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合偕甩動幾下右胳膊,雙眼潮濕的說︰「不疼了,謝謝你,柳根。」
「你剛才說你父親在醫院里,是什麼病?」柳根問。
「醫生說是月復股溝淋巴瘤,不及時切除會轉移,否則活不了多久……可我和母親變賣了家中所有能賣的,還是湊不夠所需的手術費,醫院不給做手術……工地里拖欠我的工錢怎麼也要不到……要是兩天內不把錢湊夠,醫院要趕我爹走……沒辦法,我才……」賈合偕一把鼻涕一把淚,斷斷續續的說。
柳根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多年肝病在身的父親,就因家里窮,沒錢醫治給耽誤了,轉化成肝硬化。
「在哪家醫院?」柳根隨口問了一句。
「省人民醫院。」賈合偕用手背抹掉鼻涕,悲痛的說︰「我恐怕再也沒機會見到我爹了……嗚嗚……」
「阿貴,把他帶車上去,一會王姐錄完柳根的口供,把材料備齊全後送看守所。」高個子巡警說。
矮個子巡警重新給賈合偕戴上手銬︰「走吧,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柳根,對不起……」賈合偕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給柳根鞠了一躬。
柳根的心情糟透了,不是為臉上的疤痕,而是因為賈合偕剛才說的那番話,他開始懷疑自己抓住賈合偕是否做得對。
「柳根,快過來坐下,把經過詳細的說一遍吧。」姓王的女民警催促柳根錄口供。
高個子巡警點上一支煙,給女民警說︰「王姐,我要到醫院去拍個片子,剛才張醫生說可能有骨裂,讓我去確診一下,這里的事,只好多麻煩王姐了,有事呼我。」說完,看了柳根一眼,嘴角露出苦笑,沒說什麼,在扶他進來的民警攙扶下,走了出去。
柳根坐到女民警對面的凳子上,心里想好了該怎麼說,剛要開口,夏陽走了進來,把車票、通知書和找回的零錢遞給柳根。
「售票廳排隊買票的人比剛才還多,要不是王姐你幫這個忙,我恐怕買不到明天的硬臥,兩天兩夜的火車,坐硬座,想想都害怕。」夏陽向女民警道謝,然後問︰「王姐,錄完口供了嗎?」
「還沒完呢,你家里有爺爺女乃女乃要照顧,你仔細看看,要是沒什麼問題,在這里簽上名字,按個手印,可以回去了。」女民警說著,在打印機上拿過來幾張不知啥時候打印好的口供,遞給夏陽,指著要簽字按手印的地方說。
「不著急,我等柳根哥錄完口供後再走。」夏陽在簽名的地方簽上字,然後手指沾了印泥,在名字上按上手印。
「柳根,說吧。」女民警又催促柳根。
柳根輕輕咳嗽一聲,張口說了一句︰「我沒什麼好說的,也沒抓住任何人,是賈合偕自己來投案自首的。」他想到了剛才門口高個子巡警說‘算你投案自首’這句話。
「柳根哥……你這是怎麼……幫那個搶劫犯開月兌……那個……他還用刀刺傷你的臉……」夏陽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圓雙目,結結巴巴的說。
「柳根,你是被搶劫犯剛才說的打動了吧?那種人說的話,你怎麼能相信呢?」女民警也大感意外,沒想到柳根會幫搶劫犯開月兌起罪責來。
「我沒抓住他,他也沒刺傷我。」柳根看了吃驚的夏陽一眼回答。
夏陽從凳子上站起身,望著柳根說︰「很多人都看到了,你臉上的刀傷就是鐵證,怎麼說他沒刺傷你呢?而且明明是你抓住了他……」
「臉上的傷是我不小心劃傷的,與賈合偕沒關系,我說的都是實話。」柳根望著女民警說。
「沒用的,柳根,那把彈簧刀是最有力的物證,我知道你想讓賈合偕減輕點罪,讓他少坐幾年牢。」女民警搖著頭說。
「那把刀是我的。」柳根的回答,讓女民警無語了。
「柳根哥……」夏陽急了。
「你不用再說什麼,事情經過,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刀是我的,臉是我自己劃破的,我也沒抓住任何人。」柳根打斷夏陽的話。
「你這是怎麼啦?柳根哥!」夏陽詫異的望著柳根說︰「他是個社會敗類!多判幾年,對社會有好處,像他那樣的人渣!本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我相信賈合偕不是社會敗類,也不是什麼人渣,他那樣做,是為了救生病的父親!要是你的父親得了急病,因為沒錢,醫院不給救治,你會怎麼做?難道你能忍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就那樣死去嗎?」柳根質問夏陽,顯得有些激動。
「他完全可以用別的辦法,比如借呀,打工掙錢什麼的,非得走上極端,用搶劫的辦法去挽救他父親嗎?」夏陽爭辯道。
「要是他有額外的辦法,能那麼干嗎?你沒听他說把家里能賣錢的都變賣了,而且還拿不到打工的工錢嗎?哦……對了,你沒听到。」柳根想到剛才賈合偕痛哭流涕說那番話時,夏陽不在場︰「而且我追上他後,听到他說已經兩天沒怎麼好好吃東西……」柳根像是自言自語,忽然,他站起身,急忙跑出訊問室。
夏陽和女民警都感到很不解,女民警站起身喊︰「柳根……」
夏陽喊︰「柳根哥……」跟著跑了出去。
柳根跑出火車站大樓,站在門口朝左右兩側掃了一眼,見一輛警車停放在右邊角落,他朝警車跑了過去。
矮個子巡警把賈合偕帶到警車上,在那里等柳根錄完口供後,拿上材料才把他送看守所。
賈合偕被關在有防護欄的後車廂中,他的左手被手銬銬在防護欄的鋼條上,像個長臂猿吊在樹枝上一樣,身體坐在車廂里,雙腳縮起,把頭埋在雙膝間,身體一聳一聳的在抽噎。
矮個子巡警坐在副駕駛位置,車的空調開到最大,王菲和那英在九八年春晚唱的那首‘相約九八’的歌聲,隱隱約約從不是很嚴實的車窗飄出。
柳根敲了敲車窗玻璃,矮個子巡警把玻璃搖下問︰「錄完口供了?」
「我要和他說話。」柳根指著後車廂的賈合偕說。
賈合偕听到柳根的聲音,把頭從雙膝上抬起,扭頭邁向副駕駛車窗,見柳根弓腰低頭,站在車窗外。
「你和他有什麼好說的,錄完口供沒你什麼事了,該干嘛干嘛去,別再搗亂了!」矮個子巡警說完,把車窗玻璃搖了上去。
夏陽快步走過來,朝後車廂的賈合偕看一眼,問柳根︰「柳根哥,你這是要做什麼呀?」
柳根沒理會夏陽,直起腰,雙目掃向不遠處賣包子的小販,小跑過去。
夏陽也跟著跑上前,听到柳根問賣包子的大嬸︰「有羊肉餡的嗎?」
賣包子的大嬸回答︰「有,要幾個?」
「要十個。」柳根回答,沒問價錢。
賣包子的大嬸打開蒸籠,用一雙筷子,夾起冒著熱氣、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往一個白塑料袋子里塞。
「一共多少錢?」夏陽從包里拿出錢夾問。
「兩塊錢一個,十個二十。」大嬸回答。
夏陽從錢夾里抽出一張一百元的遞過去,大嬸放下筷子,伸手要接。
柳根忙扒拉開夏陽遞錢的手,從褲兜里掏出剛才夏陽買票找回來的零錢,數了兩張十元的遞給大嬸︰「我這有零錢。」
夏陽用手肘擋開柳根遞錢過去的手說︰「大嬸,不許收他的錢。」把手中那張百元鈔票往大嬸手里塞。
「女娃搶著幫男娃付錢,還真是少見,看在女娃如此懂得關心男娃,我今天就收女娃的錢。呵呵……」大嬸像個裁判,不接柳根的零錢,而是接過夏陽手中那一百元,開始給她找零,口中還不停的說道︰「這位大兄弟,你可真有福氣,找了個這麼水靈的女娃,而且心眼又好,你可要好好的疼人家哦。」
柳根和夏陽被賣包子的大嬸說得不好意思的把頭低下,夏陽更是羞紅了臉,不敢看柳根。
「你倆很相配,男娃壯實,女娃漂亮。給,姑娘,找你八十。」大嬸遞給夏陽找回的錢,把裝了包子的塑料袋遞給柳根︰「我這可是正宗的省城馬婆婆羊肉包子,皮薄餡多,咬一口嘴角直流油……」
賣包子的大嬸後面說的話,兩人都沒听進去,各自心中像是揣了只小兔子般歡蹦亂跳,並排走回到警車邊。
矮個子巡警再次听到柳根敲車窗玻璃,有些不耐煩的搖下車窗︰「你這人真……」
「麻煩你把這幾個包子遞給他。」柳根沒等矮個子巡警說完,把手里提的塑料袋中包子遞進車窗說。
矮個子巡警瞅了一眼包子,喉頭滑動一下,似乎聞到包子香味,流口水了,但沒伸手去接。
「犯天大的罪,也該讓人吃飽肚子吧。」夏陽這才知道柳根買包子是給賈合偕的,看到矮個子巡警冷漠的表情,幫著柳根說了一句。
矮個子巡警這才推開門,走下車,拿出鑰匙,把後車門打開。
柳根遞給賈合偕包子說︰「拿著,快吃吧。」
賈合偕雙眼早已哭紅,還有淚花掛在眼眶里呢,朝柳根手中的包子看一眼,吸了一下鼻子,伸出右手,沒說話,哽咽著接過塑料袋,放在雙腿膝蓋上,從塑料袋里,拿了一個包子塞進口中咬一口,淚水嘩嘩的流,與口中包子一起吞進他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