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官府追得緊,柳無雙便帶著個五六歲的女兒跑了關東。听說他在關東又拉起了綹子,聲勢不小。九一八之後,日本人來了,他不服,帶著弟兄們和日本人打了一年多,手下死的死,傷的傷,在關外實在立不住腳了,又帶著幾個人,領著女兒在前年跑了回來。
這回柳無雙有槍有人,與當年耍大刀時不一樣了,不久他又重新立櫃,在山里拉起了桿子,什麼黑話、規矩都按照從關東學的來。這家伙膽子大,也夠義氣,干了幾票大的,九龍堂的名號便在這一帶闖出來了。而且柳無雙打著劫富濟貧、鋤暴安良的旗號,不禍害百姓,確也得到了來自社會底層的很多同情。
「九龍堂定是在鎮上作了大案,官府不會罷休,咱們快點走,直接回村,可別惹上麻煩。」孟有田邊走邊給阿秀介紹了一番,然後有些擔心地催促道。
「對,快點走。」阿秀將繩子在肩上套了套,加快了腳步。
三個人不再多說話,只是加緊趕路,到了岔路口便直接拐向十里村,直走出很長一段路,孟有田才稍微放下些心來,轉頭對阿秀說道︰「慢點走吧,到了前面咱們就歇著,最好是磨蹭到天黑再進村。要是讓李大壞看見這些獵物,可就都霸了去了。我只想把今年的利錢交上,可還想多吃幾口肉呢!」
「光交利錢?你不是有錢了嗎,把欠債都還上不好嗎?」阿秀不解地問道︰「背著閻王債,明年也翻不了身。」
「明年哪,嘿嘿,你不懂,反正這閻王債多半就不用還了。」孟有田壞笑了兩聲,明年小鬼子要打來了,亂世之中,再憑著自己的頭腦,李大壞還是自求多福吧!
阿秀不明白孟有田的話,也不好多問,抿了抿嘴說道︰「有田哥,你也歇一會兒吧,這木架子我一個人也拉得動。」
「真的?」孟有田開懷一笑,也不客氣,轉身便坐了上去,拍了拍嫚兒,說道︰「下去走一會兒,老坐著不活動,當心凍壞了腿腳。」
……………
冬日黃昏的余照很快便從天空消失了,遠處的路和樹林沉入了黑暗中,滿布寒星的無月的天空對著荒涼的河岸發出了微弱的嘆息。
站在村頭槐樹下的有田娘深深地嘆了口氣,揉了揉望得酸痛的眼楮,拖著凍得有些僵硬的腿蹣跚地向村里走去。有田,我的兒,你可啥時回來呀,娘天天牽腸掛肚,天天來這里守望,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也活不下去了。
「有田娘,今兒又沒守著哇!」一個穿著棉袍子的男人晃晃地走了個對面,看似好心地說道︰「有田這孩子就是倔,掌櫃的不嫌乎,他就簽了那文契,給李家扛活,還能虧了他?非逞強,你說這房子眼看要沒了,在山里要踫上個豺狼猛獸,他那腿腳也跑不掉吧?」
這人叫李仁忠,家里有十幾畝田地,在村里算是個中等富戶,以前東拉西扯,硬要說他和村長李大懷是一家。逢年過節,還要到李家家廟燒香上供。後來,李大懷拿出家譜才把他證住,不過他臉皮厚,不在乎。現在他又對人說,他和李大懷是親戚,他表姑家的外甥閨女的老舅,是李大懷他媽姨姨家佷女的表兄,反正是沒人能繞得明白。他比李大懷要大七、八歲,可是他口甜蜜舌,總要叫李大懷是表爺爺。而且這小子心特別壞,幫著李大懷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當初孟有田摔壞了腿,為了治傷,孟家借了李大懷家的高利貸時,就是他的保人。
「好人有好報,俺家有田可不會被狼叼走。」有田娘忿恨地向地下吐了口唾沫,「呸,不要臉攀親戚、嚼蛆使壞的家伙才不得好死。」說完,轉身就走。
「唉,好心當作驢肝肺,你真不知道好歹香臭。」李仁忠瞪著三角眼,見有田娘理都不理,狠狠跺了跺腳,「我呸,再有兩天還不上利錢,就封門砸鍋,看你硬氣得幾時。」
有田娘咬了咬嘴唇,腳步也不停頓,懶得答理這個為虎作倀的壞蛋,對兒子的擔心早已超過了封門砸鍋的威脅。
「嬸子——」有田娘剛到了家門口,從旁邊的暗影里走出一個人,輕聲喚著。
「是,是紫鵑哪!」有田娘定楮觀瞧,認出了來人。
宋紫鵑,村子里宋先生的獨生女兒。宋先生的名字叫宋文華,五十多歲,是個老秀才。因為他為人還算正直,在村里能說幾句公道話,又有點學問,說話愛嚼字眼,往年間村里人買地寫約,說合調解,都願意請他來當個中人。宋先生在全村也算是個富戶,出租土地三十多畝,家中有一個老婆,卻沒有兒子,只有紫鵑這一個女子。
「是俺。」紫鵑走上兩步,將手里的東西塞到有田娘懷里,低聲道︰「嬸子,這是俺平日攢的錢,趕明兒把利錢先還上,等有田哥回來,總得有個地兒住不是。」
「這哪行?」有田娘趕緊推讓,「你定是背著宋先生來的,若是讓人知道了,定要挨責罵。」
宋先生人雖然不錯,但膽小怕事。李大懷陰損刻毒,又結交官府,宋先生既厭惡他,又有些怕他,平日里但和李大懷有糾葛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生怕惹禍上身。
「嬸子不說,誰能知道哩!」紫鵑又推回去,真心實意地說道︰「有田哥還救過俺呢,這點心意您別嫌少。等有田哥回來,您也別對他說這事兒,他——」紫鵑欲言又止,暗自苦笑了一下,「俺得走了,可別讓人看見。」說著,她轉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有田娘捏了捏手里的洋錢,暗自嘆了口氣,紫鵑是個好孩子,識文斷字的,長得也可人,還知恩圖報,可是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