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由省紀委轉來的舉報信,擺放在馬書記的案頭。信的標題︰招聘工作,暗箱操作;任人為親,有失公正。揭發信的落款寫著︰一個教授、一個老黨員。揭發信對中南理工學院招聘工作的整個過程和細節,進行了舉報。省紀委接到這封舉報信,有關的領導做了一個簡單的批示︰轉交中南理工學院黨委,盡快調查處理,並把結果報告省紀委。
一封舉報信,風風光光地走了一圈,又轉回到了原點上。
一個簡單的人才招聘,結果鬧得沸沸揚揚,這是讓馬書記根本沒有想到的。他把問題想得簡單了,沒有想到學院里這些教授副教授們,並不讓人省心,盯著這個處長的位置不放。不但不放,還把事情鬧大,舉報到了省紀委,這就讓他無法接受了。對于一個官員來說,這等于在上級的面前,給自己的臉上抹黑。往臉上貼多少金都沒有問題,甚至夸張一點,虛報一點,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抹黑就不行,哪怕是一點點也不行。因為這一點點的黑,就會影響到自己的政治聲譽,說到底會影響到自己的官場前途。盡管省紀委並沒有責備什麼。按照慣例,上級部門都會把這一類沒有實名的舉報信,不當成一回事,交給本單位去處理就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嗎
對于馬書記來說,這事可不算小了,已經大到讓他心煩意亂、無法忍受的程度。
「一群教授」,循著這個思路,他把學院里的教授副教授們都過濾了一遍,也沒有確定下具體的目標。魯明亮並不老,他能是老黨員,老教授嗎?
又看了一眼放在案頭的舉報信,如同面對著一堆污穢物,讓他有一種惡心的感覺。惡心歸惡心,又必須去面對。這就讓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必須拿出一個合理的處理意見,給省紀委一個滿意地回答,將事情的負面影響降低到最小,這是他的當務之急。
為此,專門召開了一次學院黨委會。在會上,馬書記把問題交給了大家,讓大家積極發言,想出一個好的處理辦法來。
王院長先介紹了一下他和魯明亮談話的情況。自然這種介紹更多地帶有自己的觀點和評價,給大家的一個印象是,魯明亮不是個省油的燈,桀驁不遜,是最大的嫌疑人。這跟舉報信的作者無形中劃上了等號。在座的官員們更相信,那個信就是他寫的。
听了介紹之後,官員們有些激動,開始七嘴八舌地發表自己的意見。當時的會場局面可以這樣來形容︰人人義憤填膺,個個口誅筆伐。攻擊的目標,自然而然地鎖定了魯明亮。
按照官場的思維,對待當事人,無非采用兩種方式。一個是招安,給點好處把人收買了,事就平了;一個是打壓,形成一種高壓態勢,讓他不敢再說話,事也平了。
官員們的辦法都沒有超出這兩種。但是,更多的意見是第二種。一個小小的教授,還翻了天不成?連一個教授都管不住,能管好一個學院嗎?這不是太置疑我們領導班子的能力嗎?眾人信誓旦旦,堅決打壓的意見,幾乎是一邊倒。
馬書記一直保持著沉默,他想更多地听听大家的意見。他把更多的自由空間,交給了他的手下們,保持著一種靜觀其變的高姿態。
討論到最後,也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見,都等待著馬書記的發言。一般來說,馬書記的發言,帶有定局的意味。一般說來,馬書記只要先說了話,那意見就非常一致、非常統一了。如果馬書記後發言的話,大家都會七嘴八舌,眾說紛紜,等到最後讓馬書記發表總結性的發言,大家自然也就統一了。這個時候,就是大家自由地發表意見的時刻。
馬書記很注意听講,一般情況下,他不會主動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往往會在別人的意見的基礎上,再發揮那麼一點,並不失時機地說道︰某某同志的意見很好,我看可以。再補充一點點……與其說是人的講話藝術,不如說是人的領導藝術。馬書記就具備這樣的藝術。
馬書記扭頭,巡視了一圈,說道︰還有哪位同志要發言的嗎?
大家知道,這是馬書記要發言了。還在切切私語的人、坐等觀望的人,躍躍欲試的人,都會停下來,認真聆听馬書記的指示。
馬書記語速緩慢,語氣凝重,說道︰我听了大家的發言,都是從大局出發,解決問題的積極心態,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與意見。這很好,反映出我們的領導班子是一個團結的集體,戰斗的集體,朝氣蓬勃的集體。現在問題已經出來了,出了問題就不怕,就要解決問題。我想談談我的想法。
馬書記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輕輕地呷一下,象征性的。也許就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放下茶杯,說道︰我們到現在並沒有弄清楚,這封舉報信到底是誰寫的,我們懷疑是魯明亮,但是還沒有具體可靠的證據;二,對待提出不同意見的同志,我們還是要關心和愛護,不能打擊報復,要積極引導。水流來了,疏通的辦法要比封堵的辦法好;三,他不是想當處長嗎?我們就給他一個處長當當,沒有處長,副處長也可以。充分發揮他的聰明才智,為學院的發展和建設出點力,這也是好事。我的意見是,拿出一兩個、或者再多一點的位置,給這些最積極應聘的同志,先干個一年半載,行了就干,如果不行,再下來。我們的干部政策是能上能下的,對不對?不知道大家的意見如何?
半天,場上沒有人應答。
不是沒有人應答,是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馬書記不是強力地打壓,而是要招安了,而且招安的力度之大,讓人吃驚,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沒有人說話,都在認真消化馬書記的深刻用意。
邱副書記先發言了,他說︰還是馬書記站得高,高屋建瓴,氣度非凡。既解決了問題,又調動了積極性。一箭雙雕,一石兩鳥。我完全同意。
一石激起千層浪,邱副書記的發言,激起了會場上的一片贊同聲。馬書記的深刻用意,在邱副書記的言簡意賅的提煉中,得到了共識。
對對好好在一片響應聲中,這就統一了。
劍拔弩張地開始,歡天喜地地結束。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高超的領導水平。
三天之後,一張任命干部的告示,張貼了出來。上面寫道︰
任命魯明亮同志為學院基建設備處第一副處長(享受正處待遇);
任命焦力同志為學院後勤服務總公司第一副總經理。
而後,中南理工學院,在給省紀委的報告中寫道︰
舉報信中寫到的情況,經過黨委的認真調查,有部分的情況基本上符合事實。我們在招聘工作中,確實還存在一些工作細節上的漏洞,這是今後工作中有待認真總結的。我們已經向反映問題的同志做了溝通,征求了他們意見,並對一些工作細節做了調整和改進。他們表示學院黨委積極听取意見,彌補工作上的漏洞,態度是認真的,成效是顯著的,他們十分滿意。目前,他們已經積極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去,在學院黨委的正確領導下,為學院的發展和建設,積極貢獻力量。
把壞事變成好事,化不利為有利的神奇功效,就在這封言辭鑿鑿的報告之中,呈現了。上級部門也樂意這樣,這是他們想得到的一種結果。
由招聘而引起的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