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玉說及林家的丫頭們果然都是好的,別人听了猶可,唯有跟著他進來伺候的幾個丫頭變了臉色——這豈不是明明白白地說了,自己不如林家的那些?
寶玉一向喜歡女孩兒,尤其喜歡干淨俏麗的女孩兒。賈母和王夫人因怕他委屈著,都是撿那素日里看著好的丫頭撥給寶玉使喚的。因此,只光算算人數兒,他屋子里頭的丫頭們倒比王夫人那里不少了。
今兒跟著出來的是襲人晴雯,麝月碧痕四個。這也是他屋子里頭素來得意的,尤其襲人與晴雯兩個,都是從賈母身邊兒撥過去的,自然更是比其他丫頭高了一頭。襲人素來柔媚婉轉,心思又細膩,最是得寶玉的心,賈母王夫人也都肯信任她。如今已經隱隱是寶玉屋子中掌權大丫頭的意思了。便是那乳母李嬤嬤,也要退了一席。
不過論起來生的好的,卻是晴雯。她與襲人年紀相仿,生來便是美人肩,水蛇腰,只看身材,便遠遠比襲人更加嬌俏一些。更何況她喜歡收拾自己,今兒便穿了一件兒水紅色的交領比甲背心兒,蔥綠兒的裙子,烏黑的頭發只松松地挽著,倒也沒像其他丫頭那般戴花兒插簪,卻是用了一條紅色的頭繩纏在發中逶迤盤桓,瞧著別有一番風姿。
听了寶玉的話,襲人等心里雖是不滿,晴雯卻是忍不住。她雖是爆碳似的性子,便是寶玉,也時常在她那里吃些嘴頭上的虧,好歹這時候倒還知道些好歹。不敢說話,卻是瞪圓了一雙眼楮,下死力氣打量了一番白芷白薇金萱和茯苓。
只見那林家的幾個丫頭都是一樣的服飾,淺黃色交領綢衫,外頭罩著柳青色比甲背心,底下配著的雲紋百褶裙,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看著好不齊整。
晴雯便先覺得,也不過如此啊,哪里就有寶玉說得那般好了?因此,嘴角兒也就勾了一勾,眼中也有不屑之色。
黛玉飲茶的時候分明瞧見了,只做未見。這個打扮的,要不是晴雯,便沒有別人了。橫豎最後也沒落個好結果,也不必與她計較。
「林姐姐,你平日在家里,都要做些什麼?」最小的惜春偏著頭,大眼楮忽閃忽閃的,只看的黛玉差點兒忍不住去捏了捏她的鼻子。
「也沒有什麼啊,想來跟表姐妹們也都差不多。就是跟著母親學些個家事,嗯,再有了空閑,瞧瞧書本什麼的,些許認識幾個字。」黛玉笑著答道。
「姐姐這麼早,便要開始學習家事了?」這次出聲兒的乃是探春。
黛玉點點頭,「母親說,這也並不早了呢。我在揚州跟著母親出去走動,幾位世伯家里的姐姐都是這樣的啊。」
探春便不說話了,只手托著腮,帶了些羨慕地看著黛玉。寶玉卻是不以為然,好好兒的女孩兒家,這般年紀便要學習那些個市儈俗務,沒得都白白地玷污了天地賦予的靈氣了
「林妹妹,你若是不喜歡這些,與姑媽說了就是了。好好的女孩兒,只當養在深閨里,每日看看書,下下棋,再不然吟詩作畫也是好的,何苦與那些個魚眼楮說話?」
「魚眼楮?」黛玉沒反應過來。倒是一旁的鳳姐兒並三春姐妹們都笑個不停。
鳳姐兒過去推了寶玉一把,扭著頭對黛玉道︰「寶玉最是個怪人呢。他說了,女孩兒都是寶珠,若是嫁了人沾染了俗務,就成了魚眼楮,失了寶色了」
又狠勁兒朝寶玉頭上點了一下子,嗔道︰「往日里你要什麼我短了你的?這般編排人。照你這麼說,我就是那最大的魚眼楮了」
林珩小臉兒上很有些不悅之色,不為別的,就算是在原來的世界里頭,嫂子跟小叔子這麼說話,也是不妥當啊。更別說這個時候了。難怪原書里賈璉有過抱怨,說是鳳姐兒不管小叔子還是佷兒,都不避諱。看來,還真不是假的。
正思索間,賈母的貼身丫頭鴛鴦進來了,笑道︰「老太太那里擺飯了,請林姑娘和林哥兒過去呢。」
鳳姐兒「哎呦」一聲,笑道︰「瞧我,只顧著在這里跟妹妹說話,竟忘了這個茬兒了。快,咱們趕緊著過去。」
外邊屋子里已經擺下了大圓桌,眾人又是一陣讓座一陣推辭,總算都按著順序坐了下來。榮府里頭的菜色果然豐富,山珍海味俱全,只是在黛玉看來,做菜的功夫卻是有了,終不免過于油膩。或許這便是南邊和北地兩處飲食的不同了。
一時飯畢,不過又說了一會子話,賈敏便起身要告辭。賈母哪里就舍得她走?鳳姐兒等也跟著挽留,賈敏道︰「我自是想與老太太多待會子,只是,我們府里只留了老爺一個……」
賈母無奈,看看黛玉,又看看林珩,便道︰「既是這樣,你且把玉兒和珩哥兒留下,我舍不得他們呢。」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賈敏也不好就推辭了,看了一眼黛玉和林珩,才道︰「這玉兒和珩哥兒都有些左性,怕會擾了老太太呢。」
「不妨事,我瞧著兩個孩子都好,你只自己回去便是了,明兒得了空,早些過來與我說話。」
賈敏無奈,只得囑咐黛玉和林珩兩個︰「既是你們外祖母如此留你們住下,只在這里和表姐妹們玩吧。回來我打發人來送你們的東西。」
黛玉瞧著這個架勢,自己姐弟兩個必得留下了,倒也無妨,因此就乖巧地點了點頭,林珩也跟著點頭。賈母這才喜歡了,笑著摟過黛玉姐弟,瞅著邢夫人等都相跟著送了賈敏出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