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的院子原有一處側門與後園子連接,黛玉從側門而入,便直接上了抄手游廊,卻瞧見院子里頭丫頭婆子都站在那里往屋子里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心下一沉,黛玉忙快走了兩步。
見姑娘來了,那些個婆子丫頭的欲要散去,卻被黛玉掃了一眼,都訕訕地站著不敢動了。
「怎麼回事?」黛玉冷聲問道。
一個婆子垂著頭左右瞧瞧,她本是這個院子里頭灑掃的頭兒,看看旁邊兒沒人說話,只得上前一步回道︰「回姑娘,方才太太起晌後覺得身子不適,就沒起來。這不是麼,趙嬤嬤才出去請大夫了。」
黛玉一驚,也不顧的這幾個人了,急匆匆進了屋子。
其實自從京里頭回來,賈敏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只是她身子骨一直這樣兒,不過是吃藥調養罷了。
屋子里頭,賈敏正靠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微雲清月幾個貼身丫頭都在身邊兒伺候。看黛玉一臉急色進來了,賈敏虛弱地扯出一抹笑意,「這大日頭毒辣辣的,玉兒怎麼過來了?」
「母親,您身上覺得怎麼樣了?」黛玉過去坐在床邊兒,伸出小手探了探賈敏的額頭。
「沒事兒,不過是略有些頭暈。別听她們咋咋呼呼的。」撫著黛玉女敕白的小臉兒,賈敏安慰道。
黛玉看了看她,又瞧瞧侍立在床尾的微雲。微雲忙道︰「今兒晌午吃飯時候還好好的,許是起晌起猛了,太太覺得有些眼前發黑。都是我不好,沒沉住氣,竟是叫嚷了出來。如今趙嬤嬤出去命人請大夫了,姑娘且別憂心,大夫也就快來了。」
話是這麼說著,黛玉又怎麼可能真的就放下心來呢?眼中布滿憂色,卻又怕賈敏沉心,只得勉強點了點頭。
一時趙嬤嬤進來,回說大夫來了。賈敏點點頭,拍了拍黛玉的手,道︰「張老先生雖是大夫,玉兒年紀還小,回避了罷。」
黛玉很想听听這大夫怎麼說,便輕聲求懇道︰「母親,我只避到屏風後頭罷。」
知道女兒擔心,賈敏只得應了。黛玉便帶著幾個丫頭都轉到了屏風後邊兒,這里賈敏方才躺好了,趙嬤嬤放下了帳子。
張老大夫時常來林府,也是慣了的。只待趙嬤嬤從那水墨彈花帳子中將賈敏的手拉了出來,放在枕上,又拿了一塊兒絲帕掩了,方才細細地診了一回。
趙嬤嬤在旁邊兒焦急地瞧著,恨不能這老大夫立時便開了藥來給賈敏吃了才好。見他半眯著眼楮,又叫換了一只手,更是急得了不得——太太身子不好也不是一兩天了,原先生了姑娘和珩哥兒後,大夫就說是傷了元氣。這幾年了調養下來也不大見效,都說這個大夫便是全揚州最高明的了,可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
張老大夫轉頭問道︰「恕老朽不敬,敢問林夫人這兩月身上月信可至?」
趙嬤嬤一怔,「這……這,尚未有信。太太自打生了珩哥兒,一直都是不大準的。也有晚的時候,也有早的時候。自打上京回來,還未曾有過。」
「這就是了。」張老大夫捋須點頭,「林夫人脈息流利,如盤走珠,據老朽所斷,當是滑脈。」
話音未落,帳子里頭賈敏便是「啊「的一聲輕呼。這原也不能怪她,她先前嫁與林如海多年,都未曾有得子嗣。後來先後生了黛玉和林珩,已經是意外之喜。再加上這兩年身子越發不好,更是不敢奢望別的,只求自己能瞧著黛玉姐弟平安康泰地長大了。誰能料到這會子竟診出了滑脈呢?
屏風後頭的黛玉不懂何為滑脈,趙嬤嬤卻是明白的。當下驚喜莫名,睜大了一雙老眼,一疊聲兒問道︰「可是真的?」
張老大夫認得她,知道是林夫人陪嫁的乳母,听她這麼問了,也不以為忤,只點點頭。
趙嬤嬤早就合掌念了幾聲佛,誰能想到這個呢?先前太太因為孩子受了不少的委屈,沒成想這福分都在後頭
「老朽先給夫人道喜。只是……」
看著張大夫臉色,趙嬤嬤心里頭喜悅降了下去,忙問︰「只是什麼?可有不妥?」
雖是隔著帳子,張老大夫依舊能覺察出里邊林夫人焦慮的目光。斟酌了一番言辭,道︰「夫人神虛氣弱,原是該當靜養調理的。如今听聞這位嬤嬤說了,方才從京里回來不久。想來,也是頗費了一番精力。脈象上看來,這胎倒是穩的。也不必吃藥,日常注意飲食,再就是,不要過于勞心勞力。」
趙嬤嬤一一記在心里,千恩萬謝地親自送了張大夫出去。
黛玉听見人走了,忙從屏風後頭出來。微雲搶上幾步,撩起了帳子。
賈敏眼中水光點點,卻是掩不住的欣喜。
張大夫是個文雅的,說話聲音不大,黛玉只影影綽綽听見幾個字,「母親,到底如何?」
對著眉眼已經長開了的女兒,賈敏蒼白的臉上忽然現出紅暈,這話可怎麼開口?
微雲清月跟在賈敏身邊兒時候最長,也都大了,听得明白,這個時候自然都是替主母高興的。兩個人對看了一眼,都斂衽福身,清聲脆語,「給太太道喜,給姑娘道喜」
黛玉茫然,見周遭兒幾個丫頭都抿著嘴笑,又瞧瞧母親不自然的神色,心里隱隱有些明白了。
「 」的腳步聲傳來,趙嬤嬤幾乎是小跑著進來的。黛玉瞧著她一身的肉顫顫的,頭上汗水淋灕,真是難為了這老人家了。
紫蘇紫菀兩個忙都搶上去扶著,被趙嬤嬤揮開了,只奔到床前頭拉著賈敏手,又是要哭又是要笑,「我的好太太誒……」
賈敏窘迫不已——這把子年紀了,老蚌含珠,雖是個喜事兒,可說出去,又是在女兒面前,總覺得是不好意思了些。
雲山霧罩地听著趙嬤嬤一樣樣地囑咐著賈敏,又告誡這屋子里伺候的微雲幾個要比往常更加用心,嘮嘮叨叨地說了一盞茶也不見停,黛玉初時的喜悅過了,便有些擔心起來。來了這麼久,就沒見過母親身子骨真正好的。如今年近四十了,就是擱在前世,也是個高齡產婦,很有些危險的。這……這能行嗎?
暫時壓下了心里的憂慮,黛玉笑眯眯地往前邊湊了湊,「玉兒也恭喜母親了。只是別有了小dd***,便忘了疼玉兒。」
賈敏哭笑不得,伸手在她額頭上一點,「貧嘴」
「母親晌午吃的不多,這會子叫人送些吃的來罷?」
黛玉一說這話,趙嬤嬤也是一拍大腿,「看我都老背晦了,竟是沒想起來。方才大夫說了,太太這胎還不足三月,正是要好生照料調養的時候。我親自去廚房看著,太太吃盞燕窩粥罷?」
賈敏好看的眉毛略皺了皺,並不大想吃。不過目光掠過依舊平坦的小月復,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趙嬤嬤也是個急性子,腳不沾地地便去了廚房。一應東西都是現成的,不多時便端了粥來。
黛玉坐在床前,接過了那五彩繪纏枝花紋碗,順口吩咐道︰「趙嬤嬤,以後母親這里吃飯喝水的物事都換了罷。這些個斗彩五彩的一概不要用,只用些細白瓷的就可以了。」
趙嬤嬤愣了一愣,明白過來,忙點頭應了。
黛玉便一勺一勺地親自喂了母親吃。正是滿屋子喜意盈盈之際,外頭小丫頭進來回道︰「太太,三位姨娘听說太太身上不好,都過來瞧了。這會子站在游廊底下呢,可叫她們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