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爺你不信奴婢,難道還不信老太太麼?」海棠尖銳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里回響,「奴婢是為人陷害,絕不敢做出謀害老爺子嗣的事」
「刁奴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寧三老爺氣的臉色鐵青,听見海棠這時候還攀扯上老太太,上前一腳將跪在地上的海棠踹翻在地,指著一旁縮成一團盡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六娘喝道,「不是你,難道還是這個小丫頭不成?」
六娘卷了卷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里去,方才寧三老爺直接沖了進來就開始質問海棠,她想溜又溜不出去,只能在原地裝死。
天可憐見的,只要事情還未塵埃落定,哪怕她再同情海棠,也不想被牽扯進去。
「奴婢祖孫三代皆是侯府的奴才,因為忠心耿耿,主子才給了幾分體面,奴婢時時不敢忘記‘謹慎本分’四個字,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斷然做不出這等謀害主人的事」
海棠胸口紅色的背心上諾大一個鞋印,雪白的嘴角掛著一抹嫣紅的血跡,緩緩的從地上爬起來,瞥了一眼不遠處剛趕來的張媽媽,「是那起子昧了良心的狗東西,栽贓陷害老爺為何不去藥局問問,奴婢可曾去過藥局?」
「你瞧瞧這個」寧三老爺扔出一包東西砸在海棠臉上,那紙包四碎,里面的藥散落在地上。
這紙有些舊,不是本地藥局用的那種,而是宮藥局才會用的。里面包著的是上供的藥材,這藥材海棠記得,本是皇帝賜給老太太的,老太太說她用不著這麼多好的東西,因此分賜了下來,府里得了的人只有幾位夫人,三太太那兒的一份兒卻是叫寧三老爺搶來給了于姨娘,而那藥材平日用些對身子極好,卻是對孕婦有大礙。
果然準備俱全
看見這個海棠雙眼閃閃發亮,輕輕的撥開撒在臉上的藥渣子,心卻是一點一點的往下沉,難道真要讓那賤人離間了老太太和三老爺的情份不成?
寧三老爺沉著臉,「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海棠抿著嘴道,「奴婢記得這個藥材只有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還有老太太有,三夫人的則是盡數給了姨娘,由杜鵑收著,奴婢何嘗踫過一個邊角?」
寧三老爺的眼楮眯了眯,他自然知道這藥材的這番來歷,否則也不會怒極攻心,海棠的字字句句只戳在他胸口,她除了能踫到老太太手里的藥材之外,還能踫到誰的?
不想讓將自己老母牽扯進來,正要大喝,張媽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老爺按說老爺要替夫人撐腰,老奴不敢攔,也不該攔的可夫人交代了,老奴也不敢不說,這海棠是從老太太房里出來的,眼界高上幾分也是有的。說話再不好听,可也得瞧著老太太的面兒上,斷然不能讓母子生了隔閡。太太讓老奴務必要勸老爺一句,若是海棠不肯說,便求老爺不要再問下去了,這事兒便罷了吧」
海棠聞聲冷笑,「張媽媽休要胡言亂語這事兒與我何益?為何不能查下去?我自問心無愧,倒是想請老爺一查到底我還想問張媽媽,這藥材來自何方?奴婢自京中來之時身上所帶的東西都是有數的,通共就裝了一個包袱幾件衣裳,怎裝得下這麼大一包藥材?倒是我的房間整日開著,誰想進出都容易的緊」
「踫過那藥罐的可只有你和她兩人」張媽媽手一抬,指著角落處的六娘。
海棠還待要開口,卻是被人打斷。
「問你是誰,你倒是攀扯上其他人了?」寧三老爺聞言怒極反笑,只道是這刁奴仗著背後有那位他動不得的人,反倒是狡辯起來了,此話自然不能再接下去,他雖暴怒,卻也還有幾分理智在,只恨海棠恨的牙癢癢,扭過頭瞪著六娘,「可是你做的?」
六娘沒想到又扯到自己身上來了,只能用力搖頭,「奴婢不敢」
寧三老爺搜出東西來就已經認定是海棠了,滿府上下,除了于姨娘,能接觸那種藥的通共就只有三五人,今日踫過藥罐的只有兩個,旁人連茶房的邊兒也沒沾上。一想到海棠的身份,那藥的來歷就不言而明,不過是他不親耳听見不敢相信罷了,事到如今,不想攀扯上老太太,唯有速戰速決,將這刁奴趕出府去
想到這刁奴竟然還想倚著背後的人,以為他不敢動她,偏生他還真不敢動她心口不由得一陣劇疼,痛苦的閉上眼楮,「我不想再見到她灌了藥,拖出去賣了吧」
到底是母親身邊的丫頭,總不能真的打死,賣個把丫頭便罷了,若是死了,老太太就有借口再管三房的事,老太太都做到了這一步,可見是完全容忍不下于姨娘了,他雖沖動,卻也不傻,絕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奴婢願一死以證清白」
突然一聲低呼,誰也沒料到的變故,海棠一頭向牆撞過去。
眾人臉色赫然發白,誰都看的出寧三老爺是不想再查下去,也不願在院子里鬧出人命,若真讓海棠死在這里,怕是所有的人都要吃掛落
偏偏海棠沖出去的力道十足,六娘嚇了一跳,捂著嘴才沒有驚呼出來,旁邊幾個婆子急急的伸手去攔沒能攔住,卻是斜斜的沖出來一個婆子,兩人撞在一起,在地上滾做了一團。
眾人七手八腳的扭住海棠,扶起張媽媽,張媽媽捂著胸口哼哼哀哀的站起來,眼中還有些驚魂未定,只顫抖著聲音怒罵道,
「小蹄子虧得夫人還讓老奴來勸老爺,念著你到底是老太太跟前伺候過的人,留你一條性命依我說,做下這等陰毒事兒的奴才就該打死了了賬你還有臉叫起撞天屈,要死要活的嚇唬誰呢?不過是個下人,命可是主人的,主人沒叫你死,你到尋起死來了你這是想為誰遮掩?」
「夫人?」海棠冷笑,此事已到了這個地步,她倒也不再有顧忌,「我呸她算什麼夫人?不過是不知道從哪里出來的下三濫東西咱們正經的夫人是……」
啪
動手的是寧三老爺,被海棠當眾喝破此事,胸口一陣怒火騰然而起,再也壓不住那股邪火,「打給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海棠是故意的
六娘震驚的看著海棠臉上那紅紅的五指印,方才她還在想,等她到了京城找到趙媽媽,最少得大半個月時間,那邊的人即便匆匆趕過來,也過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她該如何自保?
這會兒算是全明白了,寧三老爺糊涂,跟他講道理有何用?明擺著該去查查于姨娘的藥用到何處,他卻是不肯,寧願相信是自己的母親害了自己的子嗣,也不相信是于姨娘干的。
海棠方才是想挨一頓板子吧,即便是不死,受了傷,總要將養一段時日的。
看著海棠目的達成,六娘心中不忍,眼中卻是閃過一抹激贊的光彩,對院子里的情勢分析的清晰明白,適逢大難,腦子還如此清楚,拼著一死,熬不過去能落個清白之身,熬過去了就換來全身而退
幾個粗使婆子將海棠壓在地上,便要使棍子打,六娘別過臉去不忍再看,海棠是求仁得仁,何況她也沒那個本事去攔,不想,卻是有人喝道,「住手」
眾人一愣,寧三老爺死死盯著喝止的那人,張媽媽一邊抹著老淚,一邊哭道,
「老爺,這事兒便罷了吧夫人如今不為旁的,只為那往生的哥兒能夠平平順順的投個好胎,莫要再投到她這樣的人肚子里,不容于家族,她便心滿意足了。還求老爺莫要傷了人命,替小少爺積點功德,只把這丫頭打發出去這事兒就罷了吧否則……否則……七少爺在府里的日子就更沒法過了,老爺,七少爺再過兩年就要議親,還要看老太太的意思啊……」
一字一句,字字誅心,吃果果的挑撥母子關系
再去看寧三老爺的神色,卻是有些動容,半分駁斥的意思也沒有。
六娘心頭嘆息,有些挑撥明知是挑撥,人卻不由得去懷疑,把事兒做到這份兒上,真是百口莫辯了,畢竟,明面上是她吃了虧
海棠怒目,瞪的幾乎眼角迸裂,「張媽媽這話說的就不虧心?老太太何嘗虧待過七少爺一星半點兒?旁的少爺有的東西,七少爺哪一樣缺了?日子如何就沒法過了?我呸黑心爛肺的東西,竟然挑撥起老太太和三老爺的關系,做下這等事,你也不怕不得好死那娼婦佛口蛇心,老虔婆,你這般為虎作倀,也不怕他日被反咬一口我便在這里瞧著,看你是個什麼下場……」
「堵上她的嘴」寧三老爺听她罵的不像話,臉色赤紅的喝道,張媽媽卻是只跪在地上抹淚,半個字也不曾還嘴。
旁邊幾個粗使婆子不敢怠慢,生怕讓海棠再鬧點兒什麼ど蛾子,讓她們吃掛落,七手八腳的堵上了她的嘴,海棠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寧三老爺狠狠的瞪著海棠,想到她娘在老太太面前的體面,旁人誰又能讓她不惜以性命相報?心中越發的篤定,做出這等事,不是受了老太太的指使還能是誰?想到老太太一向不待見于姨娘,又送了兩個人到房里,若不是老太太多事,他心尖上的人兒又何必瞧一個奴才的臉色?
往日里瞧著老太太一碗水端平,私底下誰有知道是什麼模樣,到底孩子還小,養在內院,這些年于姨娘沒少跟他哭訴孩子受的委屈,便是老太爺也不待見那孩子,在府里形單影孤,下人雖不敢說嘴,那看人的眼神兒卻總是不對的。
老太太得罪不得,他還不能收拾一個奴才不成?只恨的想將海棠當場打死,偏生張媽媽又攔在前面,想到那還沒成型的孩子,就這麼放她出去,他不甘心
一個打字還在口邊,張媽媽爬著跪走上來,撲在寧三老爺跟前,一個勁兒的開始磕頭,聲淚齊下的叫道,「老爺求您看在小少爺面上求您看在夫人的面上」
寧三老爺的嘴角哆嗦了一下,牙關緊要,脖子上的青筋畢露,一張臉紅的不成樣子,眼楮死死的盯著不斷磕頭的張媽媽,似想要將她一腳踹出去,最終,卻是什麼都沒做,深吸了一口氣,一揮衣袖恨恨道,「去叫人牙子來給我買的遠遠的去」
張媽媽松了一口氣,海棠卻是激烈的掙扎了起來,她寧願就這麼被打死,也不要全須全尾的被拖出去
幾個婆子臉色木然,張媽媽一臉的冷意,六娘無意間撞上海棠的目光,只覺得心下一驚。
海棠眼中有淚,絕望的盯著六娘,嘴巴被一張破布條堵的死死的,兩個粗使婆子的大手將她抓的死緊,她卻是在拼命掙扎,那雙眼象是在無聲的吶喊,救我
救我
六娘想象不出她會被賣到什麼樣的地方去,只是,她從未曾看過海棠有這樣絕望的神色,海棠是大難臨頭依舊面不改色的,雲淡風輕的笑面死亡的
方才,她也用行動證明了,她不怕死
她甚至在激怒寧三老爺將她打死
可惜,于姨娘的人來的太快,三老爺的心太偏
海棠的眼神只讓她渾身冰涼,六娘的手顫抖起來,突然模到身下的一根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