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宮主平復了一下心中翻涌的浪濤,再次看向口不能言的仁宣帝︰「我不求別的,只要你許諾的東西,更何況你的身體已經不能上朝理政,也該是兌現的時候了。」
「三日之後上朝,你發聖旨,宣布收江都王前世子趙武為義子,定下皇嗣傳承!」
江都王朱文,賜國姓趙,趙武是他最寵愛的側妃所生,很小的時候就被立為世子,但卻年紀輕輕就去世了,這才接回了他早年王妃所出的大公子立為了世子。
她要名正言順的繼承帝位,就不能是現在的身份。她的邪功已經練到第五層,用男子的身份生活對她來說易如反掌。但是,皇室子嗣艱難,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掩耳盜鈴,她左思右想便想起了江都王這個傳聞已經去世的世子。
畢竟,江都王沒有名正言順的給這位世子發喪,這位先世子去世也只是人們口中傳言。再一個,江都王一直遠離京城,京中認識趙武的人很少,只要她將一切都安排好了,登上大位,指日可待。
她眼中露出一抹激動,看向仁宣帝︰「我不會像你那樣,等我登上皇位,也會專心專一的好好待你!」
仁宣帝目光悲憤狠厲,呼哧呼哧的喘著氣,鼻涕口水流滿了衣襟,眼歪嘴斜的更加厲害,喉嚨里呼嚕呼嚕的響,像是風箱一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紫陽宮主看了他一眼,朝外喊道︰「蘭宮人,好好伺候皇上!」
說完,便轉身朝外走去。
紫陽宮主對仁宣帝的愛是來自惑魂湯的強制作用,若非惑魂湯,她此時對仁宣帝應該是厭惡多于愛戀,就像以前她一直避著仁宣帝一樣。而,仁宣帝對紫陽宮主的愛,更是不值一提,他或許根本就沒有愛過紫陽宮主這個人。他心中至死不渝的愛戀,都是虛構出來的,這種虛構出來的愛,長久以來欺騙了別人也欺騙了他自己,但當這種愛戀與他至高無上的權勢發生沖突的時候,劣勢就會凸顯出來了。
蘇雲正是敏銳覺察了這一點,才能層層謀劃,處處布局,只以一方惑亂心神的藥劑,便將事情引導到了如此地步。
她就是要他們自己將他們極力掩蓋的丑惡一面揭露出來,讓他們反目成仇,讓世人都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
前世,蘇雲跌落雲峰之時,曾經苦笑自問,這世上還會有毫無所求,至死不渝的愛戀嗎?
很顯然,沒有。至少,至今為止,她還沒有發現!
仁宣帝為了他所謂摯愛的一個女兒置他另一個親生女兒于死地,傷害了多少無辜的人?而如今,卻又與他所謂的摯愛反目成仇。至于紫陽宮主,她獲得的寵愛完全是因為另一個早已不存在的人,這種違背人倫的寵愛也未必是她希望的,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仁宣帝私欲的犧牲品。只是,她千不該萬不該將手伸到她們母女身上來。
血債還要血償——
蘇雲心內覺得暢快的同時又有濃烈的悲哀彌漫。
或許是因為看遍了世事的殘忍冷酷,所以,現在的她,實在是一個太過現實的人。
「這是……雪域紅蓮?」焱王府蘇雲的寢室里,蕭衍看著蘇雲手中的水晶小匣,低喊出聲。
蘇雲倚在床頭,眉目如畫,烏發柔順的披散下來,燭光照在上頭,閃著瑩潤的光澤。她淺笑低頭,如水的目光劃過盒子里裝著的紅蓮。紅蓮早已干枯,卻完美的保存了綻放時候的最美姿態。
蘇雲輕輕道︰「拿給仁宣帝!」
他仿佛沒有听清,不敢置信的看著蘇雲問道︰「你說什麼?」雪域紅蓮,比千年雪蓮還要難得的冰海蓮花,她竟然要拿給活不了多久的仁宣帝?
「仁宣帝不能死,也不能如現在這樣眼歪口斜的說不出話來!」蘇雲聲音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要他活著,好好的活著!」報復一個人其實不是一刀要了他的命,而是讓他親手毀滅自己的一切,然後為他所謂的一切後悔痛苦!
仁宣帝還有事情沒有做完,還沒有看到他心中真正「摯愛」的東西毀滅,怎麼可以就這樣沉寂?
她不允許!
「可是……這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蕭衍自然清楚蘇雲心中的仇恨,但是這雪域紅蓮在她毒發的時候,對減輕她的痛苦會有莫大的幫助。
「不過是冷一些,比起當年我承受的蝕骨噬心算得了什麼?毒發的時候,我能忍受!」蘇雲毫不在意的說著,將盒子塞在了蕭衍手中。
她低低說道︰「不要讓元晟知道!」
蕭衍心中一抹鈍鈍的疼痛升起,他抬頭︰「你確定要這麼做?」
不過是冷一些?那種徹骨的冷,冷到筋脈發疼的感覺……
蘇雲眉眼微挑,尚顯蒼白的面容上一抹狂狷的自信閃過︰「我做出的決定,從來不會後悔!」就算失去了術法,她也還是蘇雲,談笑間運籌帷幄,從來不是單純的術者可以操控的。
蕭衍看了她半晌︰「你真狠!」對自己,真的狠!
蘇雲忽然笑了,她的笑容在燈火下璀璨無雙︰「師兄,這還不是最狠!」最狠的時候,她將匕首插jing親生母親的胸口;最狠的時候,她自斷了一只手臂;最狠的時候,她將雲門親手毀掉……
蕭衍黯然,蘇雲又道︰「我知道你會幫我!我失去修為的事情,暫時先不要讓婆婆她們知道。雲門重建,事情很多,我不想給她們添亂!」
蕭衍漠然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
蕭衍握著手中的水晶匣子出了听風院的大門,銀河寂寥,星光慘淡,一輪彎月清冷的掛在天邊,寒風颯颯吹動院子里的樹枝,樹枝繚繞揮舞著手臂在地上畫出一張巨網。
他庸庸碌碌吊兒郎當,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做過不少;他一直覺得人總是活在仇恨里會失去很多快樂,人生苦短,為了區區幾年的仇恨傷神,著實不值得……他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恨和痛才能讓蘇雲長成今天的模樣!
或許是他太豁達,太樂觀了吧!
「去哪里了?」
忽然听到一個冰冷的聲音,他驀然回神,一抬頭,竟然發現自己不知怎麼回事,他已經站在了元晟的書房里。
元晟正在書桌後緊鑼密鼓的處理昨日積攢下來的公文,一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一邊問道︰「什麼事?」
「沒事!走錯門了!」他說著,轉身要出去,眼前一閃,元晟已經大步走上前來,擋在了他面前。
「手里拿的什麼?」水晶匣子透明,元晟一眼就看到了里面那朵干枯卻濃艷的花朵。
「沒什麼沒什麼……」蕭衍下意識將那只匣子往身後藏。
「是她給你的?」元晟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將人凍結。
蕭衍知道自己瞞不過了,他思忖著,他是答應了小師妹不告訴元晟,這也的確不是他告訴元晟的,是他自己看到猜到的,這就是所謂的不可抗力,著實怨不著他,而小師妹的確是需要這朵血蓮來分擔痛苦。
他這麼想著,將那只匣子放到了元晟手中︰「她要我拿去救仁宣帝。」
「果然!」元晟接過那朵血蓮,只看了一眼,低沉的聲音里有著寵溺心疼,「這個傻丫頭!」她不會不知道這朵血蓮可以為她分擔多少痛苦。
蘇雲毫無血色的面龐閃過他眼前,他的手心里似乎還能感受到那晚她冰冷刺骨的肌膚。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身朝書案後走去︰「沒有別的事,先退下吧!」
「那……」蕭衍看著他拿走那朵血蓮,有些犯愁。沒有這朵血蓮,後頭的事情可就都成了空談,小師妹可還在等著呢!
「她要做的事,本王清楚。」元晟道,「這也是我們回北地的契機。本王會妥善安排,另外——讓她安心養病,這事就別讓她勞神了!」
「她現在的身體,承受不起!」若是長途跋涉,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實在不敢冒險。
蕭衍點頭︰「我明白了!」
……
月影西斜,沉沉的夜色籠罩著大地,黑色的天空仿佛一塊厚重的幕布壓在人的頭頂,使人無端感到一股沉悶的氣息。
安定王府,安定王的寢室中燭火跳躍。安定王一身灰色長衫,盤腿坐在榻上,灰白的頭發,發福的身體,比之白日王袍襯托下的男子,多了一份滄桑。
此時,他閉目斂氣,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伴著風吹打窗台的聲音,外頭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他睜開了炯炯有神的眼楮,沉穩有力的聲音響起︰「進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彩鳳躬身帶著兩名全身都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走了進來︰「王爺!」
安定王點了點頭,彩鳳了然,又靜靜的退了下去,將門關嚴,與彩鳶垂手站在廊下守著。
室內只剩下了三人,安定王翻身下床,壓低了聲音急切的詢問進來的人︰「宮里怎麼樣?」
「宮里全部戒嚴,我們險些出不來!」
兩人摘下了斗篷上連著的帽子,露出頭來,赫然就是皇貴妃和林醫政。
「這麼說,她決定要起事了?」安定王怒斥一聲,「蠢貨!」
皇貴妃精致柔弱的眉眼在燈光下閃爍著一層柔潤的光暈,她垂眸斂目,冷聲道︰「她不蠢!」
「她不會直接奪權的。甘露殿的看守是平日的三倍,又全是她的人,我們打探不出任何消息。但是,我預感其中定然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她已經錯過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最佳時期,皇上病重,並無後嗣,不管她以皇後的身份攝政還是後來以皇太後的身份攝政,都不會時間很長,這絕不是她要的!」
紫陽宮主絕不會滿足于一個皇後或者皇太後的位置,她要的,是整個天楚的統治權。
「恩!」安定王微微點頭,「可是,這時候不管她做出什麼,我們都不敢輕舉妄動!」牽一發而動全身,安定王妃不知落入了何人之手,若是落在了紫陽宮主手中,那就麻煩了。
他說什麼也想不到那麼好的一步棋,竟然成了現在的累贅,他感到有些頭疼。
安定王想了想又問道︰「皇上的病怎麼樣了?」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仁宣帝能好起來,拖延一下時間。
皇貴妃看向林醫政,林醫政上前拱手道︰「皇上的病已經控制住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卻不能說話了。」
「不能說話?怎麼會這樣?那還不是憑著紫陽宮主擺布?」安定王狠狠一咬牙,迫切的問道,「那麼,皇上還能不能康復?需要多久?」
此時的林醫政少了白日的恭謹小心,規行矩步,白淨面皮上透出一抹說不出的邪毒氣息。他蹙眉道︰「三天的時間太緊,很難!」
「怎麼說?」安定王看向林醫政,「只要有時間,皇上就能康復?」
「不是時間的問題,是根本找不到可用的藥材!」
「需要什麼?你說,本王立刻遣人去找!」
林醫政淡淡道︰「若是有雪域紅蓮可以續命,以毒攻毒,仁宣帝可以再活三五年沒有問題。」
皇貴妃听著林醫政的話,深深蹙眉,不悅道︰「何用三五年?能保證他半年不出事,半年之後事情就能塵埃落定了。」
「那麼,如果有蝕骨噬心,激發出他生命的潛力,再撐上個一年半載,也不是不可能!」
「蝕骨噬心?這是什麼東西?」安定王皺眉,「本王從沒听說過!」
「藥的名字雖然不好听,但是這藥卻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安定王問道︰「哪里有這種藥?」
「這是我師父獨門秘制的擴寬經脈,用以提升人的生命力,激發潛力的藥!這種藥還有一個名字,就叫洗髓丹!若不是仁宣帝的身體被酒色掏空了,承受不住這樣好的東西,長命百歲也是可能的!」林醫政說著,眼中透出一抹狠辣,抿唇道,「如果有合適的材料,十二個時辰之內,我就煉制成功。但是……煉制這藥需要在體制特殊的女童體內,期間女童需要承受極大的痛苦,蝕骨噬心的名字就由此而來。當年師父找了二百多個女童煉藥,卻沒有一個活下來的,女童一死,這藥自然也就煉制失敗了!」
皇貴妃眼眸一眯︰「這麼說,這藥沒有煉制成功了?」
林醫政抬起了一只手指,輕輕搖晃著道︰「錯了!最後有一個六歲的女童活了下來——這藥煉制成功了!」
「是嗎?」皇貴妃抿唇,「二百多人才有一個活下來,先不說我們去哪里找符合條件的女童,只說最後成功的幾率如此之小,這一招,就不合適!」
林醫政點頭︰「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想讓貴妃娘娘出馬!」
皇貴妃驚訝的挑眉︰「我?」
「不錯!」林醫政眼底一抹陰毒閃過,「我師父陀羅耶在你們天楚還有一個名字,你們稱呼他為**師。說起來,紫陽宮主還是我的同門師妹。」
安定王和皇貴妃都驀然愣住了。
安定王眼底一抹暗沉凝光閃過,皇貴妃已經率先問道︰「紫陽宮主以術法見長,你卻是以醫術見長,這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個師父所教!」
「貴妃娘娘何必著急?」林醫政眼眸之中一抹調笑閃過,「我師父陀羅耶是西域人,他驚才絕艷,少年時候便精通術法,醫毒,後來專注于術法的研究;我在學習醫毒上天分較高,所以師父將這一脈傳承給了我,紫陽宮主術法上天分較高,所以繼承了他的的術法!」
安定王听著林醫政的話,面色不變,眼底卻有復雜晦澀的光芒閃過。
他知道自己的弱點,沒有兵權在手試圖奪位有多麼危險和艱難,所以歷年來他招攬了不少江湖上的能人異士,但是沒有想到,這個毒醫竟然是紫陽宮主的師兄,那麼……自己該不該信任他呢?
他還沒有開口,林醫政已經朝他看來︰「王爺現在必是在想該不該信任林某!」說著,他眼眸之中一抹激烈的恨意迸發,「紫陽宮主篡位奪權,囚禁師尊,我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安定王一抬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毒醫放心,本王不會懷疑你!」說完,他微微沉吟,又問道,「你說讓白紗出馬,又是怎麼回事?」
「蝕骨噬心因為難得,師父一直帶在身上,現在師父被紫陽宮主用術法囚禁在冷宮紫冥殿之中,我不懂術法,進不去,所以,只能讓貴妃娘娘拿著我的信物去找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