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今兒可吃了藥麼？」黛玉解下了斗篷，隨手交給了後邊兒跟著的紫蘇。
賈敏順了順氣，很有些虛弱地笑道︰「已經吃過了，如今好多了呢。你怎麼過來了？」
「听說去外祖母家里的人回來了，我就過來看看。母親，外祖母可還好？」
黛玉過去拿了一只秋香色靠枕倚在了賈敏的後邊兒，讓她坐的更舒坦些。
近看賈敏，一頭青絲整整齊齊地挽著，上邊兒斜插著一支赤金點翠玉蘭花樣的簪子，一溜兒紅寶石發針壓著鬢角，又有一條攢珠抹額勒在額頭。她身上穿著米白繡金牡丹紋樣的對襟緞面兒薄棉襖，大紅色的綾子被齊胸蓋著，雖是臥病在床，當家主母的風儀卻是一絲兒不減的。
只是，那張與黛玉極為相似的臉上帶了幾分不健康的蒼白，人也顯得虛弱了許多。
黛玉心里覺得有些酸酸的，都這麼小心了，母親卻依舊是病了，雖然大夫只說是普通的風寒，卻不能不叫她揪心。
賈敏見她坐在自己身邊兒，臉上憂色可見。知道女兒擔心自己，心里自是欣慰，只伸出手來拍拍黛玉的手，微笑著問道︰「這兩日府里的事情有沒有累到了你？若是有哪個人淘氣，陽奉陰違的，你別顧著誰的臉面，過來回了我，我親自處置。」
「看母親說的，女兒哪里有那麼無用了？」黛玉拉著賈敏的手撒嬌道，「況且都是母親用熟了的老人兒，什麼事情都是有定例可依的，並不會出岔子的。」
賈敏看著女兒一張小臉上滿是自信的笑意，心里微微嘆氣。她往常治家雖說不上嚴苛，卻也決不會姑息了那些沒有規矩的下人，因此，無論內院的丫頭婆子還是外邊的小廝管事兒，都還算是老實的。只是，黛玉初掌家事，年紀又小，有人心里存了欺主的心思，也並非不可能。況且，還有那三個姨娘，也都並不是面上看著那般和善，背地里小動作不少。自己還能彈壓了她們，若是黛玉，恐怕不大好辦。
「好孩子，這些事情你日後都是要學的。如今雖然早了點兒，總比將來兩眼一抹黑要好。只是，你是個閨閣女孩兒，有的時候不能隨著性子來，免得落下了苛待下人的刻薄名聲。所以，若是誰不規矩了，還是來回了我，母親自會為你出氣。」
黛玉听了，便知道她說的是林如海的幾個姨娘。想想也是，不管是何等身份，到底是伺候父親的人，母親如何給她們立規矩別人都無話可說，自己若是出面，卻是不大合適。這也是母親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呢。
因此乖巧地點著頭，笑道︰「我記得了，母親。」
賈敏撫模著女兒細女敕的臉龐，想著母親回信上所透露出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猶豫。
是夜，賈敏吃了飯怕停食，便下了床來在屋子里踱著步子消食。趙嬤嬤進來看了，趕緊過去找了一件兒滿襟兒緙絲狐狸皮里子的褂子給她披了，又罵幾個丫頭︰「不說長些眼色，太太這身上還沒好呢，就這麼起來遛著，若是再著了涼可怎麼好？」
賈敏揮手止住了她，道︰「嬤嬤別委屈了她們。這屋子里加了兩只火盆兒了，是我覺得有些燥熱，因此才沒穿了那麼多。」
「雖如此說，太太也該經心些。」
賈敏點點頭，在榻前一張雕花檀木椅上坐了下來。微雲端著一只五彩小蓋盅從外頭進來。
趙嬤嬤知道這是黛玉交代的，每日里臨睡前都叫給太太一盅牛乳茯苓吃，說是從書上看來的，最是安神養身。賈敏雖是不喜歡牛乳中的腥氣，卻不願意拂了女兒的孝心，每天都是捏著鼻子喝下去的。
看著賈敏一口氣喝完了，又漱了口，趙嬤嬤才笑著說道︰「姑娘才多大的小人兒啊，就有這般孝心惦著太太。我冷眼看著，這幾天管家也是穩當的，沒出什麼岔子呢。放眼看去，整個兒揚州城里這樣的女孩兒家，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呢。」
賈敏心里有事，只略揚了揚手指，止住了趙嬤嬤的話，「嬤嬤這話在我這里說說便罷了，別出去與別人說了。不然叫人听了，難免要說咱們張揚了，于玉兒也不好。」
「是。還是太太想的周到。」
賈敏手里捧了個烏銀鏤花小手爐，望著桌子上的燈半晌，才問道︰「今兒老爺歇在哪里了？」
趙嬤嬤想了想，低聲道︰「沒听見去那幾個院子，許是又歇在了外邊書房。」
賈敏低頭不語，她與林如海伉儷情深，只是當初自己多年無有所出，礙于子嗣大計和林家老太太的威壓，便抬了三個姨娘出來。林如海雖是去她們那里有限，有了黛玉與林珩外更是基本不過去了，但每每想起來，賈敏心里依舊酸澀。
抬手叫微雲幾個出去了，賈敏叫趙嬤嬤坐了，才道︰「今兒往京里去的人回來了。母親回信上說，給玉兒請教養嬤嬤的事情急不得，要好生打听著了。」
趙嬤嬤知道後邊必還有話，不然太太不能是這般形容，便也不插嘴，只坐在腳凳上听著。
「老太太信里說，二哥的次子，小名兒寶玉的那個孩子，只比黛玉大了一歲多，今年也有八歲了。看著相貌是好的，也聰慧，又知道孝順人，跟家里幾個姐妹相處極好，最是知冷知熱……」
趙嬤嬤听到這里，心里一驚，忙插嘴問道︰「太太，老太太的意思，莫不是……」
賈敏略微頷首，輕聲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要親上做親，為寶玉求娶玉兒呢。」
「哎呀太太，這，這……」趙嬤嬤心里一急，說話便有些不利落。
賈敏看著她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嬤嬤急什麼呢？我這不是還沒想好麼？況且，這事兒我也不能做主，好歹得听老爺的。」
趙嬤嬤忙站起身來，替賈敏往上拉了拉肩頭的褂子，勸道︰「好太太，按說這話我一個奴才不當講，太太好歹听我一句，先別與老爺說這個。」
賈敏蹙眉，「為何？」
「太太，且不說親上加親的話，您只想想看，當年沒有出閣的時候，與那二舅太太是怎麼相處的？不說針尖兒對麥芒，也是差不離了。況且，」趙嬤嬤頓了頓，咬牙道，「二舅太太進門就當了家，心氣兒正是高的時候，偏偏有了身孕，老太太只叫她安養，卻叫姑娘接手了家事。姑娘還記得麼，那賬上的虧空，雖然不多，也是二舅太太當家時候弄出來的。就為了這事兒，二舅太太在老太太那里失了多大的臉面？她心里能不記恨這太太？老太太說的寶玉，既是她的兒子，日後姑娘若是嫁了過去，豈不是正要被她揉搓拿捏？況且，太太也知道那府里規矩大，但凡吃飯的時候，做媳婦的都是要站著伺候的。咱們姑娘從小嬌養到如今，老爺太太捧在手心里疼著的，能去受那份兒罪麼？」
賈敏低頭沉思不語，良久才嘆道︰「你說的，我又何曾沒有想過？說到立規矩的話，到誰家去不是一樣呢？若是有老太太看顧著，或許玉兒還能過的舒坦些罷？」
「好太太誒，老太太到底隔了一層呢。」
賈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嘆道︰「再看看罷，也不是非要應了她們的。」
「什麼事情要再看看？」清朗沉穩的聲音傳了進來，門簾子一挑，卻是林如海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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