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過後的天氣想是最為炎熱難當,然這房外的酷暑也抵不過新軍府里浮躁的空氣。
午飯是劉千妍精心安排的,精致的小碟子里盛著大小均勻的鴿子蛋,苦瓜的女敕綠配著雞蛋的鮮黃別有一番趣味,琉璃碗內排骨鮮瓜湯隱隱散發香氣,再配上劉千妍一副傾國姿容,真真秀色可餐。
穆珅從房間里走出來時著實被這一陣仗好奇到,想來三年有余,嫁作人婦的劉千妍極少給過他如斯待遇。再一看夫人面色,和顏悅色,嫵媚輕俏。
穆珅不禁心里泛起了嘀咕,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思索間,一聲嬌喝打斷他的浮想聯翩,「怎地還不過來吃飯?今日是我親自下廚為你安排,新鮮的鴿子蛋也讓你嘗嘗鮮?」
說話間,劉千妍婷婷裊裊走過來穆珅身邊,一伸手挽住夫君胳膊,眼波流轉,百媚千嬌。
一大片光影射進穆珅眼里,讓他的眼楮一時間分不清虛實。
他樂呵呵笑說道,「今日口福到了,辛苦夫人。「內里卻疑心這是一場鴻門宴或是美人計?
兩人走向桌旁坐下,緩緩舉杯,四目相對,莞爾一笑。
「這當口找一斤這樣的鴿子蛋想必不容易,平常人家怕是想都想不到的。「穆珅微微一笑,轉向劉千妍。
「林大刀疤嬸嬸家原是養鴿子的,前幾日我只隨口一說你是極喜歡吃新鮮鴿子蛋的,倒勞煩他記下了,還難為想得周全。」語調緩慢而力度充盈,說話間輕輕瞅了一眼穆珅。
林大刀疤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這一點穆珅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劉千妍何時與他扯上關系的,思緒到了這,穆珅夾了一顆鴿子蛋,輕聲說道,「女人家還是少一些和這種人的接觸……」
劉千妍縱然心里有一萬個不滿,此刻也一分都不能表現在臉上。
她那光滑水女敕的皮膚在陽光下想要溢出水來,「听說她媳婦兒前幾天生了個大胖小子,高興得很,這不,又正趕上得到許副官的賞識,兩全其美,他心里面美著呢!」
穆珅點頭不語。
劉千妍見到他如此反應,繼續說下去,「自打在這塊地皮上定了下來,也沒少他的幫忙……」,說著一顆鴿子蛋應聲而落在穆珅碗里,話鋒一轉,「我想著該是備些補品去看看他家里人,所以巴巴的來討你的意思。」
穆珅自然是想不透這其中的玄機的,只滿口應承下來,「得了,這些雞毛蒜皮的破鑼事也不必來問我,我一個男人不懂得。」
劉千妍便滿心歡喜起來。
吃過飯後穆珅照舊往府衙去了,劉千妍這才放心大膽梳妝打扮起來,記憶里三年沒見過他了,也不知今日是何等光景。
她手里扣著胸前的盤扣,腦子卻轉得飛快,思量著倘若見面應該說些什麼得體的話,手里一快腦子便不停使喚。這樣折騰來折騰去不一會便香汗淋灕,氣喘吁吁。
好容易穿戴好,不禁站在鏡子前面打量起自己來,一張不大不小鵝蛋臉生得甜膩細滑,吊梢眉另開一種風格,對襟月白色褂子配黑色綢裙。原本打算穿一身洋裝去會會他,但轉念一想還是讓記憶中的自己打動他為上策,便又換了這一身。
出門後劉千妍特地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遠遠的笑聲吟吟,讓家里的車就不必備著了,那些小巷子不好找,車子也不大容易進出。
白藕似的手上握著一把團扇,一搖一搖似乎要扇走整個夏天。
不一會兒功夫黃包車在許副官處停了下來,為避免遭人口舌劉千妍走了一條平常不大走的路,特特地朝著去林大刀疤家的方向,卻在半道上拐了一個彎兒。
現在,她要去見那個心上人了。
推開門,卻見整個屋子里沒半個人影,劉千妍倒也不覺奇怪,這之前許逸泉已經滿口應承下來,會晚一點兒回來。
「梓杰哥。」她叫道,心下卻彷徨得很,想見又不敢見,大概就是此刻的心情。隨著這一聲稱呼出口,她推開臥房的門,巧的是,蕭梓杰正半臥在床上看書,听到有響動,他立起身來。
「妍妹!」蕭梓杰這一聲「妍妹」叫了這麼幾年仍是改不了口的,看到劉千妍竟然歡喜得一躍而起,三兩步走到劉千妍跟前站定。
劉千妍細細打量這個在她夢里不肯斷了影像的人,從那一年她在學校與他相遇便注定這一輩子與他有糾葛不清的緣分。心里突突跳得厲害。
「梓杰哥,你怎麼瘦了?」心疼地模著心愛的男子臉頰的清俊輪廓。
「小事,小事。妍妹,你怎麼找到這里來的?」蕭梓杰心內是無鬼的,自打幼年與原元定下婚約便不曾對女子動過心。這也難怪,這世間鮮有女子能把原元比下去,在蕭梓杰心里。
「你還好意思說!回來也不打聲招呼。害得我好找,真真該罰!」作勢要打,卻又停住手,「若不是逸泉把實情相告,我還不知道你竟然離我那麼近!」說著烏黑眼珠里早已盛滿淚水,只消輕輕一踫便泉涌而出。
「妍妹……」蕭梓杰心中也是萬般滋味。
「哈!好了好了!我說你們兩個這下可該如何謝我?」說話間竟然不曾察覺許逸泉就躲在門外,將兩人的話全然听了去,他拍著掌走進來。
「你!你怎地做起偷听的事情來了?!」劉千妍氣憤不過,辭不達意。
「嘿!這可奇了怪了,我這好好地在自己屋里走動,你們自己不把門關了說話,倒怨起我來了?」
「逸泉,你快別打趣妍妹了,這好容易咱們三個又聚在一塊,好好說話才是正經。」說著三人相視一笑,一齊走出來到大廳坐定。
「若不是妍妹苦苦哀求我將你的去處告知她,今日也不會輪到咱們三個坐到一處。你這小子少爺架子倒端得不小。」許逸泉手舞足蹈起來。
「梓杰哥,你這幾年過得可還好?」劉千妍迫不及待把話題往蕭梓杰身上引。
「妍妹,可沒有你這樣偏心的,單單你的梓杰哥能讓你這樣牽腸掛肚地想著,怎麼也不問問我當大哥的?」許逸泉依舊不依不饒,眨著眼問道。
「泉哥哥你這可是沒事找事兒的主了,這幾年來你一直跟著穆……我爸爸,與我三日不見五日也定要見的,怎不見你少了塊肉還是怎麼的?」
「巧了!說到你爸爸,可就不得不說說梓杰和他父親了!」許逸泉收到劉千妍眼里好奇的神色,不顧蕭梓杰沖他吹胡子瞪眼,繼續說下去,「你的梓杰哥可是了不得,敢和蕭伯父頂嘴,還罵了起來,今天你能在這里看到他也是拜他惹怒了他老子所賜。」
「頂撞蕭伯父?為了一個女人?」話一出口劉千妍便悔青了腸子,萬萬不該在這種時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急性子。
蕭梓杰心下明白定是許逸泉管不住嘴把事情說給劉千妍了,想著這也不是三兩句能敷衍過去的事情,便狠狠瞪了一眼許逸泉,說道,「妍妹說的不錯,那女子是我未婚妻。五年前家道中落,也不知怎麼地好好的一個人就走散了。我也是,新近才得到她的消息。」
「那為何會和蕭伯父爭執起來?」
「父親……不讓我與她往來。」
「梓杰哥真的就那麼歡喜那個女子?」
「妍妹,你該知道我的心思的,這些年為著她,我的心里是容不下別人一點半點的。只不知她受了那麼多苦,我竟然都不知道……」說到動情處,蕭梓杰竟自顧自冷笑起來,「我棄她而去五年,我欠她的,該怎麼還?」
這番話已經讓劉千妍心里涼了半截,她又何嘗不是獨自品嘗著相思苦果,無奈那個榆木疙瘩似的人還只把她當作妹妹般看待。
許逸泉眼見氣氛消沉下去,連忙把話題轉了開去,「妍妹,只說說你這幾年的趣事如何?」
蕭梓杰眼錯不見接過話頭,強打精神笑道,「是啊,早些時候听說妍妹成親了,我真恨不得插雙翅膀飛回來看看我們的妍妹嫁人時是怎樣一幅光景。」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劉千妍心里擰成一股麻繩,你當真不知我的心思還是佯裝看不透?她只輕輕一笑,朱唇微啟,「泉哥哥是極清楚我的夫君的,他待我不薄。」
其他兩人正等著劉千妍說出下文,卻沒料到話就這樣戛然而止,倒有些意猶未盡。許逸泉是不知曉她夫妻二人之間的事情的,只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當初成親也是你情我願,更不消說這三年來兩人是如何相敬如賓的了。他便多嘴道,「妍妹何時也生個大胖小子,讓我們做叔叔的也湊個份子錢?」
「再說吧。」她淡淡答道。
午間穆珅出了家門也並不是直接去了府衙,夫妻二人皆心內有鬼,只不能說透而已。他和老槐去了西郊的別墅,換了一套家常衣服,去了一些東西就匆匆趕往凝脂粹來了,為掩人耳目穆珅精心喬裝看起來就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樣。
凝脂粹的後院向來是招蜂引蝶的好處所。
這話可不止單單指表皮上的意思,院里的姑娘們都知道後院有一塊地方是專門圈起來給原元姑娘養百合花用的。原元姑娘性子寡淡清靜,向來喜愛百合,只輕易不與外人說。
百合素淨,主要分麝香百合和卷丹百合,原元雖是煙花女子,深知麝香對女子身體的傷害,卻也不肯親近那麝香百合,倒也不是害怕什麼,只那一股香氣讓人接近不得。百合性微寒平,具有清火、潤肺、安神的功效,其花、鱗狀睫均可入藥,是藥食兼用的花卉。原元鐘愛卷丹,花多大,花瓣有平展也有向外翻卷的,這其中原元又獨愛那純白顏色的,有的百合一花生多色,倒顯得艷俗。
原元無事便看書寫字,這是爹留給她的極珍貴的東西,再不濟便出了房門侍弄那些開在院子里的百合。
原元的百合放在院子里自然是供眾人觀賞的,只一點,旁人是不能輕易觸踫她的百合花的。
午後原元閑得慌便出了房門,徑直走向那一片花海,百合素有「雲裳仙子」的美稱,原元固然生得妖冶幾分,但身著白衣往花叢一站倒還真多了仙氣。
忽听得門口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若花有心,也要沉醉在你這傾國傾城之貌里了。只可惜我這多愁多病身卻靠近不了你。」
原元正心想,這是誰那麼放蕩不羈引用《紅樓夢》里寶黛以自喻,倒也讓她心內歡欣,轉頭一看來的「寶玉」是何種樣貌,卻著實被驚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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