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田他們剛走,嘰嘰喳喳的一群女人走了進來,拉著英子她娘嬸子、嫂子、妹子的叫,一碗黃米、幾個雞蛋、兩把核桃、一捧紅棗……可是擺了一炕,沒多有少,都是個心意,窮人嗎,誰也不挑禮輕禮重,來了就好。
孫貴家的拿著雙新鞋,拉著英子說道︰「這事兒太急,知道妹子也來不及置辦,可這新鞋得有一雙,這是嫂子剛做的,你先將就著穿上,合適不合適的也就這一天。」
「謝謝嫂子。」英子立刻被一群女人圍上了,梳頭打扮,屋子里立刻充滿了笑語哄鬧。
佔富家這邊也忙乎起來,掃屋掃院,擦門窗、貼喜字,這是眼見的活。其他的也都安排下去,吹鼓手就用村里的子弟班,一共八個壯小伙。又派人去各家借桌借椅,借碗借筷。
最後說到花轎的事情上,眾人有些犯愁。要說花轎,也就是李家大院有兩乘,鎖在村公所里。可這兩乘破花轎,賃錢高,規矩多,不是雨天不賃,就是刮風天不租。兩乘轎四塊錢,單賃一乘是三塊,抬寡婦又是四塊。你嫌賃錢大,可是娶兒嫁婦有個老規矩,還是非坐花轎不可。
「依我看,就免了吧!」老趙頭咬牙說道︰「也不知是哪個朝廷遺留下來這壞規矩,賺的光叫李大壞這個白眼狼作個合適,窮人家圖的是過個日子,再說……」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大家都能听懂,就是說娶個寡婦,不值當讓李大壞得了好處。
「我看以後村里人辦親事都不用李家的破轎子,氣死王八蛋。」孟有田笑著插話道︰「找個大車好好布置布置,新人坐在車上繞著村子轉兩圈,吹吹打打,撒些彩紙,也挺喜氣熱鬧的。」
佔富爹本來也是心疼賃花轎的錢,可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臉面不太好看,如今老趙頭和孟有田開了頭,他也就順手推舟,點頭答應了。
「還有門上掛的紅綢子,也不用李懷忠家的,用紅紙剪幾個花樣,一樣好看。我看這老小子就是不順眼,哪天我非買上一塊,誰用誰就去我那拿,我讓他再也吃不上油炸糕。」孟有田繼續說道。
說到這條黑髒污爛的紅綢子,還是十里村數一數二的寶哪。人說東西挺不起眼,可是莊戶人家,偏偏就是誰家也沒有。一開始的時候,使使這塊綢子,還不一定非送禮不可,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就成了這麼個規矩,誰家要借用一下,誰家就得給送一碗油炸糕。那個李懷忠,哪年不憑這塊爛綢子,吃上幾碗油炸糕。
「對,啥便宜也不給這個王八蛋。」佔富恨恨的說道,大概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還有件事情。」老趙頭拿起煙袋鍋,又放下,猶猶豫豫的說道︰「邁火堆,還有那個過馬鞍……」
這里的習俗,寡婦後嫁,要邁過谷草火,這是為了燒掉前夫的鬼魂,怕他跟隨上妻子到新夫家作亂。跨過馬鞍,是說好馬不配雙鞍,好女不再嫁男,取其吉利,以防男人早死。
「我看用不著這樣。」孟有田皺著眉頭很反感的說道︰「誰不知道英子是被騙娶的,連男人面都沒見著,說她是寡婦後嫁實在有些過分。既然咱已經破了舊規矩,索性就破到底,怎麼順眼、怎麼高興,咱就怎麼辦。」
老趙頭贊同的點著頭,佔富他爹沒吭聲,這花轎、綢子都是面子上的東西,多一樣少一樣關系不大,可這寡婦後嫁的規矩卻是關系到兒子日後的安全。這鬼呀神呀的封建迷信,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還是佔有很大比重的。
佔富偷偷瞅了一眼他爹,壯著膽子說道︰「英子說了,她生不是丁家的人,死也不是丁家的鬼,那場騙婚根本就作不得數。她,她要把頭發打開,重新梳成辮子出嫁,要是俺在意,就別娶她了。」
「是個要強的姑娘。」老趙頭一拍大腿,說道︰「佔富他爹,你說呢,我看英子說得對,什麼跳火堆跨馬鞍,那不就是承認作過丁家的媳婦了。別人不糟踐她,咱們還弄這些爛事堵她的心哇!」
佔富爹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就按有田的意思辦吧,俺,俺去張羅張羅。」
孟有田提醒道︰「我已經讓鎖柱去找段大根了,一會兒他來了,大家對他客氣點,讓他坐個首席。嘿嘿,越是抬舉他,他可就越打不成退堂鼓了。」
是人都好個面子,無賴也不例外。白繼唐打扮得人五人六,還叼著煙卷,盡量使自己和莊稼人有所區別;段大根雖然在外村闖光棍不成,鎩羽而歸,但在本村卻不時吹噓自己如何如何,從不把丟人的實情向外吐露。孟有田便是抓住了段大根的這種心理,若是沒有賣契,若是沒有人挺段大根,這家伙當然不敢出頭打前鋒。
現在是萬事俱備,有理有據,一群年輕後生身強力壯,即便是打架,也不用他伸手,只耍耍嘴皮子功夫,胡攪蠻纏正是他的強項。
快到中午了,總算都忙乎利擻,佔富穿戴好,在一群小伙子嘻嘻哈哈的陪伴下,坐上大車繞著村子轉了大圈,去英子家接親,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新人上了車,又繞著村子轉了一大圈。村里鄉親,街坊鄰居都跑出來看新鮮,特別是年輕人,指點著說笑著,都為他倆能鬧到這一步感到高興。
封建世道,男女相愛是大逆不道,父母包辦,買賣婚姻才是天作之合。千百年來,在中國大地上有多少年輕人以投河、跳崖、上吊、私奔來顯示他們樸素的愛情,並宣告他們發自心底的痛恨和抗議。見了這真心的一對能結合,年輕人怎麼能不羨慕,不為他們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