡的還是最開始那條elietahari,材質風格無可挑剔。
等拍完照片後,琳姐整理那堆衣服時,夏若亞又再次把那條裙子拿到手上,歪著腦袋欣賞。
「你喜歡的話便宜點給你吧。」
冷不防琳姐說道,夏若亞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這可不行。」
琳姐微微一笑︰「衣服跟愛情一樣,也是要講緣分的呢。你和這件衣服有緣。」
「這……」
夏若亞正要想說辭來推辭,琳姐眼楮一滑,突然掩嘴驚呼起來︰「天啊,這個是你嗎?」
因為小店地點偏僻,每天來逛的人也不多,所以琳姐的電腦是長期開著在線電視的。今天也不例外,只不過她自己忙著干別的事,就由得電視就那麼播放著了。
而現在,電視上播放著的,正是《盼》的mv,夏若亞和石南透在屏幕上激吻,愛意纏綿,熱情洋溢。
琳姐大概第一次在電視上見到自己認識的身邊人,她一手提著沉重的單反相機,一手忘形地捂著自己張大的嘴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天哪,你居然是明星?!」
可是夏若亞的熱情卻沒有她那麼高漲,她懶洋洋地說︰「什麼明星不明星的,不過是一支mv而已。而且……」她瞥了一眼店里的時鐘,現在才上午十一點,「而且這種時段播出……」
這種垃圾時段,看電視的大概只有一些在家里閑著發霉的孤寡老人,他們可不是搖滾mv的最佳觀眾。
「黃金時段呀……不得了了……」
「什麼黃金時段……」
夏若亞停了下來,她知道為什麼琳姐會這麼說了,不是故意吐槽,而是她看到了播放器右上方那兩個小小的字幕︰重播。
首播時間是昨天晚上7︰30。
作為一個音樂節目來說,的確,那是不折不扣的「黃金時段」。
琳姐和夏若亞盯著小小的十四寸顯示器,看著mv里的男女主角相愛、分手、再聚、離開,看著看著,夏若亞居然熱淚盈眶。
當最後一個旋律消失在空氣中,音樂節目主持人再度出現在畫面里巴拉巴拉地開始嗦的時候,琳姐轉過頭來,死死地盯著夏若亞說︰「夏若亞,你要紅了。」
琳姐說得沒錯,《盼》這首歌,很快就隨著mv、電台、各個媒體的宣傳鋪開,而傳遍大街小巷,和屈冰的《雨點》一時瑜亮,難分高下。
而太陽之光唱片公司,則順勢開始了對潘神樂隊的造勢,順帶連mv女主角夏若亞,也成為了萬眾矚目的新星。
長達兩個月的雪藏和等待,終于等到了花開絢爛的一刻。這段時間夏若亞、潘神樂隊成員的蟄伏隱忍,反而更添加了一層神秘感,為公司對他們的包裝提供了足夠的空間。他們毫無背景的出身更成為了贏得人氣的一**寶。粉絲們總是樂于見到草根偶像的,何況是真正有實力的草根偶像。
隨著成功出道,有很多事情需要同時進行。除了公司將會對潘神樂隊進行安排工作之外,還有制作人上門到石南透那里邀歌。除此之外同時進行的,還有舞蹈樂器發聲等等藝能得培訓,原本天天為一天三頓奔波在市井之間的潘神樂隊,一夜之間變成了馬不停蹄的大忙人。
而夏若亞則走的完全是另外一條路線。
「這個角色給我?」
西裝革履衣著考究的導演顯然不是很習慣筒子樓里昏暗雜亂的環境,但是夏若亞是現在最炙手可熱最有辨識度的新人,如果不趁著現在她還處于「物美價廉」的階段拿下來的話,後面可是有大把人虎視眈眈。他把劇本往夏若亞手邊推了推,說,「沒錯,雖然是群戲,但是《豪門長媳》是投資上億的大制作,而且排在明年的黃金檔期。我們非常期待能夠跟夏若亞小姐你合作呢。」
雪白的a4紙張在昏黃的燈光下泛出淡淡的光華,《豪門長媳》四個重磅大字顯得尤其顯眼。在這出戲里,夏若亞將要出演女二號,對于一個新人來說,這個戲份夠重了。
「我們真是很有誠意。」
誠意,除了體現在說話上,還體現在同一時間遞交到夏若亞手上,有很多個零的支票上。
——這個時候,大概只有傻子會不答應吧!反正夏若亞不想當這個傻瓜,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
「很感謝陳導能夠給我這個機會。」
簽署完合同文件,又寒暄了一會,雙方都交談甚歡。導演姓陳,經常在報紙電視各個紅地毯上能夠看到他,卻難得的謙和沖淡,給人非常誠懇和踏實的感覺。而一同前來的工作人員,也都非常好相處,夏若亞覺得自己應該能夠和這個團隊合作得很愉快。
導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他笑了起來︰「那麼,一個星期後開機,我們到時候在片場見。」
「好的。」
夏若亞正準備跟陳導演握手告別,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居然是很久不聯系的紀然澈。她小小聲地道歉了一下,接了電話。
「紀然澈?」
「若亞,今晚我們要舉行告別草頭村的宴會,你一定要來啊!」
紀然澈的聲音透過電話幾乎沒把夏若亞的耳膜刺穿,幸好夏若亞動作夠快,一下子把手伸得遠遠地,盡管如此,他的聲音還是非常清晰地傳來過來。
「好啦,一定到。」
掛了電話,她抱歉地對目瞪口呆的陳導演微笑︰「不好意思啊陳導演,讓你看笑話了。」
「啊,不。年輕人真有活力呢。」
陳導演笑了笑,他又問︰「剛才那個,是潘神樂隊的紀然澈嗎?」
「是啊。」
夏若亞沒料到潘神的名字居然會傳得那麼遠,她有點愕然。陳導演看出她的詫異,解釋說︰「原本我這套戲,還想邀請他們來當男二號和你演對手戲的。因為你們曾經合作過,也比較有默契。」
「咦?然後呢?」
夏若亞想起兜里那張有很多個零的支票,現在潘神的人個個窮得叮當響,那個價位應該是相當有誘惑力的。結果陳導演無奈地搖搖頭︰「賓白倒是很有意思,可惜的是石南透他堅決搖頭。」說到這里,陳導演自己似乎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他說,他只想在音樂圈好好做下去。」
石南透說出這種話來真是一點都不稀奇,夏若亞太清楚他是怎樣固執的一個人了。雖然現在很多歌手演員都是兩棲甚至三棲發展,可凡事總會有例外,而石南透,無疑就是那個例外。她笑了笑,說道︰「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告別草頭村的宴會,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舉行的。
地點就在石南透所租住的小院子里。小小的村子里,都是地下搖滾圈子的人,潘神這次用這種姿態橫空出道,早就成為村子里傳說一樣的存在了。人人都在稱頌艷羨著他們的機遇,同時也無形中增加了許多希望和動力。
所以,今晚幾乎整個村子里沒有外出演出的搖滾樂手們都來到了這里,幾乎沒有把院子給擠爆。按照慣例,每個樂隊自己炒一個菜帶過來,啤酒則是東道主潘神供應。
夏若亞來到的時候,正中央放著的十個啤酒桶已經空了三個,整個院子里都彌漫著樹葉子、香煙、啤酒以及飯菜的香氣,大家興致很高,有人跳舞有人唱歌。夏若亞現在也是這個村子里的熟面孔了,她一走進門去,就有熱情的女樂手毫不見外地沖她拋飛吻。
果兒圈里能夠混到她這種地步,也算是萬中無一了吧。
不光能夠搭上樂手,而且還可以和樂隊一同出道,成為藝人。
這一晚,夏若亞喝得很盡興。
啟明星爬到天空最高點的時候,小院中間響起了有節奏的 聲,原來是賓白把房東堆在院子角落里的幾個汽油桶豎了起來,開始徒手拍打。
賓白隨著自己的動作有節奏地點著腦袋,白熾燈下,他的光頭顯得尤其明亮。
「啊哈,好亮啊!」
蔣流光一手拿著啤酒瓶子,一手指著賓白的腦袋高聲尖笑——平時羞怯怯,小弟弟似的蔣流光說出這種話來,可見是喝多了。他的話引起身旁一片哄笑聲,賓白手掌不停歇地拍出一連串的鼓點來,一邊居然還有空閑抽出時間來沖蔣流光比出一個粗魯的手勢。
夏若亞也隨著賓白的鼓點晃動著身子,紀然澈和蔣流光跳到賓白身邊去,抄起手邊能夠夠得著的瓶瓶罐罐,熟練地敲打起來。神奇的是他們這麼兒戲地把玩著手里的油漆桶、啤酒瓶和筷子,那些叮叮當當的聲音卻吵而不雜,依舊充滿了動感。
石南透卻沒有出現。
四個人的樂隊少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賓白的鼓點依然奔放,蔣流光的演繹仍舊激情,紀然澈,則一如既往的熱情洋溢,然而,卻少了不止一點的味道。紀然澈敲完了啤酒瓶子,最後把筷子往人群里隨便一扔,甩甩頭發走了下來,夏若亞一把薅住他的領子。
「紀然澈,石南透呢?」
紀然澈下意識地捂著胸部,待看清偷襲者是夏若亞後才說︰「那家伙到新家那邊去了,待會兒才來。怎麼了,想他啦?」
夏若亞左右張望著,嘴里卻敷衍道︰「也不是,問問而已。」
賓白雙手通紅地從場地中央走下來,身邊的人自覺地讓開一條通道。又有女樂手蹦到油漆桶上唱起歌來,聲調淒楚舒緩,每一個音節都有獨一無二的表達。于是有人鼓掌有人鼓噪。夏若亞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去蹲下,從包包里模出一個透明的瓶子,灌了自己一口。
檸檬味的伏特加順著咽喉流淌下去,仿佛在胃里燃起一團火焰。夏若亞這才覺得自己空空落落的五髒六腑有了歸處。
舞動的人群在她眼中逐漸變成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影子,尖銳高亢的女聲吟唱也飄渺遙遠起來,逐漸變成遙遠的呢喃。在人群中,一對身影卻格外刺眼︰失蹤了三天的室友琪琪,和潘神的貝斯手紀然澈在人群中緊緊摟抱,嘴唇相接,彷如一雙連體嬰兒。
看那稔熟的擁抱姿勢就知道,這兩個家伙勾搭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夏若亞看著忘情的琪琪和紀然澈,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伏特加。
然後又喝了一口。
瓶子空了的時候,她把瑞典進口的透明玻璃瓶子往牆角落處一放,悄無聲息地走出了院子。
……
獨自一人來到豪華的市區高級公寓樓下,仗著酒氣,夏若亞膽子大得出奇。出租車司機把車子停在公寓樓下的臨時等候區時,雙眼瞪得銅鈴般大,在她那一身白t恤和髒兮兮的卡其色長褲上溜來溜去。
「小姐,你住在這里?」
「我朋友住在這里。」
夏若亞一臉淡定,絲毫不像在說醉話。司機憋了好一會,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小姐,既然你有這麼好的朋友,以後出入這兒也換一個好點的打扮,這個小區的保安是出了名的先敬羅衣後敬人。」
面對善意的提醒,夏若亞露齒一笑,「謝謝。」
她當然沒有告訴那個司機,她身上那條髒了的褲子在miumiu專賣店價值4000大元,是琳姐為了祝賀她成功出道而友情贊助她的。只不過剛才在草頭村大院里被眾多樂手蹂躪過後,才變得這般滄桑。
對自己一身跟這個金碧輝煌的高等住宅區格格不入的裝扮,夏若亞鎮定得很,她淡定地付了錢,淡定地下了車,然後淡定地走到了當中最高大的樓王玄關前。
石南透說,公司給他們租的公寓就在這個小區內,所有人一人一套雙層復式豪宅。這樣既能夠保有各自的私人空間,又可以整個樂隊一起方便統籌安排。
「石南透,這麼重要的聚會居然不來,我要揍你!」
進入電梯之前,夏若亞這麼對自己握拳點頭。
電梯沒有停在底層,柔和的橘色指示燈次第而下,而當電梯終于來到夏若亞面前的時候,鏤刻著精美花紋的不銹鋼鏡面電梯門緩緩打開來,抱著一個碩大紙箱子的石南透出現在夏若亞面前,嘴巴微微張開,一臉錯愕。
不光是他,夏若亞自己也突然頭腦空白起來。女孩縴長的手指點在電梯開關上,忘記用力,一時之間,四目交投。
「叮」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梯發出微微的提示音,電梯門開始並攏。夏若亞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一個箭步往前去想要頂住電梯門,而石南透則比她快了一步,按下了打開按鈕。
電梯門重新打了開來,夏若亞站直了身子,理理頭發走進電梯里面去。
石南透一直盯著她,他原本清秀的臉上此刻染上了好看的紅暈。他目光灼灼如天上星辰,夏若亞關上電梯門,抬臉眯眼笑道︰「我想你了。」
……
……
沒有第二句話,他們在電梯里擁在一起。
夏若亞自己喝得有點多,而石南透,也確實高興。總而言之,不明的原因導致了情感的爆發,石南透一邊狂熱地吻著夏若亞,一邊按下了通往自己兀自散發著油漆清香的嶄新公寓的電梯按鈕……
作為城中最昂貴最豪華的住宅小區之一,為了保障住客的安全,這里所有電梯都是徑直通往住戶樓層的。除非擁有那一層的門禁卡,否則別人決計無法進入電梯內部。
所以,沒有人來打攪石南透和夏若亞。
……
屈冰的電話整整呼叫了石南透一夜。
石南透手機的提示燈明亮到黯淡,再到徹底湮滅,最終無聲無息地停留在空蕩蕩的客廳茶幾上。
夜,漆黑漆黑的夜,星光璀璨。
夜,寂靜寂靜的夜,萬籟無聲。
「……夏若亞……」
「嗯?」
夏若亞略微睜開眼楮,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星光映入她的眼眸,霧蒙蒙地如有水波瀲灩。石南透俯子,憐惜地輕輕撫過她光滑的肌膚。
「……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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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昨天電腦不在手邊,所以斷更了一天。
到今天為止,番外篇《果兒一夏》也完結了。所以本文正式完結。
這個故事是說夏若亞跟石南透開始的故事,算是對正文的一個補完。里面有一個bug,就是正文里提到的搖滾村叫做「木村」,在這里變成了「草頭村」。其實在彤彤的大綱中,木村是這個村子的真正名字,草頭村則是搖滾樂隊對自己「草根」身份的自嘲,連棲身的地方都自稱「草頭村」了,這樣。
原本還想寫長一點,但是彤彤的研究生進修班開學了,以後每個周末都要去上課。平時還要帶寶寶。實在分身乏術,所以還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新文上面。謝謝大家一路以來對我的支持。
再次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