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樓的第三進院落是達官貴人們前僕後繼的銷金窟。此時,大廳里燈火闌珊,悠揚的樂聲仿佛一片羽毛在搔動著人心,垂著明珠簾幕的舞台上,幾名衣著大膽的舞娘優雅而**的舞動著身體,簾幕之後微暗的燈火之中,平添了一抹虛無縹緲的味道,這里沒有嗆人的風塵味,但那種欲語還休的誘惑滋味,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容淵和廣源先生現在正在二樓正對著舞台的雅間里喝茶,里頭沒有姑娘伺候,只留了兩名青衣小婢。
這兩名青衣小婢長相不俗,但年紀尚小,不足及笄,面上風塵之中還透著一抹稚氣,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已經頗有女子的柔媚氣息。兩人性子不同,其中一個左右逢源,性子開朗,逗得廣源先生不住的哈哈大笑,另一個卻是柔和溫婉,但笑不語,很有眼色的站在一邊的添茶倒水。
「容公子,既然來了,這麼干坐著當和尚又是什麼意思?」廣源先生有些不解的問道,接著不待容淵回到,已經猴急的一把撈過那名性子活潑的青衣小婢灌了一杯酒道,「小妹妹,告訴哥哥,不是說來了幾位新人,怎麼不見出來?」
「我們這位公子呀,一般人看不上,可就等著幾位新姑娘瞧瞧了!」
青衣小婢並不惱,不著痕跡的推開他掩嘴笑道︰「老哥哥,舞台上那不就是嗎?不過……」
「那幾個不行!」廣源先生游戲花叢多年,只瞅了舞台上那幾名舞娘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過什麼,你快說!」
「真正的花魁出場,還得等一會兒!」
「真正的花魁?」廣源先生似乎來了興致,「花魁不是牡丹姑娘嗎?」
青衣小婢抿嘴一笑︰「牡丹以前也只是在客人們嘴里掛了個名,哪里就是花魁了?咱們晚晴樓里的花魁當然是晚晴姑娘。」說著,那小婢眸中媚光一閃,看了容淵一眼,「不過,晚晴姑娘若能配給這位公子倒是也不冤枉,配給您老,可就糟蹋了!」
「這你怎麼說話呢?」廣源先生面露不悅,「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你可別胡說。」
「奴婢還真沒胡說!說出來不怕嚇著你們!」小婢一邊給二人斟酒一邊壓低了聲音道,「這晚晴姑娘呀,據說是豫州蘇家旁支的嫡小姐,光這出身,就是不俗!」
豫州蘇家在天楚百姓的心中就是皇後皇妃的搖籃,一說起蘇家的女兒,那人們肯定是肅然起敬的。
「切!」廣源先生卻是不屑的啐了一口,「出身不俗又如何?還不是落個千人枕萬人睡的下場!」
青衣小婢女眸中微微一抹不悅閃過,又笑道︰「這可說不準!像是彩華姐姐,雲裳姐姐,明月姐姐幾個雖然做不得正妻,現在可也是幾位貴人們心尖尖上的,現在誰見了不喊一聲夫人的?晚晴姑娘還是完璧之身,听說她已經求了媽媽,說是只要今天的競價贖身銀子達到一萬兩以上,媽媽就同意晚晴姑娘贖身,跟著恩客離開晚晴樓過日子去。」
「今晚達官貴人,有錢的富戶可來的不少。要我說呀!晚晴姑娘只怕未必看得上是真的!」
「呦!」廣源先生指著那小婢道,「你看看,你看看這張利嘴,這還得理不饒人了。你們媽媽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依我看不扒掉她一層皮也就算了,她會眼睜睜放走一棵搖錢樹!」說著,他又笑著在小婢的臉上模了一把道,「看你長得這小模樣兒,趕明兒我也找你們媽媽贖了你去怎麼樣?」
「奴婢這沒這麼大福分……」
容淵听著廣源先生和那青衣小婢你一言我一語,不由對那晚晴姑娘也有了幾分興致,記憶里,蘇雲似乎與豫州蘇家有些關系,但是到底有什麼關系,他再去想,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忽然發覺,他對蘇雲實在是了解的太少了!
他看著廣源先生和青衣小婢肆無忌憚的調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局外人,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讓他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重重咳嗽了兩聲。
廣源先生回神,哈哈笑著看向他︰「冷落了咱們容公子了!」接著,將那小婢用力一推,伸手拉過了另一個顯得柔婉些的在懷中嬉笑起來。
容淵不妨,只覺一陣馨香撲鼻,那青衣小婢已經摔進了他懷中,他下意識抱住了青衣小婢女的腰,那小婢正好抬手,攬住了他脖頸。
一陣柔膩的脂粉香味撲鼻,軟玉溫香在懷,他只覺心頭一陣酥麻的顫動。
他抬手推開了那青衣小婢,不悅的瞅了廣源先生一眼,卻不願被人看扁。他不屑道︰「還是兩個孩子,你也太猴急了些!」
廣源先生也不惱,扳過那柔婉小婢的臉亂親了一通︰「我可比不得容公子清心寡欲。不過,這果子沒熟透,吃起來也的確沒什麼滋味。」說著就對那青衣小婢道,「去喊你們媽媽,先叫兩個姑娘來伺候著!」
那青衣小婢答應一聲起身出去了,不一會兒,外頭一陣嬌媚的鶯聲燕語傳來,讓人听在心里就覺得蠢蠢欲動。接著,門被打開,一陣脂粉香味迎面撲來,兩名打扮妖嬈的女子分別朝著容淵和廣源先生撲過來。
容淵看著那紅衣妖嬈的女子撲過來,心頭忽然升起一抹惡心的感覺。他驀然站起身,那女子撲了個空,摔到了地上。
一時間,室內寂靜無聲,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眸中閃過一抹暗沉,正不知如何開口,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莽撞,就見那嬌媚的紅衣女子伏在地上一雙媚眼水盈盈的不住往他身上瞟,一張楚楚可憐的面容充滿誘惑,且委屈的嬌呼了兩聲,柔媚的聲音仿佛能擠出水來。
他心頭的厭惡更勝,惺惺作態,這都是些什麼女子?
廣源先生忽然哈哈大笑︰「容公子,梅紅姑娘身嬌體弱,你還不快將人家扶起來?」
「庸脂俗粉!」容淵嫌惡的說著,實在呆不下去了,他轉身就要朝外面走,「本公子先走了!」
雲門山上門規嚴格,容淵在內心深處,對于世俗世界是向往的;但是真正生活在其中了,他心中的掙扎又是如此劇烈。他忽然就發現,凡塵俗世里,到處骯髒不堪,京都之中,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風塵女子,皇室妃嬪擬或郡主王妃,濃膩的脂粉味道就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想起了蘇雲的一身風華,他想起了蘇雲身上永遠清冷淡雅的香氣,想起了她永遠淡漠涼薄的眉眼,就對京都繁華的紅塵再也沒有一絲興趣了——那些女子,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蘇雲,蘇雲——這個名字幾乎成了他心中的一個魔咒。他回過雲門山,在他回去的時候,蘇雲墓中的尸體,已經不見了。
他潛意識里早已將所有的罪責推在她的頭上,所以,墓中的尸體不見,正是她陰謀詭計的證據。
他發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將她踩在腳下,讓她不得不仰他的鼻息而活。
容淵其實還是沒有弄懂蘇雲,一個能夠在愛人背叛,被囚雲池的時候做出與雲門同歸于盡的選擇的女子,怎麼會苟且偷生?若真如此,只怕到時候,又是一場浩劫。
「哎!」廣源先生連忙站起來阻攔,「這是做什麼?剛來怎麼就走呢?」接著,他揮手讓那兩名女子退下,「老哥哥陪著你當和尚還不行?」他這樣的臥底往往最後兩邊不討好,而主子與安定王比起來,他還是更看好主子,所以,他一定得巴結好了容淵,或者抓住他的小辮子,為自己以後多撈一點籌碼。
「等會兒晚晴姑娘出來,你要是相中了,老哥哥買下送給你如何?」他眼珠子一轉,咬牙道。
廣源先生聲聲勸說,苦口婆心,說的容淵也不好再堅持,只能再次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這就對了嗎!」廣源先生看他坐下來,舒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候,外面樂聲戛然而止,接著一陣悠揚的琵琶聲傳來,一名女子說了幾句什麼,燈光一暗,一陣喧嘩聲起。
廣源先生只是一愣之間,就見容淵已經站在了窗口。他也連忙站起來跟過去,順著容淵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
正對著窗口的舞台上,一名白衣少女從天而降,烏發隨意的披散,一抹淡淡的白光打在她的身上,仿佛暗夜揮灑的月光,襯得她渾身透出一抹清冷,而她反彈琵琶,緩緩從天而降,伸展的肢體又透出一抹成年女子的妖嬈魅惑。
廣源先生的目光透出一抹痴迷!
笛聲,簫聲,鼓聲,琴聲配合著她的琵琶聲,無數粉色桃花從天而降。她柔軟的身體仿佛沒有骨頭一般舞動著,每一個動作都將女性的美凸顯到了極致。
一時間,周圍寂靜無聲,只聞眾人慢慢急促的呼吸聲。
這個女子有毒,卻讓人忍不住沉淪其中。
容淵眼神之中的痴迷一閃而過,慢慢清醒,卻有什麼再也不同于前一刻了︰「她是誰?」她與……她,好像!
除了她身上的妖嬈嫵媚,那抹清冷,實在是像極了她。還有那打扮……
他努力想看清楚舞台上女子的面容,但是,這里隔著舞台有些遠,晦暗的光暈中只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什麼都辨認不出。
如果,雲兒的尸體失蹤,是因為她沒有死。此時舞台上的女子就是她,她與元晟並不是……
他心頭恍然一震,他這是想的些什麼?回過神來的他眼底一片漆黑,他不知道,他還在努力想證明些什麼。
「這就是晚晴姑娘了吧!」廣源先生目光猥瑣的盯著舞台上的女子打量,周圍還有很多那樣的目光。
容淵微微呢喃︰「晚晴!」
廣源先生听到他的呢喃回過神來看向他︰「怎麼?容公子看中了?」
容淵不置可否︰「姑射神女,不過如此!」這是當年在雲門山上,他評論蘇雲一曲凌波舞的話。
「只要容公子喜歡,老哥哥過會兒包您抱得美人歸!」
這兩容淵和廣源先生你一言我一語,底下大廳之中的角落里,蘇雲和元晟也在小聲談論著什麼。
「她真是豫州蘇家的女兒?」蘇雲眼底雲霧遮掩,看不出喜怒。
她沒有想到,她讓元晟派人找個與她身形樣貌都有些相似的女子,元晟竟然找了豫州蘇家的女兒。她不是聖母,但卻最是護短,豫州蘇家……那是她的母家!
她心中有些惱怒。
「是!」元晟面上一片冰冷。台上的女子在他看來,與蘇雲一點都不像,但是那樣的打扮……他看到眾人猥瑣審視的目光盯在與蘇雲一樣裝扮的女子身上,就覺心中怒氣生騰。
蘇雲冷冷說道︰「完事之後,帶她走!」
元晟微微一愣,看向蘇雲,忽然明白了什麼,遂沉聲道︰「蘇家的女兒也不是都一樣,有你母親那樣的善良智慧的女子,也有安定王妃那樣陰險毒辣的女子!」
蘇雲的身世,他自認已經知道了大部分,雖然還有些地方需要當事人親自講解,但是他並不想瞞她什麼。
蘇雲執意︰「那不一樣——將她留在這里,就是不行!」听元晟的意思,晚晴並非什麼良善之輩。但是,蘇家的人犯了錯,她可以親手處置,或殺或剮毫不留情,但卻不能留給別人侮辱,尤其是這種地方。
元晟點頭︰「都隨你!」
這時候,蘇雲並不知道,她這是留了個麻煩在身邊!
此時,歌舞已經完畢,晚晴姑娘在一片歡呼聲中來到了舞台邊緣,燈光一亮,仿佛月光流瀉在她身上,將她的五官恰到好處的凸顯完美,從側面看去,她竟然與蘇雲有了三分相像,剩下的七分,則是她如何學不來的神韻氣質。
「晚晴初來乍到,承蒙各位爺看得起前來捧場,晚晴謝過大家了。晚晴已經求得了媽媽同意,只要今晚的贖身銀子可以達到兩萬兩,晚晴就可以隨著出銀子的爺離開,成為他的。現在,晚晴給大家講一講我的身世……」
晚晴在上頭聲情並茂的說了很多,蘇雲听得打起了哈欠,迷迷蒙蒙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激烈的競價聲傳來,讓她打了個激靈,驀然驚醒過來。她抬起頭來,揉了揉眼楮,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晚晴已經說完了,台下的各位老少爺們正爭先恐後的給她贖身呢!
「一萬兩……」
「一萬兩千兩……」
「三萬兩……」
「三萬零一兩……」
「三萬四千兩——」
……
競價聲此起彼伏,台上美人峨眉淺蹙,微微垂著頭,每次有競價聲想起,她的眸子會快速的閃一下。
「三萬四千兩,三萬四千兩,三萬四千兩!」一位中年媽媽喊了三遍,最後問道,「還有人出價嗎?如果沒有人出價,那晚晴姑娘就是這位爺的了!」
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人出聲,就在這位媽媽要最後宣布晚晴的歸屬之時,二樓雅間里一個聲音急切喊道︰「四萬兩!」
「爺出四萬兩!」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只見那人瘦的仿佛一根竹竿,少說也得三十開外,一雙小眼楮里婬光閃爍,看起來就透著一股猥瑣。
眾人看清了那人,不由爆發出一陣惋惜聲,剛才那位爺雖說也得三十開外了,但是畢竟身體健壯,面闊口方,也算一表人才,這一位……
晚晴快速瞥了那人一眼,眼底也露出了一抹失望。
其實,她並非蘇家旁支嫡女,但是如今家中的人都死絕了,誰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既然這麼做能夠為自己抬高身價,她為什麼不做?本來她靠著坑蒙拐騙也過了一段日子,誰知踫上了個難纏的,她只不過騙了他十兩銀子,他竟然將她敲暈賣到了青樓還債——最好別讓她再踫到,否則,她一定要那人好看!
她的生母是父親的外室,就是出身青樓,青樓中的陰暗骯髒她知道的清楚,她說什麼也不能留在這里。她好不容易說服了媽媽,若有人肯出一萬兩以上銀子買了她,就放她走。誰知道,踫上的人怎麼都……好歹她也是豫州蘇家的女兒,從小也是照著大家閨秀來培養的,琴棋書畫樣樣都還來得。
她心口低嘆一聲,這幾年蘇家雖然也沒落了,再沒出過什麼皇後皇妃,但也不至于給人家做妾。再看這兩人的年紀只怕家里早就妻妾成群了,她可怎麼辦?
「三萬五千兩!」又一個淡淡的聲音從同一個窗口傳出來,眾人都是一愣。
容淵站到了窗口,白衣如雪,儒雅俊朗的容貌讓人眼前一亮。
晚晴也是眼前一亮,不由心跳加速,臉上升起一抹紅暈,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