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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漣搖搖頭,正色道︰「父皇恕罪,且不論康氏家世如何,能否生養,單是她品行便不足以母儀天下,之前父皇一直身體微恙,兒臣便不想拿這些糟心事惹父皇心煩,可她見著兒臣忍讓,竟是越發過分了!」
「父皇息怒,切勿為了這等人氣壞了身子。」見旭帝氣得直喘,景漣忙寬慰道,「兒臣也不是泥捏的,不會繼續讓她有所行動的。」
旭帝皺眉想了片刻,道︰「不行,此女氣量狹小,陰毒善妒,不能留她!否則等你登基之後她掌管了後宮,不知如何興風作浪!」
「是,兒臣明白了。」
景漣說這些等的也就是旭帝這一句,畢竟他現在已經有一個重病在身不久便會消亡的側妃,若正妃再因「病」而歿那就有點湊巧了,現在旭帝發話了,那一切就簡單多了——在皇宮里麼,要讓一個人死去,方法很多,絕不僅限于病亡這一條路。
康惜瑤的結局就在父子倆的幾句話中定下來了,景漣對她已經沒了當初那種一定要將之身心俱毀形神俱滅的執念,他現在有妻有子萬事足,對于那些前世的仇恨,還是盡快處理干淨的好,免得和這次的事情一般,一不留神便出了意外。
正想到此,旭帝正了正色,開始今日他召見景漣要談的主要話題︰「景漣,關于這次你受傷的事情,父皇想知道,你是怎麼看的。」
景漣怔了怔,又低頭思考片刻,便道︰「父皇,兒臣不想騙您,對于那些試圖要兒臣性命的人,兒臣並不想輕易放過,哪怕……是至親。」
旭帝聞言也沒即刻說話,只盯著書桌上一紙書信沉默良久,景漣自是說出心頭所想不會更改的,于是一時間御書房內徹底安靜了下來。
好半晌,旭帝才抬起頭,雙眼看著景漣,道︰「既然你已有了決斷,那就先回吧,此事父皇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兒臣告退。」景漣也不想為自己剛才的話辯解什麼,父皇的身子已經撐不了多久了,他是真不想在這事上欺瞞與他,況且,父皇對自家兒女再慈愛,也終究是一個合格的帝王,如何取舍,他比自己更清楚。
事情也果然如景漣所料,半月之後,六皇子濮陽景裴因試圖謀害太子被撤去皇子身份貶為庶民,終身看守皇陵不得出。而挑撥濮陽景裴想要漁翁得利的大皇子,也就是已經被封為醇王的濮陽景淳,被發配蘭陵國偏遠之地,同樣終身不得出那僅僅只有一縣大小的封地。
作為庶出長子,醇王一向表現得安分守己,前世也並沒有做什麼出格之事景漣也沒給予太多關注,哪知道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疏忽差點害了自己性命。于是醇王這一路去封地便病痛不斷,也許過不了多少年頭便會英年早逝。至于濮陽景裴,本就是還未長成的少年,常年待在皇陵那陰冷濕寒之地,又有幾年活頭呢?
在濮陽景裴被送往皇陵前一晚,景漣去了天牢一趟。
「皇兄!」濮陽景裴見到景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撲過來求救,「皇兄你救救我!你去告訴父皇,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想要害你,是大哥陷害我的,你相信我!」
景漣有些吃驚,他設想過好幾種場景卻獨獨沒想到會是這樣,難道是自己以前的爛好人形象真的那麼逼真那麼深入人心?
見景漣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露出心疼的神色,反而退後一步讓開自己伸向他的手,濮陽景裴一愣,這才真正抬眼看向景漣︰「皇兄?」
「六弟,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演戲麼?」景漣再也沒興趣來一場兄弟情深,只站到濮陽景裴夠不著的地方,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濮陽景裴心頭一寒,不妙的感覺爬上心頭,可他不想就這樣放棄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機會,遂裝傻道︰「皇兄,你什麼意思啊,難道你也不相信我了?」
「不是也,是從來就不曾相信過。」見濮陽景裴面露驚訝之色,景漣面上笑容更深,道,「是不是很驚訝啊六弟,也對,在你和你母親眼里,我濮陽景漣不過是一個被你們玩弄于掌心的白痴罷了,從來都是對你們信任有加言听計從的,那會想到有這一天呢。」
「你……」濮陽景裴張了張嘴,一張臉上的神色精彩極了,景漣說得沒錯,濮陽景裴的確是從小就被皇後教育著要如何利用景漣為自己做事,並且也全程參與了皇後的奪位計劃,只是還沒能等他們的計劃開始實施,皇後便被廢黜,連帶著身後的勢力也機會被清理得一干二淨,只剩了極少數埋藏極深的人手。
他本也打算听從謀士的話暫時蟄伏下來靜待時機再起東山,可他畢竟年幼,這一世又被景漣刻意教導得自大沖動又做事不計後果,被濮陽景淳用計一挑,立時就上了當,用了剩下的全部人手去刺殺景漣。
「我什麼呢?說起來,當時皇後娘娘听見我這樣說的時候,也是這副表情,你們母子倆還真是像啊。」或許是天牢中陰暗的環境所影響,景漣不由得想到了前一世自己臨時前濮陽景裴的臉,頓時戾氣直線上升。
「母後……」濮陽景裴回味過來景漣話中的含義,頓時激動起來,抓著欄桿沖景漣吼道,「說,是不是你陷害我母後的?!」
「陷害?」景漣似听到極為好笑的事情,笑得連連搖頭,「你母親做了些什麼你自己清楚,你覺得就憑她做過的那些事情,還不足以抄家滅族,還需要我去設計陷害?」
濮陽景裴惡狠狠的瞪著景漣,似欲擇人而噬︰「果然是你!濮陽景漣,我母後將你養大待你如親子,你竟然如此對她,不怕天打雷劈嗎?!」
「待我如親子?是恨不得我早點死好給你讓路吧?」景漣冷笑,「話都說得這般明白了你還想著糊弄于我,難道真的把我當白痴看了?」
看著景漣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濮陽景裴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干脆不再裝模作樣,直接道︰「你本就該死!誰讓你擋了我的道!」
「擋我道者死啊……真是不錯的行為準則,想必皇後便是如此教導于你的,可惜好像並不是很成功,夠狠夠毒,但這里不夠用……」景漣伸手點點腦袋,不屑的笑著,是對濮陽景裴的不屑,也是對自己的嘲笑,前世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眼瞎,才會被這樣的人玩弄于掌心最後不得善終的?
濮陽景裴卻似乎沒听進去景漣的話,整個人魔障了一般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們母子,擋了我和母後的道,所以你母親該死,你也該……」
吼聲戛然而止,剛才還站得遠遠的景漣仿佛一瞬間便到了眼前,快如閃電的掐住了濮陽景裴的脖子,聲音帶著一股陰森森的味道︰「我警告你,別再對我母後出言不遜,否則我不介意讓你立刻下去給她賠罪。」
濮陽景裴根本掙月兌不開景漣的手,漲紅的臉上青筋凸顯,卻楞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看著景漣那殺氣四溢的臉,突然意識到,景漣是真的想殺了他。肺里的空氣越來越少,死亡的陰影慢慢的升上來,本就沒有受過磨難的他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噗通!」
景漣將暈過去的濮陽景裴扔到地上,接過言笑遞來的手巾擦了擦手,便再也不看濮陽景裴一養,轉身離開了天牢。
他前一世的仇和恨,至此終于了結,至于康惜瑤,她現在在景漣眼中已經和死人沒有絲毫區別了。
史書記載︰
昭旭四十年正月,旭帝下詔退位,太子濮陽景漣登基,改年號為宣和,稱宣帝。
宣帝一生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在位期間四野清平,國運蒸蒸日上,讓蘭陵國政治與軍事影響力皆進入鼎盛時期。
宣帝之後史稱仁賢皇後,宣帝與仁賢皇後伉儷情深,登基後為其空置後宮,不納妃妾。宣帝有三子一女,皆為仁賢皇後所育。宣帝在位四十五年,後退位與仁賢皇後暢游山水,恍若仙侶存世。
另,宣帝登基前以太子身份祭天時遇刺,原本應為皇後的太子妃康惜瑤為保護宣帝受傷,不治身亡。
蘭陵國國都郊外,一座小院依山而建,山上竹林青翠,不遠處小溪淙淙,院外開闢了幾塊菜地,里面的青菜堪堪出芽,正是一年之計在于春之景色。
小院內,幾名看起來已經不算年輕的男女正站在一處齊齊望著屋子,臉上滿是憂色,這幾人穿戴雖然不甚華麗,但衣服料子極好且舉手投足直接貴氣盡顯,明顯不是普通人。
「皇兄,母後她……」唯一的一名女子看起來年紀最小,忍了半晌終于還是哭了起來,「皇兄,我好害怕,萬一母後她……我好想進去看看她……」
「歆嵐,別哭,父皇現在正和母後說話,別擾了他們。」年長的,正是當今皇上,景漣的長子濮陽正皓,而哭泣的女子,是皇四女濮陽歆嵐。
其余兩名男子便是景漣和語玫的次子和三子,見兄長發話,兩人也都寬慰著歆嵐,靜下心來等待。
此時在屋里的,自然是已經退位的景漣和語玫。
「喂,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麼,怎麼有不說了,盯著我看能看出花來?」景漣已經不再年輕,畢竟已經年過八十了。
語玫看著景漣一副我還在和你生氣你最好有話快說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倒是想看出花來,我的時間不多啦,你啊,就別和我鬧別扭了。」
去年入冬後語玫一直病著,喝了快一個冬天的藥了,前幾日不知怎的不想喝藥,竟把景漣這老小子惹毛了,氣勢洶洶的表示要和自己冷戰。
「胡說八道什麼!快連呸三下,童言無忌,大風吹去!」景漣的手猛然一緊,有些氣急敗壞的催促道。
「呸呸呸……」語玫無奈,只得順著景漣的意呸了三下,這才讓景漣臉色緩和了些。
景漣模模語玫的臉,雖然已經不復年輕時的細膩光滑,可一年一年的,他卻愈加愛戀這個慢慢變老的人︰「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你可是答應過我的,要一起白首偕老,說話不算話可不行。」
語玫握住景漣的手,笑道︰「已經白首啦,你看,你我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而且,我們都已經老了……」
景漣反握住語玫的手,強橫道︰「老了又如何,反正……反正你得陪著我,一輩子陪著我,就算,就算要死,也得我先死,我得守著你,等你死了就立刻抓著你去投胎,才不會讓你有機會回你那個什麼二十一世紀去!你得陪著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得陪著我!」
語玫依舊笑得溫和,道︰「好好好,我陪著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一直陪著你。」
兩人之間最後的秘密,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經互相坦白,景漣原以為自己的經歷已經算是匪夷所思,沒想到語玫的更讓他驚訝。
「那你趕緊把藥喝了,正皓他們都來看你了,你可不許說我又欺負你了。」景漣得了語玫又一次保證,心情終于好了起來,起身要去端藥,卻被語玫拉住。
「唉,你就老實點和我好好說會兒話麼!」語玫今天的臉色比起之前要好很多,似乎還有些容光煥發,此時略帶嗔意的撇了景漣一眼,竟然仿若回到年少時的場景。
「有話,有話留著以後慢慢說。」景漣看得呆了呆,心頭好容易壓下的不安頓時又猛然升了上來。
語玫用力將他拉回來,神色間已經有些惱了︰「我說,你听我話不行啊!現在你哪兒也不許去,就陪著我!」待景漣坐了下來,又放緩了聲音,「景漣,我想和你說說話。」
景漣的眼眶倏然泛紅,然後笑了起來︰「好,玫兒想說什麼,我陪著你。」
「那你摟著我。」
「好。」景漣坐到床邊,將語玫摟在懷里,又問道,「玫兒想說什麼?」
「說什麼啊……」語玫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想說的?」
景漣低頭吻了吻語玫的白發,道︰「有啊,我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玫兒說……就是怕你嫌我嗦,不肯听完。」
「那你說,我听著。」
景漣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卻是喚語玫的名字︰「玫兒。」
「嗯?」
「下輩子我陪著你到你們那個二十一世紀去吧?」
「好啊,不過為什麼?你不是總嫌那里的人太放肆了麼?」
「你不是說過麼,那里只允許一夫一妻,我要是再只娶你一個,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在我耳邊磨磨唧唧的煩死人了。」
「嗯,那倒也是,不過在這里你也做到了。」
「還有啊,你們那里提倡生一個孩子,而且大夫的醫術也很好,你生孩子的時候也就不會遇上危險,更不會落下病根了。」
「那也不一定啊,運氣問題。」
「玫兒。」
「嗯?」
「記得等我,不要走太遠。」
「好。」
「其實你走遠了也沒關系,我有輕功能趕上你的。」
「嗯,我不走。」
「玫兒。」
「嗯?」
「你說明天早上我吃什麼好呢?」
「吃小籠包吧,要肉餡的。」
「那中午呢?」
「炖個雞湯吧,小雞炖蘑菇,再配上兩個小菜。」
「那晚上呢?」
「吃剩下的吧,反正菜不少肯定吃不完。」
……
……
「景漣。」
「嗯?」
「我困了。」
「那你睡吧,我陪著你。」
「嗯。」
……
……
「景漣。」
「嗯?」
「下雨了麼?」
「是啊,下雨了,你要出去看看麼,春雨嘀嗒,你說很美的。」
「不了,我真的困了。」
「那你睡吧,我陪著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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