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先生,你傷得是腿,不是腦袋。」
容顏直視著他,面容有些木然,看上去卻極度的平靜木訥,可腳底一絲絲的寒意透進四肢百骸,就像溺水一樣,呼吸有些難受,也有些眼淚,卻怎麼也發泄不出來,只是卡在喉嚨間,沒有知覺的麻木著。
練就一顆平靜如水的心,往往是傷痛的累積,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早已可以冷靜對待了,她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再遇見他,哪怕有了糾纏以後,縱使有那麼片刻存在著一種報復的心理,然而,卻往往被理智所湮滅,因為她並沒有那麼多的理由去責備他。
也許,她有太多的理由去責備他,反而會少了今日的糾纏。如今的關系,她寧可不再回首往事。
只想,背對著他說一聲再見,只想他能放手。
也許,她終還能在父母的面前坦蕩的祭拜。
無聲的望了他一眼,壓著她的這個身軀依然健碩,但她很容易就月兌開了身,畢竟他有傷在身,但是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他還是拉住了她的手。但己己卻。
「小丫頭,對不起——」
一聲低啞而沉重的對不起,晚了十四年,她相信他是出自肺腑。十四年後的今天,這聲對不起卻是帶給了她更多的傷痛。
十指交纏,幾乎分不清是誰的體溫。
「我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意外,我更不應該沒再回去找你。」
十四年前,他腿部受傷,嚴重骨折,請來了全國知名的中醫正骨專家卓清石教授為他治療,每一期治療他都會去他家。然而,在最後一期治療的時候,那一天剛好是他母親的忌日。他因為心情極差,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不肯出門。
卓醫生是一個嚴謹的人,尤其對病人更是負責,甚至沒有問他因為什麼鬧情緒不願去。在夜晚的時候由夫人陪同開著車到了他家,他只是告訴他,這是最後一期的治療,不管怎樣都不能耽誤了,否則以後還是會經常性骨折。
城西和城東,僅是一個小時的車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回去的路上卓醫生夫婦雙雙遇難,車毀人亡。
當他接到消息趕到醫院,只看到那個女孩蹲在牆角的孤單的身影,長長的發絲掩去了她的面前,像是斷壁殘垣的夾縫里的單株小草,隨時都可能被湮滅。
小丫頭,留在我身邊吧。
他後悔,他自責,然而見到那個兩瞳幾乎成放大狀態的女孩時,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將她摟在懷中請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他會照顧她,代替她的父母,他會用他的一生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
當牙齒的鋒利扎入了他的胸口,當血液順著他的胸口往下流淌,那樣的溫熱也在瞬間變成了冰冷。
他沒有掙扎,任她撕咬著,直到她完全沒了力氣,她抬起頭,冷冷的看著他,那渙散的瞳眸里是清晰的恨意,仿佛穿透了黑暗的血液深深的嵌入了他的心口。
他無法呼吸,心痛的甚至不敢看她的眼。滾,我永遠不要見到你!
曾經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孩,曾經那個調皮如精靈般的女孩,似乎被他葬送了。在她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的後退,直到消失在她的面前。
他不該出現挑起她的傷痛,而他也在之後的兩年里尋找一種寄托,走遍了滬市的所有孤兒院,他甚至希望來一次偶遇,自以為就不會得到她的怨懟,然而,他最終是一無所獲的,甚至連怨懟的機會都不在有。
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也並不非難事,但他卻是害怕承受她的目光,終于遠離,離開了滬市,去了澳門,在葉子之後又踫到了那個有著燦爛笑容的女孩。
十二歲的唐冰純,揚著笑容走進了他的生活,他想,是否,他給予這些同齡的女孩多一些溫柔,那個深埋在記憶中的女孩便能多幸福一分呢?Pxxf。
然而,無論是葉子還是唐冰純,終不是她,再相逢,卻是同枕而未能知。
十四年後的今天,他將她留在了身邊,也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然而,卻是已將她傷得只想著逃離。
容顏麻木的接受著他的懺悔,早在自己決定用父親留給她的正骨手法救治他的時候,她就想過他會認出自己。
她並不愛中醫,但卻是在六歲時就被父親強迫學習,在十歲那年,其實她已給掌握了他醫術之中的精髓,然而仍是抗拒著。但是,當失去了父母,才發現自己居然留不住父母的半點東西。
她後悔自責,于是將父親的手稿拿來研習,慢慢掌握了全部。
但是當初上大學選專業的時候,她並沒有選擇中醫骨科,因為那固然可以解決病人的痛苦,卻在某種程度不能在危及關頭拯救人的性命,她永遠記得父母滿身的傷痕,但唯一致命的卻是顱內出血。
心,被一點點的扯開去,那個夜晚,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不想觸踫,卻不能不觸踫,一如眼前的這個人。
「宗聿冥,既然你還記得那個女孩,那麼,也該記得她的請求,她不想再看到你。」
交纏的指,在那麼一瞬間連最後的一絲溫暖都被抽離了,冰冰涼涼的,侵入他的四肢,滲入到她的血液之中。
冰冷的空氣,冰冷的指間,裹著他暗啞的聲音︰「小丫頭,十四年前,我那麼輕易的放開了你的手,而十四年後的今天,我不會再放開。」
不會再放開,多少美好的誓言,然而,經歷了十四年,當初美好的萌動亦變成死寂,而她更不需要一顆補償的心。
「宗聿冥,你從來就不是我需要的,我等著你的放手。」她語調平緩,卻訴說著最殘忍的事實。
他看著她的手緩緩的從他的手里撤離,他知道她並不會離開,然而,她卻也是在遵守那個心甘情願的承諾,在等待著他的主動放手。
「總裁,為什麼不再歇幾天?」
「江川,你已經拿到了調查的資料,為何還在擔憂她的醫術呢?」宗聿冥溫柔的笑著,這是江川未曾見過的,因為他以前雖在笑,但卻從來都是冰冷而疏離的。
如今,他卻在這個男人的笑容里讀到了滿足,一種失而復得的滿足。
「對不起,先前是我弄錯了方向,耽誤了很多時間。從容小姐舅舅那里查不到容小姐的身世,只能證明是被她舅舅收養的。後來才發現容家有一個因私奔而被除名的女兒叫做容沁,她便是卓醫生的夫人卓伊然女士。」
「她這些年的生活?」
江川頓了頓道︰「容小姐到容家後擔負起了大部分工作,容康明雖然疼愛他,但也沒有時間照顧她,王秀梅為人苛刻,所以,總的來說容小姐過得並不幸福,唯一幸運的就是卓醫生從小就給她投了教育保險,所以沒有影響到她的求學。」
「容小姐從高中開始就勤工儉學了,更是用勤工儉學的錢補貼家用,一至到現在。」
江川陳述完,靜靜的退了出去。
他的面前還擺放著她這些年成長的照片,美麗的臉龐上掛著平靜的笑容,表面上都是溫溫和和的樣子,然而,那種笑容,卻是讓他心痛的。
因為那笑容里缺了一種東西,那便是——色彩。
曾經的她,像一只快樂的蝴蝶,純真爛漫,又不失明媚。
回到蘭庭,容顏看了一眼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的男人,他總比她早一步進門,她真不知道他怎麼這麼閑。
「小丫頭,我的腳什麼時候能拆了,這樣行動很不方便。」
「再過二三天吧。」她平靜的說著,完全是醫生對病人的態度。
「小丫頭,今晚還是骨頭湯嗎?你就不能做點清蒸獅子頭嗎?」
听著那慵懶的語調,容顏終于忍無可忍,「宗聿冥,我不是你的保姆。」她真為自己悲哀,因為吃不慣外面的東西,自己動手做,卻被這個男人給賴上了。
宗聿冥笑笑,目送著她走進廚房。
很簡單的二菜一湯,自然是沒有他想吃的清蒸獅子頭。
「小丫頭,我幫你聯系好了阿姨,讓她幫你檢查一體吧。」
容顏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放下了筷子,「宗聿冥,我自己是醫生,不用你操心。」她知道他指得是自己前些日子月復部疼痛的事,一股無名火就冒了上來。
「小丫頭,你在怕什麼?」他看不明白她眼底的情緒,雖然像夫妻一樣的生活,但卻是異常的陌生。
「我沒事。」她又怎能讓他探得心頭的秘密呢?
因為這個話題,她有些不愉快,然而下了餐桌,她還是必須得伺候他。
「宗聿冥,你自己有手有腳,就不能自己動一動嗎?」她不僅是保姆還成了他的護工。
「小丫頭,不是還有二三天才能讓我下地呀?」一句話讓她無言以對,只好乖乖地伺候他洗澡。
「小丫頭,我們結婚吧!」他靠在床頭,她則正在整理明早衣服。
她的手下一滯,對上他灼灼的目光,他一瞬不瞬的攫住她微縮的瞳孔,不肯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