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穿破雲霄,在這日頭毒辣的端午時分,陽氣正盛的時刻,听起來也讓人心里發寒,真正讓人不寒而栗的,卻是伴隨著那聲淒厲慘叫而來的一聲低低的 嚓聲。
細微的一聲 嚓聲,比起那淒厲的慘叫聲幾乎不可聞,卻是讓人不由得一陣哆嗦。
骨頭斷裂的聲音,讓人似乎感受到自己的骨頭在共振,那抽搐感從小腿骨一路蔓延上來,爬過背脊,直達腦海,渾身上下浮起一層冷汗。
張媽媽震驚的看著手持一根木材,滿臉厲色的六娘,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沒想到這平日里總是笑眯眯的孩子竟然還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眾人的表情除了錯愕和震驚之外,還帶著一絲畏懼,特別是幾個剛才拉著海棠的婆子,無一不在後怕,若是剛才那一棍子打在她們身上……
寧三老爺眯著眼看不出喜怒的盯著六娘,整個柴房內寂靜無聲。
海棠因疼痛而猙獰的眼中閃過了一抹錯愕,她拜托了六娘幫忙,就是看重了六娘的自保能力,她絕沒想到六娘會在這個時候沖出來——一棍子打折了她一條腿
六娘知道自己腦子在發熱,那 嚓的一聲輕響,就讓她發熱的腦子冷靜了下來,而且,冷的有些過頭,剎那間就明白——她闖大禍了
眼光一掃,四下里的情形盡收眼底,每個人的面目都有些扭曲,一時半刻還沒從剛才是事情中緩過神來。
環視了一周之後,目光再次落到海棠臉上,海棠的眼光與她稍觸便別過頭去,那眼神似是失望,似是不忍,六娘的心越發的往下沉。
事到如今,卻是沒有回頭路了,六娘咬牙,既然跳出來了,戲就必須繼續唱下去
「夫人待你如此之好,你卻做出這種事真該打死了你給小少爺抵命」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柴扔在地上,六娘轉過身,面向寧三老爺,緩緩的跪了下來。
「奴婢莽撞,違了老爺之命,請老爺治罪」
周圍的人此刻才漸漸的有了反應,對跪下的六娘卻是依舊有些畏懼,慌亂的拉起海棠的時候,都不由得繞開半步,生怕這狠辣的孩子突然暴起傷人,拉起了海棠卻是不知該如何處置,有人見六娘跪的端正,又想伸手去抓六娘,卻有些畏懼這丫頭一身蠻力,一時躊躇。
張媽媽沉著臉望著寧三老爺,寧三老爺的心從方才的震驚再到暗喜再到憤怒又最後的不解,變化了數次,最終沉聲問道,
「你這是在做什麼?」
有人說話,就好辦了,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凝神靜望著寧三老爺。
六娘舒了一口氣,寧三老爺的聲音雖听不出喜怒,可能讓她說話,就還有機會
將背脊挺的筆直,六娘稍稍思量了片刻,將海棠透露給她的那些消息組合了一下,才緩緩的道,「稟老爺,奴婢方才所做之事,雖是打著為主的名義,其中也不乏一片私心,此人不光害了小少爺,也連累了奴婢。奴婢沒能忍住打折了她的腿,違了老爺的命令,不敢求老爺寬恕。」
說罷,恭恭敬敬的開始磕頭,生死皆在此一舉,這寧三老爺的脾氣暴躁,只願他隨心所欲的念頭能壓過對下人自作主張的不喜。
寧三老爺本是震驚之後的好奇一問,萬萬沒想到這丫頭小小年紀卻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愣了愣又問道,「我有說過不打她麼?」
六娘一愣,茫然的抬起頭,卻是看見寧三老爺眼中帶有笑意,只見寧三老爺嘴唇輕啟,「早就知道西地女子悍勇不輸男兒,最是恩怨分明老爺我既沒說過不打她,你又何罪之有?」
六娘瞪大了眼楮,她有考慮過有可能會輕松過關,可真正輕松過關之後,心中還是有些不定,用余光瞥了張媽媽一眼,低聲道,「可老爺爺沒說過要打啊」
這一聲不大不小的,恰好傳入寧三老爺的耳中,寧三老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他自己是個橫人,自然討厭那些彎彎曲曲的小心思,方才六娘雖然嘴上說是為主,卻是誰都瞧的出更多的是為自己,偏偏此事著實解了他胸口一陣惡氣,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哪怕是個奴才。看見有人跟自己一般討厭這賤婢,心情不由得大好,他自然不意怪罪于她,笑道,
「你倒是一片赤子之心,這種狗奴才人人得而誅之,起來吧,老爺我不怪你,難不成你還真想替自己討一頓板子不成?」
張媽媽早知有此結果,狠狠的瞪了海棠一眼,心中暗自嘀咕,海棠倒是好運道只可惜躲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這六娘誤打誤撞的,倒是替寧三老爺出了一口氣,難怪寧三老爺能如此輕輕放下,只是,這口氣怕是被于姨娘給憋了回去……
想到該如何回去跟于姨娘交代,不由得又皺了皺眉。
愣神間,六娘已是喜出望外的磕了頭,站起來了。
寧三老爺心情大悅之下,倒也懶得再跟滾落在地上的海棠計較,擺了擺手道,「拖出去,讓人牙子灌了藥,莫要讓她在外面胡說八道。」頓了頓,又瞪眼,沉聲道,「今天的事兒,若是傳了出去,在場的人,一個都別想逃掉」
眾人齊聲應是,紛紛退下,六娘依著牆角站立,不經意的,與被拖出去的海棠的眼光對上,海棠模樣雖狼狽,眼中有笑還有幾分擔憂。
六娘呼出一口濁氣,海棠有養傷的這段時間,足夠她周旋了,只是,她自己該怎麼辦?
張媽媽走過來喚她往外走,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什麼,六娘低著頭跟在後方,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也許,她該拿到海棠的那個金子,贖身出去,再想辦法到東京找海棠的家人?
順著抄手游廊走回去,探頭探腦多時的小喜遠遠就看見了她們,扔下手中的水壺迎了上來,不忘跟張媽媽行禮,抓住六娘的手叫道,「可擔心死我了你的臉怎麼這麼白,沒事吧?」
六娘搖了搖頭,才經歷了這麼一番重大的變故,心中有事,實在提不起說話的力氣,張媽媽淡淡的道,「她受了些驚嚇,你既與她交好,就領她回房休息吧,今日六娘就不必再干活了。」
「還是張媽媽知道疼我們。」小喜笑著道。
張媽媽瞥了臉色慘白的六娘一眼,心中暗嘆,這會兒倒是知道害怕了,扭過頭瞧見小喜一張喜氣洋洋的臉心情倒是好了些,笑著道,「我自放她去休息,可沒說有你,小丫頭休要想躲懶,如今院子里的事兒多著呢,六娘也是受了無妄之災才容她松快片刻,明早還是要起來干活的,你將她送回去還是得去領差事。」
她還要去上房將今天的事情跟那位解釋清楚,不敢多留,擺擺手道,「趕緊去吧,我還要去上房回話。」
「那我便不耽擱張媽媽了。」小喜又行了一禮,六娘木愣愣的,小喜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卻是不說話,只立在一旁等她先行,張媽媽又看了六娘一眼,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往上房去了。
回到房間,六娘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坐在床沿,看小喜幫她倒來一杯茶水,端起來咕嚕咕嚕的喝了,才覺得自己渴的厲害,又捧著小喜重新倒的水喝了一杯,這才好些。
「還要麼?」小喜拎著茶壺,六娘搖了搖頭,「你還有差事,不用管我,我歇會兒就好,你趕緊去吧。」
小喜擰眉,抿著嘴,「你身上涼的厲害,若是難受就睡下吧,反正也差不多快天黑了,晚飯我會替你端過來。」
六娘搖了搖頭,她只是需要一個人靜靜的呆會兒,「我真沒事,只想一個人靜靜,你先去忙吧,呆會兒我就睡下了。」
小喜擔憂的看了六娘一眼,抿了抿嘴,退了出去。
隨著房間里安靜下來,那空氣也象是凝固了似的,六娘的眼珠子這才稍稍活潑了些,環視著自己住了半年的屋子,破敗而灰暗,比起她家中的老屋還要破敗幾分,來到這兒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再也不能由己,因此事事謹慎,今日竟然一時沒忍住出手幫了海棠一把。
看張媽**神情,便知道此事還沒有過去,寧三老爺那一關雖然過了,于姨娘那一關,卻還沒過。
幫海棠她不後悔,如今這局面卻是需要她仔細思量。
這寧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復雜,她今天所做所為顯然已經得罪了于姨娘,有寧三老爺的那句話在,于姨娘在抓不到她錯處的情況下,應該不會隨便打發了她,只怕這口氣憋久了,她的下場怕是會越慘。
該如何挽回這個局面?
「沒想到平日里不聲不響的一個人,下手可真狠」張媽媽站在于姨娘床前,一邊伺候她喝雞湯,一邊低聲唏噓。
「沖動的丫頭可惜了……」于姨娘咽下雞湯,眼中閃過一抹不悅,她本想讓寧三老爺硬生生憋下這口氣的
張媽媽眼閃了閃,又盛了一勺湊到于姨娘嘴邊,
「可不是,這丫頭,山野里出來的終究帶著幾分野性,好在年紀小,這性子再磨磨才能堪用。」
于姨娘挑了挑眉,推開那口雞湯,冷哼一聲,
「小小年紀?海棠平日里待她也不錯,這時候卻是下的了手」
張媽媽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澀,這位主兒,便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見于姨娘的眼光掃過來,低頭道,「奴婢以為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怎會有多大的心思?怕是惹急了就你給我一巴掌,我給你一拳的也不奇怪。」
于姨娘冷笑一聲,「誰家的孩子會一棍子打折人的腿?三歲看老小小年紀就如此心狠手辣,只怕是留不得」
張媽媽拿著調羹的手抖了一下,雞湯灑了大半。
那不過是個孩子又礙不著她什麼忙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盛了一勺,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