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恩將仇報
閱覽室里很安靜,只有翻書頁的聲音和偶爾的咳嗽聲。
角落里,林辰暮聚精會神地翻看著手里這本厚厚的有關金融和信貸方面的書,不時還認真地在筆記本上做著摘抄和記錄。
都說「書到用時方很少」。在大學時,林辰暮自認為自己書還讀得不錯,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可真正只有到了要用的時候,才發現還有許多方面的知識都很欠缺,尤其是這次全面梳理農村小額信貸工作的時候,這種感覺更是強烈,這不,趕緊就上華川大學的圖書館充電來了。
說實話,這些理論的東西太枯燥,認真研讀的話很是有些乏味,不過倘若缺少了這些理論的指導,許多東西或許就會偏離它原來的軌跡,到時候好心也有可能辦成壞事。
因為正值寒假,所以圖書館里也沒有幾個人,空落落的,倒是顯得冷清,卻也沒有人來打擾他的學習。
林辰暮斜對面,坐著一個戴眼鏡的女生,也在看著一本什麼書,應該是留校的女生。按理說,暑假留校的人會比較多一些,而春節畢竟是一家團圓的節日,很少會有人願意留在學校里獨自過年,尤其是女生。
女生一邊看著書,一邊有些好奇地抬起頭來打量著林辰暮。寒假里留在學校里的學生並不多,來圖書館的就更少了,就算不認識,也相互都面熟了,今天卻多了林辰暮這樣一個生面孔,而且看的書,還是那種連教授都很少涉及到這種深度的書籍,難道是研究生?
女孩兒還在胡亂琢磨,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在靜謐的圖書館里顯得格外刺耳,一下子就引起了其他人的目光。林辰暮慌忙站起身來,向眾人遞上了一個滿是歉意的目光後,這才接通靈電話,然後匆匆走出了圖書閱覽室。
「林部長啊,是我,朱懷東啊。是這樣的,孫書記有事找你,你看你什麼時候能回來?」電話里就傳來了辦公室主任朱懷東的聲音。
聲音一如既往地熱忱,可林辰暮卻敏銳的感覺到,朱懷東的語氣里,似乎有那麼一絲琢磨不定和疏遠。不過也沒有多想,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林辰暮明明記得,自己九點就到圖書館了,沒想到才坐了那麼一會兒,就過了兩個小時,忙說道︰「好,我馬上回來。」
從圖書館出來,林辰暮才發現,外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雪了,飄飄灑灑的,在空中舞動著各種姿勢,或飛翔、或盤旋、或直直地快速墜落。地上已經鋪上了薄薄一層,落光了葉子的柳樹上也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銀條兒,冬夏常青的松樹和柏樹,堆滿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
合陽冬天很少下雪的,因此,看到雪花大家都覺得很是驚奇和欣喜,一路上,林辰暮看到不少留校的學生,男男女女的,都在雪里嬉戲歡騰,就像是不怕冷似的,甚至好幾個大爺大媽,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林辰暮也不禁讓他們的情緒所感染,不由閉上眼楮伸出雙手去迎接雪花,任憑那冰涼的雪花在額頭、臉頰上融化,冰冰的,涼涼的,卻也令人從皮膚涼爽到心田,很是愜意。
還沒有走出學校大門,電話又響了。林辰暮拿起來一看,是邱哲打來的。他在電話那頭聲音有些低沉,像是故意壓低了聲音似的,有些焦急地說道︰「林部長,你快回來吧,出事了。」
「怎麼啦?」林辰暮眉頭微微一蹙,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邱哲支支吾吾了一陣,才又說道︰「今天早上,有幾個人到單位來大吵大鬧,說是你撞傷了人,卻把人撇在醫院里不管不顧的,總之啊,罵得可難听了,現在整個單位都知道了,說什麼的都有,孫書記似乎很不高興……」
聲音很輕,林辰暮腦袋卻嗡了一聲,他握緊了電話,盡力壓抑著情緒,緩聲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邱哲似乎也一知半解的,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根本就說不清楚,只是讓林辰暮盡快想辦法。那些人剛走,說是如果不給一個滿意的說法,第二天還要再去鬧。
掛斷電話後,林辰暮所有的好心情頓時就消失殆盡,聯想起剛才朱懷東的電話,估計也是因為此事吧。
不過他卻有些驚疑,明明自己昨天還去醫院看望了那位老人,老人和他家屬對自己都是感恩戴德的,一個勁兒地道謝,怎麼這才過了一晚上,自己就成壞人啦?
機關單位,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事,芝麻綠豆大一點事,大家听風是雨,還不知道最後會風傳成什麼樣子。林辰暮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現在單位上是怎樣一種狀況。
回到團省委後,別人還是熱情地和自己打著招呼,不過林辰暮卻總是覺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樣了,走過之後,背後似乎還有人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麼。
林辰暮就有些無奈。
見到孫慶海的時候,孫慶海的臉色確實不怎麼好,板著臉,林辰暮進來的時候,都沒有抬頭來看一眼。從門口到孫慶海的辦公桌前,這短短十多步的距離,卻讓林辰暮陡然生出一種千山萬水的距離感。以前,孫慶海卻是從沒刻意讓自己體驗過這種感覺。
「孫書記,你找我?」林辰暮在孫慶海面前停了下來,問道。
孫慶海晾了他片刻後,才抬起頭來,看了林辰暮一眼,沉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辰暮就輕嘆了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末了也是緊蹙眉頭,說道︰「孫書記,我也不清楚,為什麼事情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听了林辰暮的解釋後,孫慶海的面色才稍微緩和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才說道︰「不論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要知道,我們這里是團省委,是要樹立先進和標桿的地方,是全省共青團員的精神家園。要是傳出去,咱們團省委的人出了這種事情,會對我們造成對大的負面影響?今天這事,新聞媒體都驚動了,要不是我壓著,你看明天的報紙上,指不定會怎麼寫呢。你也不想看到我們整個團省委都被抹黑吧?」
孫慶海雖然沒有厲聲斥責,但這些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已經是很嚴厲的批評了。林辰暮情緒很是低落,不過卻也說道︰「孫書記,這件事情我確實沒有處理好,致使出現了今天這種狀況,以後我一定會多注意。」
孫慶海看著林辰暮的眼楮,似乎想看透林辰暮心底究竟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才又點了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做好事是沒錯,我們也提倡要做好人好事,不過你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一味的胡干蠻干,又不及時向組織匯報,是要吃虧的。」
林辰暮輕輕點頭,沒有說話,也沒什麼好說的,現在應了一句話,解釋就是掩飾,情緒卻很是低落。
「先將這件事處理好,好不好?在此之前,十佳的事情,先暫時擱一擱。」說罷,孫慶海拿起一份文件翻看,結束了這次談話。
林辰暮走出孫慶海的辦公室,帶上房門,長吐了口氣,郁悶之情稍減。
回到辦公室,林辰暮閉上眼楮靠在椅子上,慢慢思襯著這件事。
老人和家屬會突然間變卦,其中必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誰又在幕後導演這一切呢?而孫慶海今天這番作為,除了要讓自己盡快消除這件事情的負面影響之外,會不會還有些敲打的意味在其中?人人都說自己是孫慶海提拔而來的,可偏偏這幾個月,向祁平睿匯報工作的時候比孫慶海更多,他會不會心生怨念?
機關大院,更是個巨大的漩渦啊。
林辰暮揉了揉太陽穴,沒想到自己幫人竟然會幫出這麼一個爛攤子,難不成,以後再見到這種事情,自己就只能選擇袖手旁觀嗎?
一時間,林辰暮真的有些迷惘了。
……
林辰暮再一次來到明珠醫院的時候,心境卻完全不一樣了。昨天的時候,還滿心都是幫助人之後的喜悅,今天,卻就只剩下酸楚了。
剛走上樓,就踫見了那天那位醫生,隔的老遠,就笑呵呵地給林辰暮打著招呼,他對這個年輕人,真是充滿了敬意和好感。
「林部長,你又來看張翠蘭啊?呵呵,你還真是熱心,那位童小姐呢?她沒來嗎?張翠蘭恢復的情況現在看起來還不錯,只要治療能跟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咦?看你臉色不大好啊,沒休息好?」
「是啊,有點沒睡好。」林辰暮微微揉了揉頭,強笑著說道︰「這幾天勞煩你了郭醫生。」
「呵呵,這有什麼啊,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嘛……」
病房里,其他病床前都是人來人往的,就老婦人這里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而她仰躺在病床上,面如枯槁,精神也很不好,乍看過去,和死人也沒什麼區別。
林辰暮就輕嘆了一口氣,來時還恨意滿滿的,準備好生質問一下他們,為什麼要恩將仇報,可看到老人現狀後,心頭的恨意卻又大消。
或許她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吧?
緩緩地走病床前坐了下來,就听到老人低微的申吟︰「水,水……」
林辰暮拎了一下櫃子上的開水瓶,竟然是空的,就不禁搖了搖頭,到隔壁病床那里倒了一杯溫開水後,將老人輕輕攙扶起來,細心地給她喂水。老人像是很口渴一般,咕嚕咕嚕喝下了小半杯水,這才緩緩睜開雙眼,嘴里還不清不楚地說道︰「家強,你們怎麼才來……」
可一睜開眼楮看到是林辰暮,老人卻又臉色一變,神色復雜的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又閉上。
林辰暮就將老人輕輕放下,輕言細語地問道︰「張大娘,你家屬呢?怎麼都沒有留在這里照顧你?」
「他們……我……」老人支支吾吾的。
「張大娘,你們是不是有什麼困難?有困難就告訴我,能幫的,我會盡量幫助你們。」
老人一听神色就更有些不自然了,嘴唇蠕動了動,剛準備說什麼,門口就傳來了一聲怒喝︰「他媽的,老子去你們單位沒找到人,你倒還敢跑這里來?」
林辰暮回頭,卻見一名中年男人怒氣沖沖地走進來。這個男人林辰暮認識,是老人其中的一個兒子,昨天還對自己千謝萬謝、滿臉堆笑的,今天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指著林晨暮的鼻頭大聲罵道︰「媽的,昨天還看你人模人樣的,沒想到你卻是個衣冠禽獸,撞了人還假惺惺地裝著是做好事,我呸……」
男子這麼一鬧,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家屬都圍了過來,對林辰暮指指點點的,甚至還隱隱听得到一些責罵聲。
林辰暮眉頭一皺,看著男子就冷冷道︰「那你憑什麼說大娘是我撞傷的?我又是怎麼撞傷大娘的?」
「老子又不在現場,怎麼會知道?」男子氣急敗壞地說道,隨即又指著病床上老人說道︰「我媽都說了是你,難道還會有錯?再說了,要不是你的話,你會那麼好心,把人送到醫院來,還一下子就墊付了兩萬塊錢的醫藥費?你們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旁邊眾人也是議論紛紛,都覺得,要不是林辰暮撞傷的人,他又怎麼可能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來墊付治療費?天底下哪有這樣子的人?
林辰暮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又向老人問道︰「張大娘,你說句話,是不是我撞的你?」
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老人的身上,男子也走過去,惡狠狠地對老人說道︰「媽,你別怕,說啊,是不是他把你給撞傷的?」說話的時候,手還指著林辰暮,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老人看了看林辰暮,又看了看兒子,臉上陰晴不定,過了半晌,才又重重地點了點頭,眾人頓時是一片嘩然,看向林辰暮的目光就更是鄙夷不已,責罵聲也大了許多。
「看看,是吧?」男人就更是得理不饒人,聲嘶力竭地指著林辰暮大吼大叫,總之就是一句話,賠錢。
林晨暮怔怔地看著老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而老人卻不敢直視林辰暮的目光,側過身子去,卻是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