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烈文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大人,烈文不知!」
「共和一說,最早源于周朝厲王奔彘以後,朝政由周公、召公共同執掌,史稱共和執政,馮桂芬用其詞,意指多方聯合執政,與西方的民主類似,其共同點在于否定了家天下和君主的至高無上,代之以議政會為最終權力機構,」雖然是曾國藩手下的幕僚,趙烈文對華夏的關注一直很重視,也看過名聲很大的馮桂芬的新經學,對于華夏一再倡導的共和,了解得很詳細。
「按照華夏聯盟的通告和如今四省總督府的設置,聯盟也會設置一個首腦,好比如今四省的葉興華,但是這個首腦的權力並不是無限的,首先不是世襲,也不是終身,而是有任期的,任期結束,便要由議政會選舉新的首腦;其次是首腦即便在任期內,重大決策依然需要通過議政的表決,不然是無效的,按照馮桂芬的說法,這就是所謂的制衡,共和就是要反對絕對的權力,因為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趙烈文道。
「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曾國藩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儒家向來講究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教化治天下,不過像曾國藩這樣的人物,自然知道現實並不如想象的那樣,大清的官場,不過是和光同塵而已,從未有過所謂的吏治清明。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想卻是另外一件事,至少曾國藩對傳統的綱常倫理還是相當的重視︰「共和雖有制衡。難免造成紛爭。如何形成穩定有序的秩序?」
「馮桂芬在《共和說》中,對此有很詳細地描述,不外乎平衡兩個字,馮桂芬認為有人處皆有黨,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話本來不錯,歷朝歷代皆有黨,前明黨爭尤其慘烈,而在共和地體制下。有黨也有黨爭,但黨爭涉及的只是票選。」
「《共和說》中曾以前明為例,晚明曾有東林黨、浙黨齊黨楚黨等,後又有閹黨,東林黨與齊楚浙黨,閹黨與東林黨相互爭斗,有黨派而無是非。興黨獄,死人無數,馮桂芬認為黨禍的根源並非結黨,而在于決定兩黨命運的權力在皇帝手中,是個人意志,這樣誰都不服誰,無不以極端的辦法來對付對方,從而導致沒有原則的傾軋。」
「而在共和體制中,黨爭的評判標準並非某個人的意志,首先。各黨代表的政策哪一個能得到通過,直接由議政會投票表決,票數多者通過,清晰明了;其次,議政會的成員可能都有黨派和政策傾向,他們之所以能成為議政會地議員,又是接受更大範圍的選民投票產生,譬如湖南鄉紳選舉大人為議員,則大人可以代表自己的派別投票。」
「那大家不都投自己的票?」劉蓉不以為然地說道。
「可以,但議政會有不同的派別。如果別人不的話,那麼這樣的政策便無法通過,」趙烈文道。
「這就好像朝堂議事,有時候各派意見不同,也會爭執不下。傳統地辦法就是由皇帝來決定。」曾國藩試著從另外一個角度理解共和︰「以前明為例,前明的皇帝做決策時。自然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或者是偏向某個派別,無論怎樣選擇,總會引起另外一個派別的不滿,以為皇帝是偏袒那個派別。」
「不錯,若君王強勢,自然好說,若君王暗弱,問題就來了,一方不服,自然會想辦法打擊另外一方,這就是黨爭,可怕的是,黨爭的勝負依然是某個人的意志,譬如天啟信任魏忠賢,閹黨自然取勝,崇禎登極以後,閹黨又會倒霉,」趙烈文也拿明朝的事情來解說,其實他們都知道,無論放在哪個朝代,都是這樣的,就好像清朝的漢臣和滿臣之間地差別,只能是滿臣有利,不過這種有利已經成為常態,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而共和制則不同,爭執得再厲害,也只能通過投票來解決,議政會十三個省和京都的上百位議員,一人一票,者多,則通過,者少,則不通過,誰都無話可說。」
「但是在投票以前,還是可以想辦法打擊那些反對者啊!」劉蓉還是覺得不以為然。
「當然,馮桂芬就曾說過,每種制度都會有其缺陷,人類所能做的只是盡量彌補這種缺陷,但按照制度執行,總有規律可循,也就是說未來是清晰的,而以人的意志特別是某個人的意志來做決定,風險就很難控制。」
「《共和說》中強調多數人的選擇,比如大的決策由議政會投票作出選擇,議政會議員又要經過地方議政會投票選出,地方議政會議員則要經過當地鄉紳的選擇,馮桂芬認為不排除某個集團可以控制或聯合大部分的議政會議員,比如東林黨曾經名動天下,那麼至少這個團體作出地決定,應該是維護他的團體的利益,由于這個團體是不同地方選出來的,那麼他就應該是代表了大多數地方的利益,那麼這個決策便是通過了,也是可以地,至少符合大部分地利益。」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能聯合大部分的議員,那麼就可以讓制台大人做共和政府地首腦?」劉蓉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的,《共和說》里曾經舉過一個例子,譬如議政會提出谷物的稅收降低而小麥的稅收提高,對南方有利而對北方不利,通常情況下代表北方的議員會反對,代表南方的議員會,如果是傳統的辦法,大明皇帝很可能考取進士更多的南方,顯然南方人在官僚體系中的人多,也可能他更親近的北方。」
「但是在共和體制中,議員是不同地區選舉出來的,南方北方可能不相上下,南方的議員如果多一點,可能的票數就會獲得相對多數從而通過。」
「這不就是人多欺負人少麼?我看也不咋的!」曾國藩微笑不語,劉蓉卻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見。
趙烈文搖了搖頭︰「劉大人剛才說的話確實在理,是只從利益角度來說的,但議員都是讀聖賢書的,表決的結果也都是公開的,即便是南方的議員,也不會全部都選擇,因為做出這樣很不合理的選擇,只能說明他並不合格,那麼下一次的選舉中,他就有可能被選掉,失去議員的職位,這便是制衡!」
「所以《共和書》認為,共和體制下投票的結果,必然是各地方利益和議員價值判斷綜合形成的結果,也就是說,投票結果可以反應多數的利益和價值取向,如果認為只是靠地獄或黨派勾結便可以翻雲覆雨的話,那就是說社會教化的作用是負的,甚至連這些大家選出來的精英都不會遵守,還能指望靠個人自覺來治理國家嗎?」
「《共和書》在這里也明確提出,共和體制下的投票,必然是參加者受到過一定的教育程度,可以明辯是非的百姓,而能夠成為最高級議政會議員的,定然是得到大家承認,受教育程度比較高的精英,他們的明辯能力和道德水準應該得到承認,至少在公眾場合下是值得信任的。」
曾國藩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共和制不會避免所有的缺陷,但是和前明相比,前明得到皇帝的,就可以隨意打擊另外一派,哪怕他不過是個宦官。但是在共和體制下,必須和別的派別進行投票,而由于他們的投票權來自于更下一級的投票,所以從理論上來說,議員所投的票代表了他們的選擇,所以像閹黨這樣的禍患就不會出現,齊楚浙黨也可以通過投票的方式來應對東林黨。」
「是的,如果相信教化是有效的,那麼投票的辦法就要比前明的專制更好一點,雖然這依然不是最好的辦法,也會存在漏洞,」趙烈文最終評價道。
曾國藩笑了笑︰「如果我沒猜錯,共和制還有一些別的做法吧?」
「是的,大人應該知道四省總督府設立內閣和院司寺的事情,根據《華夏時報》時報的分析,立法院也就是共和制下的議政會,不過四省現在還沒有條件投票選出議政會,所以率先成立立法院以行使立法職能,與其類似的還有大理寺。未來的共和制政府,將形成立法院、大理寺和總督府並列的格局,立法院制定法律,所有人和部門都必須要遵守,包括總督府,所以說共和體制下,現在的立法院,未來的議政會是最高權力機構,可以制定法律,並對重大決策進行投票表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