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要結婚了,雖然我的娘家就此與我算是沒有任何關系了,雖然我的未來婆婆從沒有真正把我當棵蔥,雖然我的同事們都不看好這樁父母雙方都極力反對的婚姻,雖然我最好的知己發小海凌也很為我的圍城之路提心又吊膽。可是我意已決,而且決絕得有時連冷靜下來的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我為什麼一定要上這條賊船,為什麼一定要選擇這個壞家伙呢?也許我和別的什麼人,即便最次的選個同行教師來做我的另一半,有可能我也會過得更加快樂幸福吧?」可是,我就像認準了前面紅紅火火亮光的飛蛾,明明知道去不得,可是來自大腦的指令仍然義無反顧,必定要灰飛煙滅才算完結。我,還是要結婚了而且,好日子我自己都選好了,甚至不肯勞動偉家的大駕,就在那年的臘月二十六——離過大年沒有幾天了。
「日子怎麼送呢?」二十四送日子那天,偉小心翼翼地同我商量。
是啊,送日子也是結婚馬拉松行程中的一個重要開始程序,就像再高級的計算機,如果你不從開始啟動,你再高級的運算,再完備的功能又從何談起呢?可是我的日子要送給何人呢?娘家早就同我恩斷義絕了,早就視我為不共戴天有你沒我的階級敵人了,自然沒有回去的任何可能了。我甚至不用猜,就可以想得到這會兒的老爸肯定惱火得像刮毛開膛前的吹起豬了,不用誰招惹,肚皮脹得就像鑼鼓了,誰敢這時候沒事去招惹些事兒,愣去太歲頭上動土呢?
「算了吧,日子就別送了」我有氣無力地怏怏說,其實任何女人,任何姑娘家家的,有誰能夠笨到不知娘家的重要性呢?娘家再怎麼的差,也是女人婚姻中的一個依靠,一個拐杖,關鍵時刻,還可以幫幫腔,助助威的。可是,我,頭腦發熱的我,竟然蠢笨到自己把自己最後最可心的拐杖都完全丟掉了——我真的回不去了
送不了日子,結婚前天娘家照例要宴請友好賓朋,向大家宣布自己寶貝閨女有了好婆家,找得乘龍快婿,找得如意郎君了。可是,爸都不認這個女婿,其他的親戚朋友更加不會相認我這個外星飛來的女婿了。以至于後來,我都已經成為娃媽好些年了,有我家的那些平常不多走動的親戚見了我還樂呵呵地說︰「閨女,是不是到現在還一個人過著?那多多沒意思,你給阿姨掏心窩子說說,你想要什麼樣標準的男朋友,阿姨給你介紹介紹吧保證讓你找個稱心如意的好郎君」我的老天,哪兒跟哪兒?
結婚那天,我是一個人孤苦伶仃形單影只的從海凌家出的門,海凌再說友好,可是我畢竟不是人家的親閨女,能夠暫且容下我從她家出門,那都是我前輩子燒了高香積來的福分啊那個時候,那個年代,凡是沒有娘家的,凡是外地騙來哄來的媳婦,那都是要從旅館酒店接出的,誰肯沒來由沾惹這血光之災呢?偉家呢,更加簡單,什麼媒人媒婆中間人統統省了吧,連個伴娘都沒有,就偉一個人單槍匹馬地雇了一輛我們這兒稱之為蹦蹦的三輪車來接我出嫁。好冷清啊,這那里就像結婚,冷清得鄉下隨便哪家可憐人家胡亂埋個死人辦個白事也比我這人生第一大事風光熱鬧,至少人家可以大張旗鼓地吹吹打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可是我呢,沒有生活了小半輩子的娘家人的撐腰,我只能從海凌家扭扭捏捏可憐巴巴地出嫁了,陪伴我的只有作為娘家人的全權代表,同時肩負伴娘與押車重任的海凌了比比現在的動不動幾輛十幾輛的現代桑塔納的,我那次結婚根本不能算是新婚大喜了,充其量也就是農村最貧窮人家接娶二婚頭寡婦的最低待遇了吧
年久失修的街道,遇著這堪稱老爺車的蹦蹦車,恰巧就有一種針尖對麥芒的感覺。那路上這兒一個小坑,那兒路基破損了,本就愛發脾氣戳七倒八亂蹦的蹦蹦車真正找對了冤家對頭,一路蹦著跳著突突著。坐在用塑料布蒙著權作遮陽遮雨篷的蹦蹦車里,我和海凌的心不是提到了嗓子眼兒,干脆直接就懸在半空中了。遇到一個斜坡, 把我扔上半空,走到下坡,又把我們砸在谷底,心還沒有喘勻,又遇著小絆我,直接就把我們頭踫著雨篷頂。這那里是接新娘的婚車呢?分明就是直接奪人命的馬路殺手嗎?我和海凌一會兒我撲在你懷里,你又一頭扎在我抱里,正兒八經就是司空見慣的常態了。更要命的是,遇著那格外顛簸的地段,二把刀的司機又不知道及時剎車,或者根本就沒有剎車功能,直接就給俺倆來個頭踫頭嘴踫嘴,直接就給強行接吻了,只弄得俺倆的面孔都粉紅fen紅的,好像辦了什麼對不起男人們的ど蛾子大錯事。這且不說,早上本就沒有多少心情吃下的一點點早飯,這會兒全都到了喉嚨口,想嘔又不敢嘔出來,不嘔又卡在嗓子眼兒難受至極。離著偉家還遠著呢,我倆早就被這可惡的蹦蹦車折騰得只有微微喘氣的能耐了,個個小臉煞白,胸悶氣喘的,只有大口大口喘氣的份了。我的老天,這哪里是結婚呢?方面純粹就是要人命的閻羅地府剝皮抽筋之行呢,為什麼就要好听地打著結婚的極響亮極輝煌的名頭來呢?
好容易艱難困苦地到得偉的家門前,我還異常痛苦地記得︰偉家院門前的對聯都貼得歪歪扭扭馬馬虎虎的,根本不像辦喜事人家那種大紅大紅的極喜慶極夸張的那種,不把你驚嚇暈倒不算完事的那種偉家倒好,也不知哪里請來的只怕小學還沒有畢業的書法高手寫了寥寥草草歪三扭四的蠅頭小楷,不走近了看,你還真瞧不出這家今天竟然還要辦喜事的。而且,那對聯竟然還有錯別字,本來嘛,應該是「蓮結同心」的,他倒好,竟給寫成了「練結同心」了,怪不得自此以後我家只有勤加練習,只有勤加磨難才能有得同心的一點點機會喔
這還不說,偉家著實很沒有做好娶兒媳的準備,那是需要好多天好多人在一起商商量量妥貼扎實準備的,沒有許多幫忙的管事的親戚鄰居,根本就是無法完成的重任。偉家倒好,幫忙的沒有幾個人,親戚們,除了兩三家直系姻親,別的朋親舊眷竟然都沒有來,一個都沒有來。我的老天,我這那是新婚燕爾,瞧那架勢子,完全徹底就是招待私奔到家的兒媳的極差禮遇了
所謂的婚車都已經突突著到了偉的家門口了,竟然還沒有人及時出來隆重熱烈地迎接。直到听見三輪車的尖銳鳴叫了,才有人慌慌張張叫︰「快拿稻草快拿鞭炮」倉促之下響起的鞭炮好像幾百上千年都沒有吃飽的餓鬼了,只顧貪心地大吃大嚼著,純粹忘了自己的使命是要鼓搗出驚天動地的大喜慶大舉動來,就那麼一個一個地「啪」「啪」極慢條斯里響著,可不急壞哪個相似?
我只要跨進院門肯定就要拜天地進行婚禮儀式了。可是,我的老天竟然,竟然忘記安排司禮的人了。
「嘿,他舅你來隨便喊幾句吧!」偉爸只得臨時點將。
「不,我沒有喊過,還是他姨夫來吧。」被點到的人好怕,仿佛被蠍子蜇到了一樣,搖著手拼力拒絕。
你謙虛來我謙虛去,我的婚禮竟然下濺到沒有人可以肯做司禮的地步呢。我的牙根恨得就癢癢了,干在寒風凜冽的季節里,那滋味相當的不好受。幸好,那時還沒有流行穿婚紗,否則的話,我干脆也甭進洞房了,直接就住進病房就得了。我恨不能自己就跑到那邊去,自己幫著自己喊幾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對拜」
互相謙虛的結果,就是偉姨家的半大小老表扯著剛剛褪了乳毛的稚女敕嗓音喊︰「一拜天地」
可是,又出事了偉的媽,我的婆婆竟然不肯就做于高堂的位置,任憑偉爸怎麼勸說,偉舅再三勸阻,偉媽就是不肯履行自己的職責,無論說什麼堅決就是不肯坐在高堂的位置上。虧得偉的小姨**極力生拉硬扯,偉媽總算是講就坐下了,可是面孔始終在盯著遠處的天空,仿佛一定要等待藍天上的兩隊白雲之間表演的拉拉扯扯的拉鋸戰,哪個能最終獲勝?我都開口叫媽了,按說應該發紅包了,可是偉媽還是無動于衷,偉爸再三示意,偉媽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我沒有準備」我的老天,沒有開口紅包,我這還叫結的哪門子婚呢?
就這兩桌不到的酒席,偉家請來幫忙的廚子竟然還速度快到到下午一點了才開宴。開宴之前,按常一定還要有個重頭戲,就是我到婆家的第一頓飯,必定要先嘗嘗我從娘家帶來的餃子,還要故意煮出五六分熟,然後讓我用筷子夾開幾個,嘗一口,旁邊就有人笑著問︰「生不生?」我肯定得回答︰「生」沒有娘家的我,自然這要「生」的餃子肯定是沒有的。「沒有這全天下最半生不熟的餃子,我難道真不會生了嗎?」。我盡力自我安慰著,可是我的內心里卻是從頭到腳的很失落的疼
不夠排場的宴席總算開始了,沒有了娘家人的參與,這宴席竟是如此的熱鬧︰圍席的人們都是相熟的老人,酒足飯飽之間就有人喝多了,喝多了就有人說實話了︰「怎麼,怎麼沒見娘家人呢?按說,按說,我還是主陪呢?怎麼就同你們坐一起了呢?」
我的眼淚簌簌地潮水一樣往下落︰我的娘家,我的老爸,你們,你們真的不要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