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此時,街上過往的車輛很少,行人也稀稀落落的,寥寥無幾,街道兩旁的樹木影影綽綽的,像是一副副黑色的水墨畫,只能夠看到樹木的大致輪廓,卻看不清那些枝枝蔓蔓的伸展方向和紋路條理。
風很清,但是卻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從開啟的車窗縫隙間滲了進來,街邊的一盞盞路燈,發出昏黃暗淡的光束,給人一種已經疲憊至極的感覺。
天色霧蒙蒙的,看不出深淺,也看不出濃淡,只有一色的深灰,像一塊舊抹布一樣,包裹著整個蒼穹。
七點鐘,文麗就出門驅車前往父母家,父親生病住院的這段時間,除了文芳和袁洪有時候會爭著給父親送飯,其余的時候,只有文麗方便去送,文麗都會盡量讓自己親自送去,每次看到父親吃幾口,有些時候哪怕父親只吃一口,文麗也才會覺得自己心安。
平時,文麗都是早上七點半起床,借用秦坤的車子,先去父母家接上大姐,然後再把大姐和大姐給父親做好的飯菜一起送到醫院。
今天,文麗早起了半個小時,因為昨天父親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盡管文麗知道父親吃不了幾口,也許還會一口都不吃,但是,文麗還是想早點把飯菜吃到父親的嘴里,文麗知道,已經被病痛折磨的精疲力竭的父親,再也忍受不了絲毫的折磨了,包括饑餓的折磨。
文麗到達父母家時,母親已經起來在屋子里鍛煉身體了,母親的由于母親身體很是不好,所以母親很少出門,除非陽光明媚的午日,有周圍老太太的邀約,母親才會走出家門,和老太太們一起曬曬太陽,閑聊閑聊。
母親的晨練全是在家進行的,先是圍著幾間屋子來回走動,走上幾十圈,之後母親就會躺在文芳買來的按摩機上進行全身按摩,按摩完後,母親再用陰陽錘敲打全身能夠敲打得到的經絡,母親對人體的經絡圖甚是了解,哪里是「風池穴」,哪里是「勞宮穴」,哪里是「太沖穴」,哪里是「少商穴」母親都一清二楚,有人說,久病成醫,母親就是這種情況。
「文麗,我已經做好了,飯和湯都已經裝在飯盒里了,你稍等一下,我穿件衣服,梳個頭就好。」大姐說著走進了小臥室。
「你大姐一大早就起來給你爸包小餛飩,雞湯是昨晚你大姐炖好的,這段時間,你大姐都累瘦了。」母親邊在屋子里轉圈邊對文麗說。
「是啊,大姐是很辛苦。」文麗由衷的說。
「文麗,好了,走吧。」大姐提起飯盒和自己的包。
「媽,我們走了,你在家一會鍛煉完記得吃飯啊,包好的餛飩在冰箱里。」大姐臨出門錢又像叮囑孩子一般叮囑著母親。
「你哥昨晚打來電話,說是爸腰疼的很,半夜起來上廁所,蹲都蹲不下去,疼的渾身是汗。」上了車後,大姐不無心疼的對文麗說。
「爸昨天一天幾乎就沒有吃什麼東西,這樣下去身體很快就會垮的,我今早包了小餛飩,一會看爸能不能吃點。」
「姐,醫院的各種檢查也做了這麼多了,爸到底是什麼病,醫生有沒有確定的診斷結果。」
「從拍的片子看,醫生覺得爸爸的胰腺有問題,根據醫生的經驗,他們說像是晚期胰腺癌的病灶,文麗,但是你知道的,醫生對于某些重癥病人,他不能說病人百分之百就是這個病,那個病,對于這樣的病癥,他們也只是根據檢查結果和自己的經驗進行推斷。」
「昨天早上醫生又建議給爸做一個腦部的CT,我們扶著爸去做了,結果出來之後,醫生說爸的腦部也有病灶,醫生說有可能是腦梗的病灶,也有可能是轉移的病灶,如果要進一步查清楚,必須要做腦部的核磁共振。」
「哎,醫院天天要求做檢查,一會做這,一會做那,折騰來折騰去,爸哪能夠受得了啊。」
「是啊,上次做CT做的是平掃,現在醫生又讓做加強型的CT,做加強型的CT要把一種血管造影劑打如血管,父親的身體肯定受不了。」
「但是,人生病了,就由不得自己了,醫生讓做檢查也有他們要求做檢查的原因,如果不做檢查,就檢查不出病因,如果檢查不出病因,就無法對癥下藥,如果不對癥下藥,病就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和控制,作為病人的親屬,我們也應該理解醫生的苦衷。」中專時學習護理專業的大姐說。
「哎,這次爸可真是受夠了罪,只是這樣的痛苦,我們誰也沒有辦法代替。」文麗無可奈何的嘆著氣。
文麗和大姐走進病房的時候,文強正彎著腰在用熱毛巾給爸爸擦臉,擦完臉之後,文強又拿出一把刮胡子刀,輕輕的給父親刮著胡子。
「爸,我們給你送飯來了,昨天一天你都沒有好好的吃飯,現在一定餓了吧?今天一定要吃一點啊。」大姐走到父親的床邊,把飯盒放在了床頭櫃上。
「你們這麼早就來了啊,你們應該多睡一會嘛,我現在還不餓。」父親拖著有些沙啞的嗓音輕緩的說。
「怎麼會還不餓呢?昨晚不是吃了‘消化黴’和‘雙歧桿菌’嗎?」大姐用輕細的語氣小聲的對父親說。
「文強,爸昨晚解大手了沒有?」
「爸半夜說想解大手,我扶著爸到了衛生間,結果爸腰疼的蹲不下去,我扶著爸讓爸接手,但是爸沒有解出來。」
「爸,你現在想解大手嗎?我們都在,如果你要接手,我們扶你去,你不用擔心,只要解出來就會舒服很多。」大姐湊到父親的跟前說。
「不解,不想解。」父親輕輕的搖搖頭,然後仿佛很是疲憊的閉上了眼。
「爸,吃點飯,我喂你。」大姐把放在醫院的小碗和勺子用開水燙了燙,然後從飯盒里舀了兩個小餛飩放在小碗里,又往餛飩里倒了些雞湯。
「不吃,不想吃,不餓。」
「你幫我把床邊上的架子拉開,我翻個身。」父親用微弱的聲音對同樣站立在床邊顯得無所適從的文強說。
「嗯,好,我拉開了,爸,你抓著桿子翻一吧,慢一點啊。」文強彎下腰去想幫助父親翻個身,但是卻不知道如何下手。
那天,父親也是想翻一,于是文強便彎下腰從背後抱著父親,他想幫助父親翻個身,讓父親能夠輕松一點翻過去,沒有想到,文強剛一動,父親忽然疼的撕心裂肺的叫起來。快放手,快放手,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父親用極其痛苦的聲音喊道。
之後很長時間,大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父親都在極度的痛苦中備受著煎熬,文強看到,一直很是堅強的父親,竟然疼的滿身是汗,進而流淚了。
文強知道,生性剛正不阿,堅忍不拔的父親,不是到了痛苦萬分的時候,不是到了實在無法忍受的地步,是絕對不會發出那樣痛苦的呼喊的,那聲聲呼喊,帶著無以言述的痛苦的聲聲呼喊,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就擊穿了文強的心。那次,走出病室,站在樓道里,文強默默的流下了眼淚。
「爸,等一下,我把導流袋移到床這邊,免得一會扯著了。」文麗從床邊用手提起導流袋,把導流袋放在了床的另一側。
「爸,先喝兩口溫開水,然後在喝點雞湯好嗎?」等父親艱難的翻好了身之後,大姐倒了往杯子里倒了一點開水,然後往自己手背上滴了幾滴。
「爸,不燙了,可以喝了。」大姐把吸管放到了父親的嘴里,文麗看到父親的嘴唇已經開裂了,而且嘴唇是灰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爸,必須要喝一點,哪怕只喝一口也行,不喝水不行的,首先是你的體溫降不下去,其次你也解不出手,所以,一定要喝點水。」大姐看著父親動也不想動的樣子,既著急又心疼的勸慰著。
「喝點吧,喝點吧。」父親看出了大姐的為難和擔憂,也許父親不想讓大姐難過,父親輕輕的吸了兩口溫開水,然後把頭扭到了一邊。
「好,爸還是挺乖的,停一下,再吃點東西,喝口雞湯就更乖了。」大姐不厭其煩的哄著父親。
「文強,你沒有吃飯,你一會還要上班,你先回吧。」大姐看到文強還站在一邊,于是對文強說。
「嗯,你們回去吧,不需要這麼多人都守在這里,你們各有各的事情。」听到大姐叫文強回去,父親也忽然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