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快刀斬亂麻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一個面相慈和的中年人正埋頭批閱文件,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即,秘書拿了一疊文件進來。中年人頭也未抬,繼續批注著手上的文件,秘書躡手躡腳的將文件擺在了他的案頭,小聲說道︰「常省長,環保部的文件。」
常省長叫常宏然,三年前登上西陘省省長寶座,主政一方的時候,還不到五十歲,在國內政壇上赫然是一個標志性的人物。在他的履歷中,曾經擔任過共青團中央學校部部長兼全國學聯秘書長、國家計委辦公廳秘書、國家能委辦公廳副處長、西南某市市長、東南某市市委書記,直到如今西陘省的省長。短短二十多年時間,他就完成了從科員到正部的跨越,抵達了讓萬千人只能俯仰的高度。
而近期,他又通過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思想政治教育專業在職研究生班學習,獲法學博士學位。
常宏然的施政方針,一向是以大手筆著稱,從興建西陘省的第二主機場,到最近正熱火朝天的樂黃高速,全都是他的杰作。和西陘省的一把手,省委書記曾志亦相比,曾志亦更像是個棋手,擅長布局和籌劃,而他,則是個斗士,孜孜不倦地忙碌于全省的經濟和社會工作。
據一些小道消息稱,常宏然的家庭極不簡單,父親是紅小鬼出身,從小就跟著某開國元勛鬧革命,戰功顯赫,曾官至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委員。雖然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了,但故交部舊佔據了很多重要位置,可以說是手眼通天了。而他本人,將會是下一屆省委書記的熱門人選,以後甚至可能會入住中央。
當然,現如今雖然是信息化時代,可許多事情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誰也說不清楚。不過從這些風向標來看,常宏然確實是很有些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
常宏然微微抬頭,目光瞥到了秘書剛剛送到的文件上,環保部下發的紅頭文件,也沒有看內容,就在篇頭批注了「轉克林省長及環保廳。」
劉克林是分管環保、文化、工商等工作的副省長。這些年來,隨著人們對于環境保護工作的日益重視,環保部也時常都會下發各式各樣的文件和規定。不過現階段,經濟發展還是主流的,各地政府對于環保工作,大多都還停留在口頭的支持上。因此,常宏然一向都是將文件直接轉給劉克林和環保廳處理。
秘書鐘離澤不由就有些著急,小聲提醒道︰「常省長,環保部這次下文,是要我們關閉污染嚴重的天馬電池廠。」
他跟著常宏然,也有近三個年頭了。和其他領導一樣,常宏然剛來西陘時,省政府辦公廳替他先安排了個秘書。不過這個秘書,和領導身邊的大秘,可不是同一個概念,嚴格來說,就是幫忙跑跑腿,處理些瑣事,能不能最終成為領導身邊的大秘,還要看他的造化和領導對他是否滿意。幾乎是要磨合大半年,覺得可用了,領導這才會讓秘書開始慢慢進入到自己的圈子和生活中來,接觸一些機密的事情。
而真正能從秘書熬到最後大秘的,卻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像林辰暮這種,在楊衛國身邊待了半年就能放出去獨當一面的,更是幾乎獨此一家,別無分店。鐘離澤能熬到現在,也委實不容易,每天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怕做錯什麼事,讓領導不滿意了,被打入冷宮,再也沒有翻身之日。可即便如此,他也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必須要提醒領導。
以前環保部直接對污染企業下達處罰通知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不過那些幾乎都是一些國有大型企業,尤其是以一些上市的化工、金屬采礦、造紙等。對一家不上什麼規模的電池廠,還是私營企業,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以他敏銳的嗅覺,自然能感覺到其中的蹊蹺和問題。
而更要命的是,天馬電池廠的鄭慶宇,和常宏然一家關系匪淺。他完全有理由懷疑,這次環保部對天馬電池廠的行為,很有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常宏然聞言眉頭不為人察覺的動了動,又仔細看了文件一眼,上面大大的黑體標題尤為刺眼︰《責令限期改正違法行為決定書》。里面寫道︰「經我部環境保護督查中心調查發現,你省位于武溪高新區的天馬電池廠環保投資不達標,環保措施不到位,存在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茲責令該廠立即停止生產,並處環境污染治理費三千萬元。在未獲得環保部重新檢測合格之前,不得擅自恢復生產。」最下面,是一枚環保部的鮮紅大印。
看完之後,常宏然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琢磨著什麼,隨即又抬起頭來看了鐘離澤一眼,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鐘離澤當然是看到文件的第一時間,就通過各種渠道,將事情了解地七七八八了,要不然領導問起來,自己卻不知道,那就失職了。他就答道︰「前段時間,環保部環境保護督查中心的人來過武溪,對天馬電池廠進行了調查,發現天馬電池廠的排污措施根本就不到位,污染情況嚴重,所以……」
常宏然的眉頭就鎖了起來,又問道︰「環保廳呢?怎麼沒有接到他們的報告?」部委下來檢查工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也不可能一一放在心上,充其量踫到級別高的,出席一下歡迎儀式,就算對相關工作的重視了。而環保部,估計是最不吃香的機構了。
「鐘廳長曾經匯報過。不過那時候,他也不知道環保部環境保護督查中心的人,是沖著天馬電池廠來的。」
常宏然就有些無語了,督查中心,原本就是四處找麻煩的機構,怎麼鐘長河就沒有重視起來?如果當時就發現問題了,查缺補漏,想必事情也不至于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要不然,我找我的老鄉幫著問問看?」鐘離澤就試探性地問道。
常宏然臉上的表情就柔和起來,點了點頭,「嗯,你先打听打听。」頓了一下,又說道︰「再把文件轉給克林省長和環保廳。」
鐘離澤嗯了一聲,又說道︰「今天報紙的頭版頭條,刊登了高新區超標公車拍賣會的報道,市委楊書記還對下一步武溪公車改革的事情作了重要講話。」
常宏然曾經在接到武溪市送來的請柬時,問過鐘離澤關于高新區這次超標公車拍賣會的事情,雖然只是隨口這麼一提,鐘離澤也留心了。
其實鐘離澤也曾听說過傳言,說是常省長和楊衛國兩人在首都時就不和,不曾想,這山不轉水轉,居然冤家路窄又踫到一起了。別人說的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信。可鐘離澤卻從來沒听常省長提起過,他甚至還見到,楊衛國剛上任不久,就來拜會過常省長。
當然,這也不代表什麼,不過,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地,誰也說不清楚,兩人是不是真有什麼舊怨,就算有,到了他們這個層次,難道說,還能像是市井之徒一般斗氣嗎?
「嗯,公車改革,也確實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常宏然聞言點了點頭,又說道︰「從武溪開始,也是件好事。我听說,高新區的林辰暮,還提到了一個新名稱——陽光政務?」
「是的,有這麼一回事。」
「呵呵,陽光政務,不錯,很有點意思。」常宏然就笑了笑,說道,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
鐘離澤卻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什麼陽光政務?還不就是個華而不實的噱頭。
見常宏然沒有什麼吩咐的了,鐘離澤拿起文件就退了出去。走到自己的秘書辦公室,坐在位子上琢磨了半晌,又掏出手機來發了條短信,這才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通知秘書處的人來,將轉發給各部門的文件送下去。然後拿起其中一份常宏然批閱過的那份文件,就朝劉克林副省長辦公室走去。
而常宏然好像沒有將環保部的文件放在心上似的,繼續低頭批閱文件。不多時,辦公桌上地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他辦公桌上,有兩部電話,一部是需要秘書轉接的,一般的電話就直接擋駕了,踫到重要的電話,才會轉接進來。而現在響的這部,則是極少有人知道號碼的,打來的,不是重要的領導,就是極為親近的人。
常宏然看了看來電顯示,就抓起電話,沒有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話筒里是一個有些嘶啞低沉的男音,「我听說,環保部給天馬電池廠下了天價罰單?」
常宏然眉頭就皺了一下,有些沒好氣地說道︰「這事用得著你操心嗎?」
話筒那邊的人就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似的,「我也覺得,這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覺,太小題大做了。不過我倒是蠻欣賞他快刀斬亂麻的魄力,這點比你我都強。」
常宏然眉頭就皺得更緊,但顯然電話里的人和他太過熟悉,他臉上有些不耐,但沒有說什麼。
那人卻像是長著千里眼似的,又笑起來,說道︰「我知道,你對當初的事情還耿耿于懷的,不過啊,事情都過了那麼多年了,我們也都一大把年紀了,沒必要還執著于那些執拗中去,放開些……」
放下電話後,常宏然原本就有些陰郁的心緒就更加煩亂了,文件也看不下去,索性就站起身來,看著窗外那花團錦簇的花池,腦海里卻不由就浮現出了一個俊朗的身影。不由就輕嘆了一聲,不知道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做事會不會也橫沖直闖的,不思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