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側妃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屏退了伺候的眾人便直奔寢室的梳妝台前。
室內掛著厚厚的窗簾,遮住了外面明媚的秋陽,梳妝鏡頂端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黑暗中微微透出帶著綠瑩瑩色彩的光芒。
盈側妃趴在鏡子跟前,細細打量鏡中女子的影像︰鏡中女子皮膚細膩白皙,飽滿瑩潤,仿佛能掐出水來,彎彎柳眉之下目似橫波,純真瑩澈,深處卻似有一抹濃黑色浪濤涌動不止。
她看著鏡中的美人,抬起縴白的手掌,指甲圓潤的手指緩緩拂過鏡中女子的眉毛,眼楮,鼻梁,嘴唇,最後滑落下來,眸中迫切緊張的目光一松,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瞬間松懈了下來,頹然坐在了梳妝台前的椅子上。
就算女子的芳華易逝,容顏易老;但她這具皮囊不過十五妙齡,正是如花的年紀,根本不必擔心這些問題。只是她修行的術法都是邪惡的禁術,不但導致了生理上的改變,如今連她曾引以為傲的容顏也以比普通女子十幾倍的速度開始衰老。
以前她從不知自己如此看重身為女子的外表,但當容顏開始急速衰老的時候,她便開始變得恐慌起來,甚至不惜想盡一切辦法來彌補。
這時候,寢室內側的牆壁忽然發出了輕微的響動,她抬頭看去,下意識舌忝了舌忝嘴唇。
一陣細微的摩擦聲過後,牆壁上開了一道暗門,劉嬤嬤端著一只白玉碗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
玉碗之中鮮紅的液體發出濃重的甜腥味道,她卻猛然雙眼放光。
「主子!」劉嬤嬤恭敬的呈上玉碗。
盈側妃一把接過,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放下碗,伸出舌頭快速的掃了一遍嘴唇,似乎意猶未盡!
然後,她長舒一口氣,微微閉眼,抬手輕撫自己的額頭面頰,臉上露出了舒暢享受的笑容。
良久,她微微蹙起眉心問道︰「剩下的血液還能用多少天?」處子新鮮的血液是她維持容顏不老的一道良藥。
「已經不多了,大約還能用五六天吧!」劉嬤嬤想了想又道,「而且,也不新鮮了!」
「恩!」盈側妃睜開了眼楮,抿唇道,「焱王府的地氣著實詭異,本宮的修煉非但沒有進展,還仿佛被什麼壓制住了一樣,法力竟然還有些微衰退的跡象。」這就使得她為了維持容顏,需要飲用更多的鮮血。
「可能是潛龍之氣的壓制吧!等柳側妃那邊一得手,主子將潛龍之氣化為己有,那就好了!」劉嬤嬤說完,微微蹙眉又問道,「今天主子既然都去了,怎麼沒提協助王妃主持鳥毛大會的事呢?」被譏諷幾句就放棄自己的目的,這不是主子的性格。
說著,劉嬤嬤又惋惜的道︰「首先,主子自己主持這場大會,到時候咱們才好下手!再者,這場大會是個難得的機會,京城但凡有些頭臉的大小官員還有那些有錢的富戶家的夫人小姐,都被王妃發帖子邀請了,這些人養尊處優的,主子可以借機從中物色幾個合適的供體啊!不比現在這些要好的多!」
夜明珠綠油油的光芒照在盈側妃的臉上,她原本白皙的面龐透出一抹妖冶的綠色,唇邊一抹深邃笑意︰「蘇雲不簡單啊!本宮從來不會輕看任何一個敵人,更是沒有輕看過她,但是今天本宮突然發現,本宮仍然是看輕了她!」
「她比本宮想象的要厲害的多!」說著,盈側妃冷哼一聲道,「為了保險起見,咱們還是按兵不動的好!給元晟的惑魂湯里,也要再加一味藥——」說著她示意劉嬤嬤附耳過來,悄悄在劉嬤嬤耳邊囑咐了幾句話。
「咱們就按兵不動,等著元晟主動送上門來就行!這時候,切不可因小失大!」
「當然,關于新鮮血液的問題,也要盡快解決,就交給你了!」盈側妃說著,妖嬈的勾起蘭花指,端起來桌上茶杯。
「是!」劉嬤嬤忙低頭答應一聲。
交代完這些事情,盈側妃好像一下沒了精神,便揮手讓劉嬤嬤退下,劉嬤嬤轉身剛走幾步,外邊忽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稟報聲在門外響起︰「側妃娘娘,王妃院子里的夏荷來見側妃,說王妃有事要交代側妃娘娘!」
盈側妃和劉嬤嬤都是一愣,兩人快速的相視一眼,劉嬤嬤便忙迎了出去。
不一會,劉嬤嬤便帶著一名翠色衫子,皮膚白淨的少女走了進來,這少女正是夏荷。
夏荷還不待走上前來,盈側妃已經忙起身迎了過來,一臉俏麗的笑容︰「原來是夏荷姐姐啊!王妃又什麼事情便是剛才忘記告訴盈盈了,這會兒再傳了盈盈過去也是一樣的,沒得勞煩夏荷姐姐跑一趟!」
夏荷這一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修煉的爐火純青,听了盈側妃的話,當即面上笑容也是真摯熱情,一面道著︰「不敢不敢!」一面又笑著道,「哪里呢!不過還真給側妃娘娘說對了,剛才王妃是忘記了點事情,等您走了才想起來的。便是幾天之後的鳥羽展銷會,會上王妃請了很多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到時候怕禮數不周,想請側妃娘娘幫著把這事給包圓了!」
「這……」盈側妃眼神微閃,有些弄不清楚蘇雲的目的!
按說這內院婦人爭得就是這管家的權利,她是意不在此,所以不甚在意,但是蘇雲呢?這麼好的機會,辦好了還可以借此揚名,她會放過?
夏荷說完,見盈側妃一臉猶豫,眼神不定,不由又笑道︰「王妃還有話讓我帶給您!」
「請說!」盈側妃忙道。
「王妃說,她的出身大家都知道,從小沒見過這麼大陣仗,蕭公子托付了她,她也想著辦好,但只怕到時候失了禮讓人笑話咱們焱王府。側妃娘娘出身江都王府,是王府的小郡主,身份貴重,各種大小場面自然不在話下,還請側妃娘娘施以援手!別讓人笑話咱們焱王府。」
盈側妃微微垂著頭,眼底快速閃過一抹猶疑,最終,鄭重的抬頭道︰「承蒙王妃看得起,盈盈要是再推辭可就說不過去了,但是……盈盈也著實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只怕到時候辦砸了……」
盈側妃遲疑的說道。
夏荷听此,笑道︰「這不怕!王妃早知側妃娘娘會這麼擔憂,王妃說了,誰知道這宴會是誰承辦的呢?到時候若真出了什麼事,都算在她頭上就是。要是辦的好了……可是盈側妃的功勞。側妃娘娘定然會揚出美名的。」
說著,夏荷將手中的一摞紙張恭敬奉上。
盈側妃狐疑的接過來,看著上頭早已列好的各種名目,心頭疑雲漸重,這上面哪一件事情該怎麼辦都寫的清清楚楚,毫無一絲難度,如此看來,這鳥毛大會根本就是拿著來給她揚名的嘛!
可是,蘇雲會有這麼好心?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盈側妃忽然覺得有些迷糊了——她雖然也想承辦這次大會,但從沒想過一力承擔,只要能讓她摻和進去一點,稍稍讓她顯露頭角,也就足夠了,而到時候元晟出事,她只是協助的,也怨怪不到她頭上,這時候,她再來個禍水東引,將蘇雲當做替罪羊除掉,趁機一躍而起,揚出名聲,而元晟沒有子嗣,那麼……歷代焱王麾下的三十萬親軍,以她的能力,還不是手到擒來?
江都王的小郡主,焱王的側妃,這個身份……其實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好用的!
「王妃事事想的周到,只要吩咐下去,哪里還有完不成的呢?」盈側妃試探的看向夏荷,「這樣一來,豈不是讓盈盈佔了王妃的便宜?」
夏荷輕笑一聲︰「王妃又料到了!王妃說她最不耐煩這些事,還是比較喜歡做幕後的那一個,所以幕前的工作,就交給側妃娘娘了!」
夏荷說完,就見盈側妃還在猶豫,又道︰「當然,要是盈側妃執意不肯,王妃也不會強求!」
說著,竟是上前要拿過盈側妃手中那摞紙,盈側妃一驚,「哎」了一聲,道︰「盈盈答應就是!」
夏荷听此,微微一愣,接著笑道︰「既然側妃娘娘答應了,奴婢也該回去復命了!」
然後朝盈側妃微微施了一禮,不緊不慢的轉身朝外走去。
待夏荷的腳步聲消失在外面,劉嬤嬤狐疑的瞅瞅盈側妃︰「主子……您就這樣答應了嗎?」
盈側妃抬步朝桌前走去,邊走邊說道︰「王妃已經將大會的準備條款一一列出,我不過是照章行事——」說著,皺眉冷道,「不知道她是真的如她所說喜歡躲在幕後還是另有所圖!」天上掉餡餅的事,她還是頭一回遇到!
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但是,她怎麼想都想不出蘇雲要做什麼,鳥羽大會的準備工作都替她擬好了,只等她一條一條發下去即可,根本不用她動腦子,還好處全佔?
蘇雲……到底要做什麼?
晦暗的室內,盈側妃眉眼之間透出濃濃的不解疑惑!
「不管王妃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我們只需按照我們的計劃行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劉嬤嬤的聲音響起,盈側妃抬起頭,唇邊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不信比計謀她還不如一個內宅女子!
……
花陰之下,蘇雲素白的綢衣流水一般傾瀉下來,斑斑駁駁的日影落在上面,映出樹葉的陰影,一陣風過,樹葉在衣襟上搖搖擺擺,恣意閑適。
蘇雲雙眼迷蒙的看著光影下晃動不止的樹葉,慢慢閉上了眼楮。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傳來,她下意識睜開了雙眼——
她一眼看去,就見對面花樹叢中一個人連滾帶爬的跑了出來,白衣上樹葉雜草混雜,落滿灰塵,頭發凌亂,手中的扇子也斷了兩根扇骨,一身的狼狽。
卻是蕭衍!
蘇雲眨眨眼楮看向蕭衍,慢慢從吊床上爬了起來,抱膝坐在床沿,狐疑問道︰「你到那里邊去干什麼?」
她話音未落,一聲凶狠的貓叫傳來,一團黑影已經從樹叢中一躍而出,朝蕭衍撲過來。
蕭衍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那團黑影正是她養的那只黑貓黃泉,此時黃泉正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樣尖利的叫著,對蕭衍窮追不舍。
蘇雲不解的看著一人一貓圍著她的吊床轉來轉去,看了一會兒,覺得蕭衍委實狼狽的緊,蕭衍雖然已被雲門除名,卻也是師父認可的弟子,如今被一只貓追的這般狼狽,傳出去于師父的英明實在不美。
便臉色一沉,冷喝一聲︰「黃泉!」
黃泉听到蘇雲的喊聲,前爪正保持跳起的姿勢,猛然收住前撲的姿勢,後蹄子卻剎不住了,在地上劃出好大一條痕跡。
「喵喵!」
黃泉好不容易停下,回頭委屈的朝蘇雲叫了兩聲——不待這麼嚇唬人的!
蘇雲眉梢一挑,看向蕭衍︰「你毀了他的窩?」
蕭衍喘著粗氣,欲哭無淚︰「誰知道那個丑東西是它的窩……」他本來還想用術法擺月兌這只死貓的,誰知道竟然還是只不怕術法的貓!
她養的貓,不怕術法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實在不知道被他一坐爛了的那個說圓不圓,說方不方的,還鼓鼓溜溜的東西是它的窩……他非但將其一坐爛,還狠狠的贈送了幾腳,結果這只貓就追著他不放了!
「喵……」黃泉仿佛猛虎下山,一聲怒吼。
蕭衍冷不丁嚇得一抖︰「不知者無罪……我不知道……」果然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貓!
蘇雲朝黃泉伸手,黃泉一躍而上,撲上吊床窩進了蘇雲懷中,委屈的蹭了兩下︰「喵喵!」
蘇雲撫著它的毛,懶散勸慰︰「他不知道那是你的窩,不知者無罪……所以,讓他親自做一個陪你,好不好?」
蕭衍听了蘇雲前半句,剛剛松了下神,蘇雲後半句話便月兌口而出,蕭衍「哎……」一聲便要反駁——讓他這風度翩翩的公子去給一只貓壘窩?這怎麼可能!
只是他反駁的話尚未出口,就听黃泉又怒吼吼的朝他看來,不由就萎了下去。
蘇雲順順黃泉的貓,很淡定的抬頭看向蕭衍︰「它說它還嫌棄你壘的不好呢!」
「誰說的?」被一只貓追也就罷了,還被鄙視了?
蕭衍心中怒氣蹭蹭蹭上漲,腦袋一充血,拍著胸脯道︰「本公子壘的貓窩絕對是世上最好的窩!本公子還不屑給它壘呢!」
「喵……」黃泉從蘇雲懷中支起半個身子,等著晶瑩剔透的貓眼怒視蕭衍。
蕭衍心中發毛,卻還硬撐著,忽然,蘇雲淡淡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黃泉曾跟隨師父學過幾天術法,也算是咱們的小師弟,它別的不會,就會記仇,你要是不答應它,讓它滿意,說不定你哪天睡著睡著,就睡大街上去了……衣服啦,頭發啦,腦袋啦不翼而飛也是有可能的!」
蕭衍只覺脊背一涼︰「我壘,我壘還不行嗎?」衣服頭發不翼而飛還在他接受範圍之內,這腦袋……怎麼可以不翼而飛?
蕭衍一邊說著一邊朝蘇雲喊道︰「我來找你有正事,你快將它打發了!」
蘇雲看也不堪蕭衍,輕柔的撫了撫黃泉的脊背︰「他說給你壘個更好的,你先去找繡嬤嬤吃點東西好不好?」
「喵喵!」黃泉依戀的看著蘇雲。
蘇雲臉色微微一沉︰「听話!」
「喵!」黃泉小小聲的叫一聲,知道蘇雲不會心軟留下它了,便從吊床上一躍而下,耷拉著尾巴順著鵝軟石的小路慢慢離去。
它走過蕭衍身邊時,忽然停了一下,抬頭怒吼了一聲,露出了尖利的貓牙。
蕭衍嚇得渾身一哆嗦,黃泉轉身,昂首闊步而去。
蕭衍看著黃泉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才虛月兌一般頹然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拍著胸口緊喘了兩口氣,嘩啦一下打開缺了兩根扇骨的扇子扇了兩下,看了看,皺眉又合了起來。
他看向蘇雲,聲音帶著不滿︰「你怎麼把置辦鳥羽大會的事情交給了盈側妃?」
蘇雲偏頭,霧蒙蒙的眼楮看著遠處一簇燦如煙霞的秋海棠︰「怎麼了?」
蕭衍似乎被噎了一下,眼神一閃,強勢道︰「總之就是不行!」
蘇雲撿起落在吊床上的一枚樹葉,輕輕一吹,看著它飄飄搖搖的落到地上,淡淡道︰「我說行就行!」然後一抬眼,看向他,「你將我交給你的事情辦好就等著收錢吧!」
蕭衍皺眉,略微思索了一會兒,猶豫道︰「盈側妃天真單純,著實不適合這樣的大會!萬一辦砸了怎麼辦?」盈側妃的底細他最清楚,這鳥羽大會可承載著上千萬兩的銀子啊!要是讓她刻意給搞砸了,這可怎麼辦?
「天真單純?」蘇雲閑閑一眼瞥過來,「你確定?」她?天真單純?看來扮的很成功啊!
蘇雲說著,眸底閃過一抹晦暗陰梟——
接著,就听蕭衍支吾道︰「看起來就是嘛!」
蘇雲仰面躺倒在吊床上︰「你心中所想,我一概清楚!鳥羽大會,絕對不會辦砸了,這你放心就是!」
有些東西,盈側妃汲汲而求,總以為唾手可得,她怎麼好讓人失望呢?
她一般不會讓人失望,她喜歡的是——讓人絕望!
蘇雲眸中迅速升起了沉沉霧靄,霧靄之下的一點玄金色幽光,帶著來自地獄的笑意,仿佛緩緩綻放出高挑花JING的曼珠沙華,這一刻,竟然有一種妖艷的美麗。
蕭衍看著,只覺心中猛然被什麼擊中了一樣——每次他倒霉的時候,蘇雲就是這種眼神。
但是這次,絕不是他倒霉,那是……盈側妃要倒霉了?
看著蘇雲這樣的目光,蕭衍心中也猛然升起一抹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