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你就說,有屁你就放,別唉聲嘆氣的,男子漢大丈夫,老是扭扭捏捏的,還像個什麼樣子?」那一陣子,偉好像有什麼樣心事,而且還是極大的鬧心事,出車只要一回到家,就是滿臉的唉聲嘆氣,好久都忘了自己的日常工作還有一項基本任務沒有完成,差不多有些日子都沒有積極主動地想著要抱抱我親親我了。
這家伙,這陣子我放了暑假,空閑時間多得很,既沒有讓他做飯,又沒有讓他洗衣,雖然肚子大些,又沒有妨礙他時不時地開心快樂。既如此,怎麼還老是悶悶不樂的,一回家就整出十八世紀苦大仇深階級敵人你死我活的激烈味道來,叫誰看呢?而且,瞧那煩人勁兒,過去下了班,有時候還固守著電視機叫我端吃端喝的,雖然煩人,也還可以理解。現在倒好,什麼也不干,就學會了跟屁蟲粘著我,一步不離地緊跟隨我。我艱難地挺著大肚子蹲著擇菜,他也蹲著,不是幫我擇菜,而是帶著憂郁的眼神希望我關注他,一旦問他有些什麼事,卻又一個屁也不放了,你說氣人不?可是我進廚間淘菜切菜炒菜時,他又跟著我x漸肥碩的蒲團追到廚間,依然什麼話也不肯說。如果呢,我踫巧又急需要上廁所,這家伙也如影隨形地相跟著趕到廁所門口,要不是我拉門掩得及時,瞧那架勢子,還敢跑到廁所里蹲著看我進行方便事宜。
跟來跟去,終于跟出我的滿肚子辣椒火氣來,自從肚子里按下寶寶這個「確定」鍵後,我基本上很少發火了——難怪好像有個哲人說過︰女人最溫柔的時候,就是她即將做母親的時候。哪個哲人?嘿,你還真信,哪個哲人,當然是我這個天下自封的最偉大的哲人了。
「我,我,我……」偉被我的重型迫擊炮轟了個暈頭轉向,眼看不說不行了,偏又像山羊屙羊屎蛋蛋一樣,好半天擠不出來一個。
「快點說,你再不說我都不听了。」我拿架子要避到屋里去。
偉慌了,這才竹筒倒豆子交代個明明白白︰他在運貨的時候,結識個外地的客商,說他們那兒的一種中藥原料藥叫做麥冬的賊貴賊貴。偏偏我們這兒由于消息比較閉塞,位置也比較偏僻,種植的人又賊多,價格呢,就是怎麼也漲起不來,兩地比較,費用沖減下來,我的老天,幾乎就是兩倍的淨利潤了。
「這是好事呀怎麼不早說?瞧你那沒出息的熊樣樣子」我越來越浮腫的胳臂差一點就要抽到他的沒有用的蠢臉上去,就為這,看這家伙的沒出息樣,整整跟了我兩天兩夜,真如同吃黃連的啞巴一樣,一個囫圇屁都不放。
「不是,需要的錢多嗎?」。這家伙哼哼噥噥地嘀咕著,「你又這個樣子,我哪敢跟你說?」
「那你現在為什麼要說,真是個沒有用的玩意兒。」我氣得真想揍他一頓,可是我也就立刻清醒了,「說,到底需要多少錢?不行,只要能賺錢,咱貸款也干」
「三……」那家伙怯怯地舉起了三根手指,搖搖晃晃要我看。
「不就三千塊嗎?瞧你那熊樣」我非常大氣地打斷了偉的後半截話,其實也就是圖個嘴上痛快,不要說三千,三百對于我來說都是個不小的麻煩。
「不是三千,」那家伙的聲音老小老小,還頑固地伸著三個手指,「是這個數。」
「不是三千,難道三萬不成?」我頗瞧不起這家伙的遇事老是疲軟的毛病,隨口戲謔道。
「是,三萬」那家伙被我逼急了,終于待宰的肉豬一樣,痛快了一回。
「什麼?真的三萬」這回輪到我吃驚了,月復中的小家伙恰在這時候猛然踢我一腳,好疼我差點兒跌倒在地了。三萬呢,我一年的工資扎上嘴不吃不喝不花一分錢不用,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剛剛超過五千,發的時候還就像唐僧身上的肉,今天東扣一點,說是支援領導大搞形象工程,圈個院子建工廠;明天西挪一點,說是支援地方修路搞民生工程,修個大房子要養牛。剩下的可憐巴巴的一點兒毛票,好容易要發了,還說現在沒有現金,打個欠條,要麼發幾條不值錢的便宜「好煙」,提幾瓶酒精勾兌成的「國優好酒」回家去吧三萬呢,照此計算,夠我做不要錢的苦力,做不要命的奴隸整整六年呢怪不得,怪不得這家伙這兩天來眼喳喳地看著即將到手的鈔票,偏偏要鬼使神差地發神經了,弄得茶不思飯不想,做那事都心不在焉有氣無力的,原來一心二心整個心眼都在這上面呢。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三萬是三萬,雖然是個天大的數目。可是真要能夠賺回來,那我的身價就不是三萬這個數了,據那家伙的坦白交代,至少就是六萬塊呢,最不濟至少也有五萬吧——我的老天,足足夠我十年的工資啊,夠我做夠十年的「錢奴」啊
「好了,好了,不就是三萬塊嗎?你放心,這事我來安置」為了讓這家伙放心,我滿口應承,好像真沒有多大點兒事,好像容易得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干脆利落,不留半點後患。
「是嗎,是嗎?太好了,老婆你真偉大,比耶穌還偉大老婆,我真沒有看錯你,你就是個人才,大大大的人才啊」偉激動得又像小孩了,不顧婆婆正在對面的灶間里探頭探腦往這邊瞧看,抱著我的臉就是這一大口那一大口。我的臉紅得呢,這家伙
那夜,這家伙更是激動得比我倆的新婚夜還猴急,我的衣服還沒有月兌完一半,就橫沖直撞地突入了,在我提醒他要小心肚里的寶寶時,這家伙……竟然就過癮到大喘了,繼又呼呼大睡了。
「怎麼辦?三萬呢?」我睜大著眼死死盯著房頂白白的石灰膏子無法安眠,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東游西逛的不肯閑著,似乎要為**一份心,要替我分擔更多的難處。懂什麼呀,小家伙。有公雞不識趣地「喔喔喔」啼了一遍又一遍了,想得我頭腦都成倍的大了,也就有了主意。
第二天,听見婆婆開門出去做飯的聲音,我也就適時而醒了,仍然沒有梳洗,仍然沒有打扮,拖鞋睡衣地直闖婆婆的廚間——結婚以來,我還是第一次怎麼正大光明主動地直闖到婆婆的面前。
我還沒有等正在洗臉的婆婆把驚疑無雙的問號拉成感嘆號,我就單刀直入了︰「你兒子要做筆大生意,需要三萬塊錢,你們就拿出一萬吧,余下的我來負責」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在婆婆一頭一臉白花花的肥皂泡沫里,就在婆婆驚愕得怎麼閉也閉不上的大張著的嘴巴里,肥厚地擺著比木桶還粗的腰圍大搖大擺地回到自己的廚間做飯去了。
要是,我得意洋洋的面容,讓婆婆正眼見了,準要氣得立馬中風死掉。
大話歸大話,實際行動起來,我才真正明白求爺爺告女乃女乃借錢的滋味那真不是人干的活,而且我的肚皮還有種即刻要爆炸的嫌疑。海凌很痛快,只消一個電話,親自捧著兩千塊就送來了,而且連收據都不要。有些人家,我明明知道有錢,人家就是說得比要飯的還可憐,那意思你最好無償捐助些給他才好。有些人呢,有人好說,說得比唱得還好听,叫你听著真叫一個舒服,可是我顛著大肚子反反復復上門求借的結果,卻一毛也沒有借來。
不過,經過我死皮賴臉的東求西借,許諾給以超高利息優惠條件之後,再借遍我所認識的親戚朋友同事,還厚著臉皮又到學校,找著出納老師打借了一千元之後,再無處可以張口了,可是,可是還差著六千塊呢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捧著腦袋使勁想,覺也不睡,飯也不吃,身體也不許偉踫一下,就在那兒干想出路,連肚中的兒子也不滿地向我示威,意思我有虐待他這個小生命的種種嫌疑。
「要不,咱找你爸借點兒?」偉在邊上很遲疑地提醒著,估計上次的遭遇還在心眼上存著。
「不,不去說什麼也不去,我不混個模樣來,絕不找他,絕不」雖然那天弟弟的話很讓我心動,可是一旦想到爸的決絕,爸的冷酷無情,我還是堅決不肯立刻饒恕他。至少現在,我有再大的困難,再有翻不過的坎,即便我拉棍要飯也絕不去求他。不,絕不
不過,偉的話還是提醒了我,第二天我就提著好多禮品去找爸的發小,我見過無數次的牛叔叔。听我說完來意,牛叔叔一臉的無奈︰「閨女,你來得真不巧我年前剛剛買了房子,至今還拉著偌大的饑荒。要不你再去別家試試我實在……」
可是,就在那天傍晚,就在我又一次愁眉不展地四處合計到哪兒張口時,沒有吃中飯,晚飯怎麼也吃不下時,牛叔叔卻忽然打來電話,說他有個同事剛好手頭有筆閑錢,我可以拿來暫時用用。
我和偉欣喜若狂地趕過去時,牛叔叔拿出的還不止是六千,而是整整齊齊的一萬塊呢。而且還真是奇怪,我借別人家的錢時,人家都是催著攆著要我寫欠條,有幾家還特意要我把利息都寫上,那意思生怕我拉了他們的饑荒。而牛叔叔呢,不僅不讓寫利息,而且連欠條都不讓我寫。
真怪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好事」嗎?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