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院子正房共有三間,一間兒是外廳,可用作待客。東邊的跨間是臥房,西邊一間,便整理了出來作為書房之用。林如海就曾對黛玉說過,林家的女孩兒,自小兒也要讀書。讀書方能明事理,方能辨是非,方能顯華韻。
這書房也頗為別致。大大的月洞式窗戶,上頭糊著銀紅色窗紗。此時窗戶開著,院子里邊兒兩株花樹開的正是旺盛之時,一片粉色如煙似霧地攏在樹冠上,幽香細細,隨風而入。
黛玉坐在黑漆檀木雲蝠紋邊架幾案前,專注地臨著一本帖子。外邊兒透進來的燻風拂動額前劉海,隱約便能瞧見她額頭滲出的一層汗珠兒。
「姑娘,歇歇罷?」旁白伺候的紫蘇輕輕勸道。
黛玉未語,依舊懸腕落筆,一筆一劃極是認真。紫蘇不敢再言語,過了好一會子,才見黛玉將筆放在竹根雕的筆架上,輕輕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早有小丫頭很有眼色地端了水過來,黛玉隨便洗了洗,問道︰「今天珩兒又出去了?」
「听豆蔻說,午飯後就和老爺出去了。」紫蘇一邊兒替黛玉擦了手,一邊兒回道,「今兒天熱,姑娘晌午也沒好生吃飯,這會子可餓了沒有?」
從京里回來已經快一個月了,如今進了六月,天氣正是熱的時候。林如海每日下午都將林珩帶在身邊兒,一來為了讓他從小兒知道如何與人結交,如何立威,如何御下,二來,也是因為一直沒有給他找好先生,索性就自己代勞了。等有了機會再行延請名師。
黛玉身上一件兒雪紗對襟兒圓領褙子,底下紗制羅裙,看著很是飄逸,在大夏天里頭卻也有些熱了。听紫蘇問,她搖搖頭,「就是天熱的難受,誰還耐煩吃飯啊。」
正巧紫菀端了點心進來,听了這話,笑道︰「姑娘這話讓外頭的小丫頭們听了,又該拍著手笑了。」
黛玉自來吃的就不多,屋子里的點心果子用不了的自然就散給了那些丫頭婆子。今兒紫菀端來的是一碟子玫瑰酥,一碟子八珍糕,一碟子桂花香餅,還有一碟子栗粉糕。都做得小巧精致,吃起來又不甜膩。
「好姑娘,好歹吃兩塊兒。」紫蘇倒了盞茶遞給黛玉。
黛玉喝了一口,溫溫熱熱,入口生津,確實不錯。不過若是比較起來,她還是很想吃以前的冰沙。這里不是沒有,林家偌大家業,自己府里頭雖然不存冰,可每至春末,都要從外頭買進不少的冰來消暑。不過賈敏怕黛玉和林珩脾胃不好,從不許直接用冰。最多,也就是每日喝上一盞冰鎮酸梅湯罷了。
前兩日受杜芳塵之邀,黛玉過去杜府玩耍,才算見識了這里的「冰淇淋」——用鑿得碎碎的冰屑拌了白糖和香露,吃起來也就是那麼個味道。就這樣,還叫林珩羨慕了一把。
細女敕的手指拈起了一塊兒玫瑰酥,黛玉問道︰「珩兒那里送了沒有?」
「送過去了,茯苓接的。」紫菀做事向來心細,黛玉和林珩兩個平日所用的點心,都是她親自去做的。見黛玉臉上紅撲撲的,顯見是熱,忙拿起了一把團扇替她扇著。
黛玉回頭笑道︰「多謝多謝。」
「也沒見姑娘這樣的,明明身子骨縴瘦,偏偏又怕熱。」紫菀手上不停,取笑道。
黛玉拍拍手,將剩下的半塊兒玫瑰酥放下了,又有紫蘇端水來漱了口,方才說道︰「我最是不中用,夏天怕熱冬天怕冷。」
看看架幾案上頭的帖子,隨口吩咐道︰「收了罷,今兒也就不練了。」
說著,往了臥室去換過了衣裳。白薇白芷兩個針線活兒好,此時都在里間兒的窗下坐著,頭挨著頭地做針線。黛玉過去瞧了瞧,是替自己做的衣裳。
白薇抬頭看看黛玉,笑道︰「姑娘,要不要試試?」
黛玉無語,連帶著後頭的紫蘇紫菀兩個都笑個不停。要說起來,黛玉從前世起,人也算是聰明的。但凡學什麼,也還都學得有模有樣。她本身又是個有毅力的,單從這些日子臨帖讀書便可看出來。唯獨這針線女紅上,是怎麼也說不出去的。
賈敏先前對黛玉說過︰「咱們家里自然不指望你做出東西來用,不過這最起碼,女紅上頭該會的還是要會。你身邊兒的幾個丫頭手藝都是不錯的,且先跟著她們練練。我已經托了人在外頭打听著呢,待請來了教養嬤嬤,這些可就都得學著了。」
黛玉自然是點頭不已。原本她也覺得沒什麼,不過是穿針引線一上一下一來一往地刺上幾針而已,哪里知道,偏偏就是這個,讓她鬧了個笑話。
閨閣女孩兒頭一回做了針線出來,自然要去父母跟前表表孝心。黛玉興沖沖地學了幾日,繡了塊兒帕子。上好的杭綢質地,淺綠的顏色,白薇幫著用銀線鎖了邊兒。紫蘇替畫了花樣兒,配線倒是黛玉自己來的,女敕黃碧翠荷粉杏白,幾樣兒顏色搭配在一起嬌嬌艷艷的。
只是那帕子繡了出來送到林如海和賈敏跟前,夫妻兩個竟是都不認得繡了什麼。看了半晌,賈敏才小心問道︰「這是……牡丹?」
其實不像。
倒是林珩湊過去看了兩眼,捂著肚子笑得打跌,「我猜不是,這又黃又粉的,大概繡得是池子里的荷花。」
荷花與牡丹,樣子差的太遠了。黛玉自己也紅了臉,從賈敏手里抓過了帕子揉揉塞進袖子,自此再不敢輕易動針線了。
這事兒便是林如海如此文雅之人,也忍不住笑得三寸美須直動。
如今白薇又提起針線,這屋子里幾個丫頭自然都知道她是故意的,跟著笑了幾聲,見黛玉嘟了嘴,這才掩了口,笑嘻嘻地幫著她換了衣裳。
說笑間王嬤嬤進來了,她是黛玉乳娘,在府里頭也算是有些臉面。一見了她來,坐著的白薇白芷忙站起來,跟著紫蘇紫菀一同叫著嬤嬤,趕著問好。
這幾個大丫頭乃是賈敏派下來的,王嬤嬤也不會老背晦到跟她們拿大,笑著應下了,才又問黛玉︰「姐兒這兩日身上好?我瞅著可是又瘦了。」
原本,黛玉的乳娘該是在這屋子里頭伺候的。不過王嬤嬤這自打天氣熱了,就一直說有些個不適。黛玉便借此機會回了賈敏,索性給了她體面,讓她只管回家養著去,好利落了再進來伺候。
今兒見她來了,黛玉少不得也要應付一番。因听她說自己瘦了,便笑道︰「看嬤嬤說的,我個子也高了些呢。」
「是嘍是嘍,姑娘是大姑娘了。」王嬤嬤沒像往常一般拉著黛玉念叨個沒完,只接了這一句便不說了。
「嬤嬤這是才從家里來?大熱天的,難為你走過來。白芷。」黛玉叫道。
白芷忙應道︰「姑娘要什麼?」
「去把方才預備的點心拿來給嬤嬤吃些,都是才做了的,新鮮的很。再叫小丫頭去端兩碗冰鎮酸梅湯來給嬤嬤去去暑氣。」
王嬤嬤笑道︰「我又來偏姑娘的好東西。」
黛玉也不在意,「我要往母親那里去了,嬤嬤在這里好生歇著。」
「姑娘只管忙著,是我來的不巧了。」王嬤嬤忙道。
黛玉一笑,便欲帶了紫蘇紫菀並兩個小丫頭子一塊兒出去。王嬤嬤忙拉著她道︰「怎麼姑娘就只這四個丫頭跟著?這大家子的氣派,怎麼也得四個大丫頭才行。」
黛玉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簾,掩去了眸中一絲疑惑,淡淡道︰「在自己家里何必講究這些個?她們兩個還要替我做衣裳吶。」
說著,便帶了人出來。王嬤嬤今兒有些不大對勁,平時她可不會說這話。黛玉一行走著,一行心里掂量了一番,已經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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