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肯定是會發生的,但就是不知道哪一日。
兒媳的巫術越發成熟,兒子們的科技也更加的通透。他們年輕,將二者結合,又有精進創新,這個在我的預料之中。可預料之外的事該發生的時候也必然發生。
必須發生的事是兒媳們的向我們告辭,孫子們長大了,但是不願讓母親離去。
兒媳們講她們是一群研究者,想將我們的巫術學到,然後消滅我們,這是當政者的意圖,因為他們不允許有一個超越他們的存在,他們本來想在短期內攻克我們,以為我們是一個原始的部落。但是卻找不到路。她們沒想到時間久了卻真的愛上了我的兒子們,愛上了東莊,她們時刻想找到東莊的真正通道,可是每一次都是徒勞無功。有好幾次她們趁我們熟睡,施展巫術和科技,還是沒有找到。
兒子們沒說什麼,他們跟我久了,知道一切隨緣,強求總無好結果。雖然他們眼中閃著淚花,孫子們在哭。
兒媳們求我將他們送回去。
你們回去會不會出賣我們。
我們只有這麼做,因為我們的家人在她們手上。
哦,那麼到時候豈不是一場血戰?
我們也不想,何況我們的心已經屬于這兒了。
生離死別,我已經經歷太多,自己這條命倒也輕賤,隨時可把頭拿去,可是我憐憫我的兒孫。還有我的東莊,不能再失去,因為我沒有第二個幾十年了。
這時,有個小孫孫用鏡子照了我一下,瞬間我的靈感來了。于是對她們說,我可以放你們回去,可是不是今天。
她們答應了。
深夜我施展巫術,用一面鏡子將整個東莊的樣子留在鏡中,讓他們只能看到,卻無法達到,然後讓他們不再來。
第二天,我讓兒子們把她們送了出去。兒子們傳她們巫術,唯獨這一招沒有傳,保留了自己的底線,但是我想她們什麼不能通曉呢?孫子們經受了離別之苦,對他們也是很好的鍛煉。
她們回去了,她們的家人也許沒有危險了。但是我想一個政權利用這種手段來統治民眾,對付異己,這個政權也長久不了。
預言是對的,兒子們暗中保護著自己的妻子,他們和我一樣知道這個政權即將垮台,新的勢力越來越大,並且老百姓不管這個新生的勢力好與不好,只要能推翻舊的,他們就歡迎,于是原來的計劃一切作廢,她們的家人平安了。
這個變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速度之快確實令人震驚。
但是新的勢力對舊的政權有關系的人都不放過。兒子們又開始行動了,于是說通兒媳們,將家人都接到了東莊。
而新生的勢力似乎也想知道東莊的所在,想知道我們是誰,是什麼力量讓這個族群幾經離亂甚至消亡的危險卻始終屹立不倒。而巫術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他們想知道,所以他們也在加緊尋找。舊勢力死而不僵,兩種勢力在外面爭奪,民眾又開始遭殃。
把他們都引進來,那些無助的無權無勢的都引進來,這里是諾亞方舟,讓那些人去爭吧,讓那些平日里與官府勾結的,由他們去,我們做的是天之道,他們做的是人之道。
管他什麼道,現在是布道的時候了,外界的那個新政權糾結了一批能人,用一種穿透性的光線將聲音傳了進來,說是如果不把通往東莊的路讓出來,他們就要把整個東莊從世界上消失。
恐懼,我是沒有的。我想剛才他們說的世界這個詞讓我發出了疑問,這個世界指什麼呢?是我以前經常思考的嗎?那我腳下這塊土地又是什麼呢?
我似乎不懂了,不懂就要問,我問兒子,兒子說,還是讓孩子他娘來解說吧。兒媳告訴我,我們居住的這個星球是地球,我們腳下的大地,僅僅是茫茫海洋中的一小塊陸地。我說這些我似乎知道,可是你這一說我又仿佛第一次听到似的。兒媳愣了一下,不知說什麼好。兒媳出去了,我似乎听到他們在外面講,父親老了,糊涂了。
妻進來了,她只是靜靜的望著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又似乎在尋找答案。可是我感覺自己似乎跟外面這個世界隔膜太久了,其實我想,我什麼時候真正和這個世界坐下來好好談過?我一直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的一個世界。隔絕人世不是我的初衷,畢竟在年輕的時候我也曾出走過,雖然最終回到了這兒。
也許現在我正像當年的爺爺一樣,而我也應像爺爺一樣灑月兌,未來有他們自己選擇,他們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這是我不能預見的。巫術在這兒是起不了作用的,巫者,人心也。心灰意懶,術從何談起?
但是這一刻,我必須做出決定,因為不然,只有滅亡。
我召集了所有的人,他們的意見是不一致的。而且主張講和的大多是外面世界來的人,只有兒孫們徒弟們和少數外來的青壯派和我站在一起。
戰,必須要戰,我做牛做馬太久了,今天,我要做一回人,不做縮頭烏龜,巫者,感天動地,給人類以光明,巫術大行,巫煙瘴氣,所向披靡!
開戰之後,我們打了很多次勝仗,科學也展示了它的威力。但東莊這片神奇的地方,他們仍沒有攻破。
打仗的間歇,妻問我還打不打。
我想狂熱的救世思想反而是生靈涂炭,也許時停下來的時候了。
其實,我在賭一口氣。因為在漫長的漂泊中我雖然有時很灑月兌,但每當夜深人靜的之時,我的責任感就來了,那一刻,我是最孤獨的,因為也許我是最後一個懷著信仰的東莊的人,最後一個巫了。雖然兒子繼承了我的巫術,但是他們似乎對科學更感興趣,就像一個人吃慣了一種食物,時間久了會膩的,更因為事物總是向前走,萬物剎生剎滅,一切終歸消亡,不執著,我執著。不然,我對不起自己的靈魂。
戰斗似乎還要繼續,但是我想孩子們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阻攔。外面的人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同樣不能阻斷。
所以,我問他們的選擇。
孩子們表現出了矛盾的心態,妻也不想讓孩子們的走。但是我對他們講,去吧,孩子,選擇你們喜歡的路,選擇你們喜歡的生活,我只能傳授你們巫術,不能傳授你們巫之道。你們只能自己去尋求。其實爺爺又何曾傳授我巫之道,都是在自我模索,前人給你的只是一個樣品,至于能制造出什麼樣的新鮮東西,就全憑自己的造化了。
孩子總要自己去生活,你們可以走了。但是不要再次選擇與外面的人戰斗,去選擇自己喜歡的地方去生活,也可以回到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他們點點頭。
那你呢,他們問。
我想我暫時不會離開,我老了,也許去不了哪兒了,你們是自由的,我把巫留給自己。
我也留下,妻子說。
外面的戰火似乎消歇了,孩子們也去了,留下了我和妻。
東莊安然無恙,可是我的心似乎生了一場病,妻對我說孩子們走了,我們干嘛去呢?
東莊似乎是我一生的追求,現在就在眼前,我又去哪兒呢?我心中似乎還有一個目標,仍是東莊的幻影,我似乎還要出行,否則,我停下了,生命似乎就要寂滅了。
去哪兒呢?
莫問去向何處,且去走走。
妻很高興,瞬間我們同時施展巫術,讓自己變成了年輕時的模樣,我將東莊的一切封藏起來,讓一切鮮活如初,等待我他日歸來,或者有緣人誤入其中,也可以享受東莊的美麗與豐饒。
夜,已經很深,妻已準備好了行囊。還有銀兩,我們坐在中庭,欣賞月光。妻給我哼起了一首曲子,那曲子似乎我少年時听到的。
天微明時,我和妻子就動身了,我們走過童年時我時常去玩耍的那條小河,我一直以為那是我時常去玩耍的那條小河,青草處處,楊柳依依,我總以為我對巫道的體悟是從這條小河開始的。我走的很慢,因為我怕自己此去永無歸期,因為我回憶起童年時一起在此暢游的伙伴,想起我們的笑聲,我們的哭聲。
太陽漸漸爬上東山,布散烈烈光焰,東莊醒來了,飛禽走獸又開始自由活動了,我想這些動物,比我們人類先來到東莊,甚至在沒有巫術之前就有了它們。我在看它們奔跑時才想起我沒能真正的封存它們。如果此去不再歸來,也只是把這片屬于他們的土地歸還給他們。它們才是主,我們是客,那麼他們之前是誰來到這兒?
妻笑望著我,她發現我正在思考。
如果有一天你停止了思考,不知會怎樣?可是你每天都這樣思考,也沒怎樣。
我听了大笑,妻也大笑。
田野里的莊稼仍在生長,我真想封存,但是似乎因為我年老而封存不了了。可是我不甘心,可是正當我施展巫術的時候,妻告訴我,有一種方法可以讓它們自由的活。我有些不信,妻子終于施展她的巫術,原來她在我之上,原來妻子是真正的絕世高手,原來妻子是真正的巫,可是他自己隱藏的多深啊!女人啊,我真的不懂你。可是你卻如此懂我。
東莊,我又要出門遠行了,但願我再次歸來的那一刻,你不要將我拒之門外,你一定像我第一次降臨這個人間時那樣的歡迎我,憐惜我,因為我的一切都是屬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