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小築只不過是一個小院子,比起花府的華麗雅致,這里只有清淨簡樸,也沒有丫鬟僕人,這里是千樹母親生前的居所,據說她自嫁入花府後便沒再出過此院,連千樹也是在這里出生,出生時母親當場難產而亡,當日她便被頤心師太帶回若水寺。
此時,千樹正搬了一個軟椅靠在院中曬太陽,陽光暖暖,春風宜人,很是愜意。旁邊是縴雲在侍弄院中的花花草草,這小院中只種植了一片蘭花,不若栽種在盆中的嬌弱花朵,這蘭花是成片的就地栽種在小院中。這是當年千樹的母親親手種植,平日也無人管理,這小院也沒有丫鬟婆子,就只是每三年千樹帶著縴雲回來兩三日便會稍作整理,好在這蘭花長的郁郁,才沒有被野草埋沒。
千樹很喜歡這片蘭花,不開花時翠綠清雅,開花時更是清香怡人,難得這次要在這里住上十天,縴雲便著手細細整理花草。
千樹閉上眼楮,腦子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些無關緊要的事。
這些年來,千樹在若水寺日日跟著頤心師太習字看書,彈琴下棋,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便是習武。
千樹的武功並非頤心師太所授,頤心師太不懂武功,教授千樹武功的,是一位早在武林中銷聲匿跡的前輩鬼影道人,此人亦正亦邪,行事但憑喜好心情,時間久了,在武林中落得個邪魔歪道的稱號,但他的武功和醫術卻真真是登峰造極,而且他這一生僅收了千樹這樣一個入室弟子,自然是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想起師父願意收自己一個女孩子為徒這件事,千樹嘴角不禁扯出淡淡笑意。
可隨即,又想到自己的前一世,不禁又輕輕嘆了口氣。
沒錯,千樹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非常幸運」的趕上了穿越的大潮流。
前世的她,出生于傳統的書香門第,家庭不算大富大貴卻也生活安逸和樂,二十歲的她每日穿梭于大學校園中,比起那些每日為了前途未來焦慮的莘莘學子,她的生活可是算好上百倍。
受教國學的教授父親影響,她的,而且在校時便已確定以後留校當教師,所以雖然才二十歲,可是她的人生???實在是已經沒什麼懸念了,也正是這樣的平和生活,才養成了千樹如今對什麼都淡淡的性子,也才會在當初知道自己穿越後仍然淡定如常,只是想起自己的穿越???
說實話,千樹前世並未看過什麼穿越小說,她從小喜歡的便是那些古文詩詞,對那些虛構的小說並不感冒,所以對于穿越後要做什麼事實在是沒譜,只好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鴕鳥心態靜觀其變。
那日本只是和平時一樣去圖書館借些書回去看的,學校圖書館實在是有些大,而且那圖書館是新建的,投入使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進門後中間有一中空的圓柱,接連頂部和地面,每層都有窗戶,可以透過窗戶看到樓頂的天空,看上去很是壯觀,千樹當時爬到四樓,圖書館沒有電梯,只能走樓梯,爬的有些氣喘,千樹發誓,她當時真的只是有些累了,便靠在窗台上歇息一會,然後很隨意的伸頭到窗戶里隨意的看了下圓柱底部,真的很隨意,然後??她便莫名其妙的掉了下去,再然後等她醒過來時,便發現自己躺在荒郊野外,兩個穿著古裝的七八歲小女孩不停的在旁邊搖晃著她,還叫她??「小姐」。
當時千樹就懵了,等她瞬間低頭看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和一身粉紅古裝時,就更懵了,想起那情景,千樹不禁嘴角泛起笑意,那兩個小女孩,便是縴雲和飛星,她們本是頤心師太收養的孤兒,後來在她的央求下也習了武,成了她的小跟班,這些年來,無論何時她們二人中都必有一人在她身旁,在別人眼里她們是她的貼身丫鬟,可在她心里,她們卻是她最好的朋友。
再說那日她醒了後,縴雲和飛星可是高興壞了,她們本來一起跑出若水寺玩,誰知在半山時千樹不小心跌下斜坡,等她們找到她時她已昏迷,畢竟是七八歲的孩子,一時間驚慌失措,只是一味的拉著她搖晃,縴雲更是眼淚都出來了,千樹醒來時便是看到兩個小丫頭淚眼婆娑,讓她連詢問都沒來得及,只好趕緊出言安慰,這一安慰,卻是讓縴雲和飛星愣了一下,她一個五歲的小孩子來安慰她們兩個七八歲的大孩子???卻是有些詭異,只是當時兩人只顧著高興,並未發現什麼,在日後的日子中,才漸漸發現小姐好似是變了好多,尤其好多事不記得了,她們只當是那次摔壞了腦子,卻是對小姐更加憐惜愛護了。
那時千樹剛醒來,還未回過神來接受穿越的事實,便被另一個聲音給吸引了注意力。
「公子,公子你堅持住,不要睡,不能睡!」
縴雲三人轉頭朝身後看去,她們現在還在半山腰,只見一中年漢子背上負了一個少年朝她們奔來,那少年好似昏迷了,待跑的近了千樹才看見那少年約十一二歲模樣,只是頭發凌亂,臉色蒼白,身上衣衫濕透,卻是一看便是上好的面料,應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不知怎麼跑到這來了,還弄得如此狼狽。
那漢子直到近了才看見前面有人,霎時一驚,發現只是三個小不點後又安下心來向要繞過她們繼續往前去。
縴雲倩眉一皺,這里是鵲橋山,再往上便是師父的若水寺了,若水寺乃是尼姑庵,向來只有女子上山,這麼兩個大男人往山上跑是要做什麼???
縴雲剛想開口,卻听見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先響了起來,「這孩子溺水昏迷,再不采取緊急措施就有生命危險了。」
這孩子??縴雲和飛星看著千樹,嘴張的老大,她一個五歲小女孩,竟然對人家說這孩子??
千樹話一出口,也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再一看自己現在的樣子,便又釋然了。
倒是那大漢听到千樹說話腳步一頓,有些難以置信的回頭瞪著千樹,「你怎知我家公子落水?」
千樹眉頭一皺,這還用問嗎?那孩子衣衫濕透,臉色已漸漸憋的青紫,若再不排除月復內積水,怕是有生命危險。
那大漢見千樹只是瞪著他不說話,又有些懷疑地開口,「你能救我家公子?」
千樹又皺了下眉,看了眼那少年,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大漢雖對著小孩子半信半疑,卻只猶豫了下便將少年放下,移到千樹面前。
千樹伸了伸手腳習慣了下這具小身體,便跪坐到少年身旁,雙手輕輕按壓少年前胸,按了幾下,少年口微微張了張,卻是吐不出來,千樹抬頭看了眼大漢,人工呼吸???他定是不會的,在心里嘆了口氣,只是為了救人,管不了男女有別了,何況這小身體還這麼小???
于是,千樹深吸了口氣,低下頭覆上少年的口,慢慢把一口氣渡了給他,這一下,卻是把旁邊的三人下的個個雙目圓睜,尤其是縴雲和飛星,皆是手死死捂住嘴,生生把那聲尖叫給壓了回去。
千樹反復度了幾次氣,終于見那少年嘴唇蠕動,猛地咳出一口水來,接著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大漢驚喜的蹲子替那少年拍著背順氣,口里不停喃喃「公子你終于醒了,終于醒了??」
千樹輕輕松了口氣,忽見那少年猛地睜開眼楮看著她,千樹嚇了一跳,卻見那少年又猛地閉上眼楮昏睡了過去,那大漢一急,拉著少年又是一陣猛搖。
千樹看的一陣搖頭,這大漢衷心是衷心,就是莽撞了些。
「他只是有些虛弱睡過去了,你還是快帶他去換身干淨衣服吧,免得落下病根。「
那大漢這才住了手,轉身背起少年,卻又似想到什麼,把少年輕輕放下,轉身來到千樹身邊,一句話不說,卻是跪下猛地磕了三個頭,千樹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大漢便又負了少年往遠處去了,這次倒沒有上山,卻是朝著來時相反的方向而去。
千樹揉了揉腿想站起來,忽然看見剛剛那少年躺過的地方靜靜的臥著一枚碧綠色的圓形玉佩,千樹低頭撿了起來,只見玉佩中間寫著一個「煙「字,定是剛才那少年落下的,本想把它放在原地,也許那少年還會回來找尋,腦子里卻突然浮現剛才渡氣時少年那軟軟的唇,不禁一晃神,把玉佩塞進了袖中。
抬起頭看著縴雲和飛星,只見兩個兩個小丫頭依然是目瞪口呆,此時還大張著嘴,仿似做夢般看著千樹。
千樹本就是五歲的孩子,剛才做了那些事,已是很累了,看兩個小丫頭絲毫沒有和她說話的意思,她只好開口「請問,這里是哪里?「
這一開口,卻又是把兩個小丫頭嚇得半死????
待千樹回到若水寺見到縴雲口中的頤心師太後,千樹終于確定自己是真的穿越了,一開始得出這個結論時,千樹是有些愣怔的,畢竟,莫名其妙忽然從二十一世紀跑到一個陌生的世界,而且還是古代,任誰都會懵了的,而千樹也開始了這樣渾渾噩噩的古代生活,只是整整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千樹才終于打心底確定自己是真正來到古代,回不去了,見不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不知會多傷心,可再深的傷心,隨著時間的流逝,也終是可以治愈的,何況家里還有哥哥,應該不用多久,爸爸媽媽便會習慣沒有她的日子了吧???
那時候,五歲的千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坐在若水寺的梅花樹下靜靜的想著這些問題,偶爾眼圈紅紅,卻又趕緊抬起頭看天,不讓眼淚掉下來,總是告訴自己沒關系,慢慢就習慣了,不過是過另一種人生,也沒什麼不好。
而如此渾渾噩噩思考三個月的千樹得出的唯一一個結論便是︰既來之,則安之。
偶爾,千樹也會想起那個少年,猜測他為何溺水,想起他的嘴唇柔軟的觸感,然後,便會有些臉紅,前世的千樹,可是還沒談過戀愛呢,連接吻,也是沒有過的,在那樣傳統的家庭,畢業之前談戀愛時不被允許的,所以想起那羽毛般的觸感,雖是為了救人,可也是自己的初吻啊,初吻,多美好的詞,這般便沒有了,,想到這,千樹又會生出一絲遺憾來,可是給都給了,遺憾也補不回來了,這般一想,又會撇撇嘴也就算了。
而在那之後,大家終于得出一個結論,千樹在那次摔下斜坡後是真的摔壞了腦袋,可是說摔壞了也不算壞,她也沒變傻,反而變聰明了些,只是跟以前的千樹相比,總是有些怪怪的,時日一久,大家找不到原因,又習慣了這樣的千樹,便也漸漸釋然了。
六歲那年,頤心師太的一位朋友來訪,那位朋友便是鬼影道人,千樹不明白,頤心師太明明對鬼影道人的態度散漫而冷淡,卻又偏偏要讓鬼影道人收了她做關門弟子,只說是想讓她學些武功,以後若她不在了她也護得自己周全。
千樹本來對武功便是極感興趣的,而且在前世為了防身她還一直堅持學小擒拿手和跆拳道這些防身術,女孩子,起碼應該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對于這件事,千樹倒是興致高昂的答應了下來,立刻便跟著鬼影道人回到清月山去學武,只是那鬼影道人在練武一事上是極盡苛刻,千樹這十四年來為了練武可是吃盡了苦頭。
可也正是那些苛刻,才成就了今日千樹人人欽佩的身手,雖是女子,卻讓身邊的男兒也折服。
想到這,千樹嘴角勾起輕笑,師傅雖說脾氣古怪了些,可還不至于不近人情,記得又一次大雪滿天,師傅卻非要自己在大雪中練足三個時辰的掌法,千樹脾氣倔,也不撒嬌求饒,硬是咬牙練了三個時辰,直到失去意識昏迷不醒????可最後醒來還不是听縴雲說是師傅親自抱她回來親自給她輸送內力的,這些年來,師傅對她除了嚴格,其他都是極好的,例如從不限制她的行動自由,師傅從不吃肉,千樹想過是不是因為他是道士的原因,可是師傅卻不若那些道士那般迂腐,應該不可能僅因為這樣便禁了自己的口欲,可師傅卻常常出去打些野味給他,說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肉,練武之人,身子強健才是根本,自她十五歲後師傅便不再強迫她練武,只讓她自己選些感興趣的加以多練習。
千樹喜靜,所以在內功方面倒是下了很多功夫,尤其師傅的醫術亦是一絕,千樹在輕功和醫術方面是花了大力氣的,輕功逃跑,醫術救人,這兩樣,怕是她所有本事中最有用的,她又常常偷吃些師傅煉制的增進內功的丹藥,效果倒也很明顯。招式千樹卻是只練了一套掌法一套劍法,不過,有了深厚的內力做後盾,這些確實綽綽有余了。
感覺有些熱,千樹稍稍抬頭斜了眼天空,已是正午了,這春天的正午還是有些難受的,正想起身,卻听見身後傳來縴雲的聲音︰「小姐,你又發了一早上的呆,難道發呆肚子就會不餓嗎?」
伴隨著有些哀怨的話語,千樹輕笑著轉頭,縴雲正把食盒放到檐下木桌上,那里曬不到太陽,倒是涼快,千樹忙起身走過去,昨日一日奔波,又發了一早上呆,還真有些餓了。
「小姐??」縴雲給千樹盛好飯布了些菜便也做了下來,這些年,小姐沒把他們當丫鬟,她也早已習慣和小姐同桌吃飯,可這次她卻沒給自己盛飯,而是有些猶豫的看了千樹一眼,又趕忙低下頭,她知道,小姐決定的事,她不該過問,可是這件事???
千樹掃了她一眼,一邊細嚼慢咽的吃起了飯,一邊淡淡開口︰「有話就說,什麼時候你也這般吞吞吐吐了?」
縴雲嘴唇蠕了蠕,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口︰「小姐真的決定???要嫁給睿王?」
千樹握箸的手一頓,隨即又慢慢
吃了口菜,才淡淡開口︰「是。」
「可是???小姐你與他僅僅一面之緣,而且這麼多年他恐怕早已忘了你??說不定當初他便看也沒看到小姐,小姐怎麼能拿自己一生的幸福開玩笑呢?」縴雲有些急了,長長一段話竟是不喘口氣便說完。
是的,睿王便是當年在鵲橋山斜坡上遇到的那個少年,那個玉佩後來千樹找人去查了,那玉佩是睿王凌暮煙所有,上面一個「煙「字更是十足十的證明,說起來,千樹倒還救過他一命呢,今年,他應該二十六七吧,好像在皇帝身邊混的還不錯的樣子,否則,皇帝也不會將帝都第一才女賜給他,像他那樣的王爺,定是不會只有一個女人,況且,當年的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定是不記得自己了,這也好,至少他不會太過在意到她,何況,最近江湖上已有人懷疑她的身份,至少現在知道的就有三撥人馬在查探她的消息,她剛好想借這個身份躲一躲。
縴雲見小姐半晌不說話,有些急了「小姐,你不會是??對那睿王一見鐘情吧?」
千樹一愣,不由失笑︰「你這腦袋瓜想哪去了,我自是有我的打算。」神色一正,又接口到︰「宸燁前日來信說最近江湖上至少有三撥人馬在打听我的消息,這個時候嫁入睿王府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難道還有比‘睿王妃’這個角色更能掩飾我的身份的嗎?」
縴雲听的一愣,細細想了一會,臉色豁然開朗,不由笑道︰「小姐好計策!」可不過一會,卻又似想起什麼凝了臉色問道︰「可是??洞房花燭夜???」
千樹一愣,不禁皺起了眉,是啊,這成親是要洞房的,想到洞房,不禁又想起鵲橋山上那輕輕的吻??也許不算吻,只是唇與唇的觸踫,可不知為何,這些年來,他甚至快要不記得那少年的模樣,可對那有點冰涼卻柔軟的觸感記憶猶新,洞房,和那個蒼白孱弱的少年嗎???
千樹霎時一驚,臉頰有些燙,自己??怎麼會有這麼齷齪的想法?深吸了口氣,臉色恢復以往的清明,忽略縴雲臉上探究的表情,淡淡開口︰「這倒無需操心,睿王並非之人,他本以為娶的是花亦舞,到時候洞房時發現換了是我,只怕失望發怒還來不及,哪還會想著洞房。」
「小姐就不怕到時他遷怒小姐嗎?」
千樹一笑,似胸有成竹「不會,睿王去歲征戰梁國大勝而歸,陛下大喜之下封了王位,如今他又平息西涼叛亂,此番作為,已是引起太子警惕,這次陛下賜婚丞相之女,足見陛下對他的重視,許是陛下已發覺太子勢力過大,想要睿王與丞相府聯姻以牽制太子,睿王如此聰明之人,又怎會看不透陛下的意思?所以就算丞相府嫁給他的是天下第一丑女,只要那是丞相府的女兒便成,他也只有認了,他現在是君命不可違,丞相不可得罪啊,所以就算他發覺我不是花亦舞,但我是丞相的大女兒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他也無法遷怒與我,若惹怒了我我上丞相府告他一狀,礙于面子,丞相大人又豈會讓他好過,所以他現在就算不巴結我也絕不會惹惱我,又怎會為這無法改變的事遷怒于我。」
縴雲听的是一愣一愣的,這些宮廷皇家之事,最是復雜煩人,也虧得小姐能看的如此透徹清晰,她是萬萬做不到的,不過總算是听出了睿王不會為難小姐,這就夠了。
縴雲似懂非懂的嗯了一聲,又端起桌上的碗吃飯,一雙眼卻是眨也不眨的盯著千樹,里面泛著崇拜的光芒,直看得千樹滿身雞皮疙瘩,急急扒兩口飯便逃進了里間。說起來這被丫鬟嚇跑的小姐??她怕是第一個呢????想想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