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道︰「好!照你說的辦!」掌心氣流旋伸,凝作長鞭之形,霍地抽向大殿地面,喊道︰「勾蒙王子!峨嵋派桃夭夭要見你!」抽了三下,大殿晃了三晃,鋼制斗拱「咯咯」亂響。那侍衛嚇掉了半條命,翻著白眼癱軟而倒。桃夭夭還欲再喊,眼角余光瞟過殿壁,一剎那屏住呼吸,目光似被磁鐵牢牢吸附。
那高壁通體用青銅鑄造,內嵌黃金細絲,組成卦爻圖案,總合為五十五幅先天之數。桃夭夭走近觀察,每幅爻象八八縱橫成列,橫豎分十六宮,均從「崇山君」日上山頂之象始發,至「伏山臣」日落山底之象收結,內中的排序各圖都有差異。桃夭夭怦然心動「這是連山易卦象,竟有這許多衍變!」他幼年學過易理,但都因零散艱澀而記憶模糊了。此刻乍睹完整圖形,外加神木甲符文的感應,一霎時如去管觀全豹,散碎片段豁然貫通。
凝神從頭看起,首幅橫排第一宮含「陰陽日月晝夜**」諸象,第二宮含「春夏秋冬水火風雷」諸象,第三宮含「龜龍禽獸鱗介胎卵」等象,第四宮含「神鬼妖水木金火土」等象……豎排,斜排,各宮卦象依序改變,諸般元素交雜,或生殘損之象,凶戾之象,卻總會收伏于「伏山臣」。桃夭夭知道「崇山君」代表天,「伏山臣」代表地,此圖所示含義,顯是指萬物自天而生,經過互損互益,奇正順逆等轉變,最終歸于大地之下,得到永久的安寧。
接著看第二幅,橫排第一宮包含「江澤湖海山林丘原」等象;第二宮含「喜怒哀樂剛柔動靜」等象……同首幅相仿,橫豎斜各具變易,內中吉凶互轉,逆沖,臨末仍在「伏山臣」交融和合。移目往後瀏覽,第三幅,第四幅莫不如此,全都生于天,和于地,而中間千變萬化,橫豎直斜環縱皆可成象,喻示各類事物沖斥混雜,永無窮盡……
桃夭夭後退兩步,幡然領悟到「這五十五幅卦圖,竟已包含萬事萬物所有的變化!其中或有凶禍災咎,終可依法導向圓通,這不正是神木甲‘化害為利’的原理嗎!」
一念方生,神木甲法訣流轉心底,甲片上奇形怪狀的符號對應卦爻,漸次化作可讀可知文字。原先道是劍仙門的法術總綱,實際神木甲法訣深廣無比——既包納仙家術法,也涵蓋萬物生演,宇宙微毫盡收其內,雖因繁復難覓因果,但無不容納于「天地」之間。桃夭夭觀覽嘆悟,如同魚兒游進大海,暢快喜悅之余,漸被浩瀚奇妙的氣象震懾住了。
正當他參悟玄機之時,宮外已是萬眾騷然,聞訊皇宮有難,翅鱗眾軍紛紛趕來救援。卻有御前中郎將出宮擋住,傳諭各軍稍安毋躁,退到外面繼續進行采靈大會。遣走軍兵寧息亂態,御前中郎將向仙師叩拜,致歉道︰「仙駕光降,有失遠迎,乞恕輕慢之罪。勾蒙王子在後廳相候,請仙師隨我等前往會見。」
桃夭夭觀圖興味正濃,一听「勾蒙王子」的名號,登時沉下臉道︰「藏不住了麼?我當他有如來佛的定力呢!」一拍額頭打開「地藏眼」,神光掃過銅壁,將卦圖印存腦海,然後揮掌示意帶路。中郎將命甲士排開儀仗,列隊引導,穿過寬長的殿堂,繞過白銀屏風,自後門轉進抄手游廊,走到頭是間明亮的大廳。別無匾號題聯,四壁掛滿的錦帔,字幅,都只寫「天地」兩字。上方正位坐著一位雄闊的王者,身穿金袍頭戴玉冠,六條肢足,四根長須,筋節粗壯超常。御前甲士向前跪奏道︰「峨嵋仙師奉詔見駕。」那王者離座趨步,四手抱拳道︰「小王禮拜遲慢,望仙師恕罪。」屈身一躬到地。近旁內侍小聲提示︰「翅鱗國主勾蒙王子,正向峨嵋仙師行禮。」
桃夭夭充耳不聞,也不攙扶客套,直著眼端詳那王子,道︰「你這體格賽過牯牛,比琉璃鍔大著好幾倍,果然是強壯者稱王。」勾蒙王子道︰「仙師取笑了,琉璃鍔的智識超群,如那連山易陣法,小王曾經遍授各軍統領,惟獨她學懂用熟了,帶兵打仗極是得手,小王之下可算翅鱗族的第二強者。」
桃夭夭道︰「是麼?你倒有識才之能,卻為何躲著不見我?」勾蒙王子道︰「非敢躲避仙師,實因要務纏身,時刻走開不得。仙師您請看。」右肢一伸,指向屋角,花架上托著金盤,里面鋪草成窩,一大兩小三只老鷹蜷縮窩中。
宮室養鷹實屬常見,可那大鷹羽毛蓬松,瘦骨嶙峋,好象很久沒喂過食。勾蒙王子道︰「這窩鷹是春垣城尋獲的,因災荒獵物稀少,已餓了十多天。之前恰逢母鷹的產卵期,偏偏孵出兩只幼雛,缺少食物如何育兒?事關天道真理,小王守在此專等結果,一直熬到今夜,母鷹終于啄死較弱小的小鷹,取血肉喂養較強健的那只。」
桃夭夭默默的听著,面朝鷹巢,看著這幕親母殺子的慘劇——老鷹正啄扯弱小雛鷹的尸身,撕下肉片喂給它的親生手足。活著的小鷹拼命吞咽,母鷹邊喂食邊啼叫,音調甚是哀楚。
勾蒙王子道︰「畜類也有親情,但只出于哺育後代的天性。只為延續血脈,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危困時親情就要讓位于利益。天地生萬物,本就以‘利’為根本,而人類卻將‘仁義’稱為首要,說什麼‘立人之道,曰仁曰義’,鼓吹不計利害,死守所謂‘道義’,實乃與天理背道而馳!」桃夭夭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的說︰「高論,妙論,本人很是領教。」
勾蒙王子來回踱步,續道︰「然則人類的繁盛卻遠超畜類,我們雖然學會制禮,農工,治國,用兵等等技能,對毛人仍佔不到上風。莫非人類的‘仁’竟是天授至強之術?小王身為翅鱗首腦,多曾深研人類學問,常思‘仁者無敵’是真是假。方今天降大災,翅鱗族何以生存,是否改變天性也行‘仁道’?小王近來為此破費思量。」
踱到鷹窩邊上,他停住腳步道︰「看見母鷹殺子的舉動,終使我打消疑念,天道的真理非常明顯了——天生萬物本無人(仁)!一切利益當先,仁愛道義實為虛謬。人是天地異變產生的怪物,顛倒利害違背自然,雖暫可妄行逆天,終究會敗給自然萬物!仁道即邪道,人類必滅無疑。」
桃夭夭笑道︰「哈哈,說的好,可你忘了我也是人類,先滅了我如何?」勾蒙王子作揖道︰「您非同凡人,乃是擁有強**力的仙聖。天地之道強者為尊,翅鱗族理應對你恭順。再者,古傳峨嵋仙師若降臨剎夢國,天人之戰將分判勝負。仙師大徹大悟,定會摒棄虛假道義,贊同我族尊強去弱……」桃夭夭喝道︰「夠了,我懶得跟你羅唆,弄清兩件事立馬走人,誰管你勝敗死活!」勾蒙王子道︰「蒙仙師垂詢,小王知無不言。」
桃夭夭道︰「頭一樁事,前殿的五十五幅連山易卦象圖,是誰留下的?」勾蒙王子臉現難色,道︰「這個……小王……小王不甚了然。」桃夭夭哼道︰「你不了然,卻教會琉璃鍔連山易陣法。」一听這話,勾蒙王子腦袋垂低,緊張的神態欲掩愈彰。桃夭夭道︰「你敢騙我?遵從強者不是你們的法則麼?」勾蒙王子道︰「絕不敢欺瞞仙師。小王喜讀人類兵書,周易八卦都曾熟背,觀看連山卦圖時偶生領悟,將周易奇變之法與連山易象結合,用于戰陣演練,研創出連山易兵陣,這陣法只可用于戰場廝殺。至于連山卦圖的微妙大旨,來源始末,實在是不明所以。」
桃夭夭木然沉默,廳堂里浮動著森森涼意。勾蒙王子噤如寒蟬,侍衛內臣呆若木雞,只道仙師要大發雷霆之怒,豈料桃夭夭只撇了撇嘴,說道︰「好,再來第二個問題,玉銀童藏身的忘神窟在哪?你倒說說看。」勾蒙王子張開了大嘴,半晌悄沒生息。桃夭夭道︰「剎夢國的國主,本國地理也不明所以?」勾蒙王子嚅囁道︰「是,是,小王……小王應該明了……小王想想,仔細想想……」桃夭夭斷喝道︰「想你個鳥!我把你這嚼舌的蠢物,還跟我裝蒜哩?你若是勾蒙王子,我便是玉皇大帝他二叔公!」
喝斥聲中,那王子「撲通」跪倒,震恐之余方寸未亂,舉手急令廳內侍衛退下。桃夭夭緩緩的道︰「我見過春垣城土鱗聖母,感察那蟲體存衰邁之氣,如四五十歲的老婦,便知翅鱗族也是會變老。而你這‘勾蒙王子’掌國千萬年,氣血體魄竟比琉璃鍔還強旺,豈不是咄咄怪事!我師尊亂塵大師修仙三百載,猶不可抵擋衰老之勢,你有多大能耐,可以抗逆新盛老衰的規律!」挺指戳其面額,道︰「瞧你這德性,宮內國內諸事懵懂,折騰幾只老鷹就敢妄稱看破天道,嘿!常言說‘四十而不惑’,萬齡老蟲怎能這樣愚蠢?我輾轉剎夢國各城,可不是為了見你這個假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