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苦澀
辦公室里靜得出奇，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落在紅木地板上，就好像斑駁的斑馬線。
章洪強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口腔里頓時彌散著一股淡淡的澀味。
作為一把手，執掌雲岩好幾年了，始終都沒能掌控局面，這讓章洪強倍感失落，上頭對此也頗有微詞。可這雲岩的情況，委實是錯綜復雜，派系林立，相互之間時而傾軋，時而聯合，堪比三國時期還要混亂。自己之所以能夠拉攏一部分人，還是緣于這個縣委書記的位子。而穆陽皓，也時常會通過一些利益交換，來和他一同壓制郭永林，這也才在縣里樹立起自己相對較強的權威，不至于被郭永林給架空。
不過對于穆陽皓這個人，章洪強心頭始終都有些心存提防。他以前總還以為，穆陽皓是想弄走郭永林，然後自己取而代之，可現在，他卻覺得，並沒有那麼簡單，穆陽皓所圖，或許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蹙眉凝思了一陣，章洪強又慢慢走到窗前，「唰」的一聲拉開百葉窗，陽光馬上傾瀉進來，亮得刺目，他不禁眯縫了一下眼楮，又一點點拉上百葉窗，慢慢走回了辦公桌後。
剛坐下，電話就響了起來，是縣政府副秘書長樂雲天打來的。樂雲天是新近才投靠他的，也算是他在市政府里安插的一個暗子，市政府的一舉一動，都難逃他的眼楮。可這次，樂雲天帶來的消息，卻令他愕然︰「章書記，政府這邊都快要吵翻了。」
電話那頭，樂雲天的聲音很低，似乎是故意壓低了聲音。
「吵，為什麼吵啊？」章洪強有些驚疑地說道。
「穆縣長要暫停官塘林鄉長的職務，不過郭縣長不同意，雙方就起了爭執。」
章洪強愣了一下，就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樂雲天就說解釋道︰「林辰暮不是涉嫌殺人嗎？穆縣長的意思，如果他繼續擔任鄉長職務，這傳出去，會有損我們政府的形象和公信力，因此，建議暫停林鄉長的職務，由其他人先行代理他的工作，直到案件水落石出再行定論。」
「那郭縣長的意思呢？」
「郭縣長則是說，既然林鄉長只是涉嫌，又沒有蓋棺定論，就不應該暫停他的職務，要不然對于一個基層干部來說太不公平了。如果長此以往，以後其他干部也極有可能會遭遇類似的不公平遭遇，所以堅決不同意穆縣長的意思，要等到司法機關最後的論斷後再說。」
章洪強聞言不由就陷入了思忖中。
林辰暮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還驚動了公安部，他當然有所耳聞，不過卻沒有想到，穆陽皓會那麼沉不住氣，在這個時候捅刀子。
毋庸置疑，穆陽皓這一刀捅得狠，可對象，卻是個不好動的角色啊！如果可能，撤掉林辰暮當然最好，但問題是，其中牽涉的方方面面太多關系，不說林辰暮這個華川最年輕的鄉長背後令人驚駭的關系背景，就說林辰暮在官塘做了那麼事，現在就拿他開刀，未免會令人覺得是為了摘果子才落井下石，太沒有肚量。
平心而論，章洪強對林辰暮並沒有什麼惡感，雖然林辰暮背後頂著楊衛國這尊大神，讓他倍感壓力，貌似誰都不會希望下屬來頭太大，以至于自己不好管理。但事實上，他對林辰暮在官塘所做的實事，還是頗為贊賞的。畢竟現在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再說，官塘搞得好，自己頭上也光彩不少。
但穆陽皓要搞林辰暮，他卻不會出來替林辰暮說一句話。林辰暮從東屏空降官塘，已經擋了雲岩不少干部的晉升機會。何況，現在的官塘，已經今非昔比，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大家談之色變的山溝溝，幾乎沒有人願意去的地方。現在去官塘，意味著的，就是大把大把的政績，就連自己都不由有些動心。
可楊衛國，會坐視這種情況而無動于衷嗎？
那邊的樂雲天久久听不到回音，就輕輕掛了電話。會上針鋒相對，戰火正濃，他也不過是趁出來上廁所的機會，來給章洪強通風報信。
大半個小時後，樂雲天再次打來電話，政府常務會議有了結果，雖然郭永林一再反對，不過大多數人還是附和穆陽皓的觀點，不少人的意見很是尖銳嚴厲，都認為林辰暮不適合繼續擔任任何職務。最終會議決定，給予林辰暮停職處分，其工作由副鄉長馬景明暫代。
放下電話後，章洪強嘴角就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就讓穆陽皓去和郭永林斗好了，反正兩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而自己也就當一回漁人，坐觀其變。不論結果如何，都是他樂于見到的。可同時，章洪強不由又有些同情林辰暮，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這個局面，卻給他人做了嫁裳，委實有些可惜。
「呵呵，還是年輕了。」想到那個走起路來腰桿筆直英挺，臉上似乎永遠都寫著堅毅的面容，章洪強輕嘆了一口氣，目光看著窗外，就有些深遠了。
雲岩的風雲涌動，郭興瑋也听到了一些，可始終都不大相信，不過當听到會上柳光全面無表情地傳達著縣里最新決議的時候，心頭就不由一沉。
「大家都清楚了吧？」
會場里一片沉寂，似乎所有人都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氣氛很壓抑。
「馬鄉長，從現在開始，你就暫時負責起林鄉長的工作來，有沒有什麼問題？」見沒有人說話，柳光全又轉過頭來向馬景明問道。
「沒問題，沒問題。」馬景明連忙喜笑顏開地說道，可隨即，方覺得有些失態了，又故著沉痛狀，說道︰「唉，說實話，我到現在也不相信，林鄉長會做出這種事來，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和隱情。我提議，我們鄉上的干部，還是應該共同聯名向縣里反應情況，要求徹查此事，一定要還林鄉長一個清白和公道。我們官塘，可離不開林鄉長啊。」
話說得是情真意切，就連眼圈都有些紅了，讓人不得不佩服他那高超精湛的演技。
「媽的，虛情假意。」馮曉華就暗罵了一聲。
「我同意。」孫蓉鈺卻是第一個響應馬景明號召的，她清清嗓子，說道︰「我也絕不相信，林鄉長會殺人。反正不論你們去不去，我是要去縣里為林鄉長喊冤……」
「胡鬧。」卻是柳光全一拍桌子，怒道︰「案子的事情，公安部門自然會查。你們的首要任務，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別讓林鄉長這麼長時間的心血，全都浪費了。而不是去添亂。」
「誰添亂啊？我們只不過是為林鄉長討個公道。」馮曉華就低聲說道。
柳光全蹙眉看了他一眼，馮曉華忙拿起了茶杯，不敢和他對視。雖然隨著林辰暮的到來，柳光全的權威正在不斷被減弱，可卻也不是他能夠招惹得起的。
陶興南也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看啊，聯名信可以寫，林鄉長為我們官塘做出了那麼大的貢獻，現在我們也應該為他做點什麼。不過，這請願就算了，正如柳書記說的那樣，林鄉長必定不希望看到官塘大好的發展形勢，因為他而受到影響。」
馮曉華嘴動了動，本想再說點什麼，可看了看身邊的郭興瑋，卻見他眉頭緊鎖，心思好像根本就不在會場上，立時就泄氣了，以往那種孤掌難鳴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
而孫蓉鈺的心里也有些苦澀。沒有了林辰暮，他們現在所傾盡全力所做的一切，還能照舊嗎？
就在這時，孫蓉鈺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接過來一听，臉上頓時就浮起了一層陰霾，頃刻之後，又神色有些難看地對眾人說道︰「剛接到陳秘書的電話，因為縣里發生的變故，郭縣長暫時不能來參加我們新學校的慶典儀式……」
辦公室里里煙霧繚繞，書桌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
穆陽皓平時是不太抽煙的，即便抽也只是抽耍耍煙，沒什麼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現在，他怕是遇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
這讓外間的秘書小孫多少有些模不著頭腦。政府常務會議上，穆縣長可謂是旗開得勝，不知道有多麼意氣風發，連帶他在食堂吃飯時，踫到郭縣長的秘書，都不由昂首挺胸的。可怎麼穆縣長看起來，卻絲毫也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反倒是愁眉苦臉的？
穆陽皓點起了一顆煙，用力吸了幾口，又掐滅，眼神，有些不可琢磨。
林辰暮是市上下來的干部，因此，當會議結束後，穆陽皓就將會議結果向郭旭峰市長匯報時，令他預想不到的是，頭一天還暗中表示，支持他工作的郭市長听說給林辰暮停職時，明顯怔了一下，然後又多說︰「處理得不錯。」
雖然是表揚的話語，但語調怎麼都听起來有些僵硬和勉強。
掛了電話，穆陽皓思量了好久，心里卻有些苦澀。事情，好像並沒有按照自己想象的軌跡發展，不過，領導的心思，誰又猜得透呢？
再點顆煙，穆陽皓用力吸了一口，隨即被嗆得大聲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