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之,伯父伯母這是怎麼了?」武士服男青年從地上爬起來,兩老口常年在地里做活,一把子力氣可不小,饒是他皮粗肉厚,也被打的渾身酸疼不已。
韓過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聞言苦笑道,「周兄有所不知,在下昔日里著實做了幾莊糊涂事,更名為過,字改之,不過是時刻提醒自己莫要再犯罷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周姓男子大咧咧的道,「你既改過了,總要好叫兩老知曉才是,只是,如今這門都進不得就有些麻煩了。」
他想說的是,這兩老糊涂真是不知所謂,兒子衣錦還鄉,真心實意的捧著禮物銀子回家門,再大的過錯也該給人說兩句話的機會,好歹兒子也是個官了,偏生硬要給個沒臉打將出來,這可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了也不知道這兩老糊涂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日就要上京,上京之後便是授官,再回來怕是又要去前方,」韓過皺眉,「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次西路軍大勝,勝的太突然,有多少想來分一杯羹的都沒趕上。官場上的事兒有些復雜,沒趕上的人自然恨他們恨的牙癢癢,對于他這只出頭鳥,更是恨不得剝皮抽筋,他怎會不知道自己在風口浪尖上?
在外闖蕩了半年,他算是對這個世界有了些了解,他那點兒事,算是黑底,還是一黑到底的那種,浪子回頭金不換這種事兒說起來好听,卻不知道要花多少的精力去洗白。關鍵的關鍵,還是得要家里人配合才行啊
這種不知多少人都想要抓他把柄的時候,自然不想後院起火,第一要安撫好的就是內宅之事,否則,他也不會回到這里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的回家來,如今衙門里還有一大堆公務要處理呢。
何況,他想走的並非武官的路子
在戰場上,他算是看明白了,武官升遷雖快,卻是頂不過文人的一張嘴皮子,文人最怕的就是私德有損一頂忤逆的帽子就算是武官,那也是頂不住的。
無論如何,都得盡快的安頓好這里
周姓男子聞言笑道,「在下倒是有一法」說著湊到韓過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韓過聞言恍然大悟,周姓男子又道,「到底是骨肉血親,你吃些苦頭,到底不至于最後與你官聲有礙。」被父母趕出家門,這個名聲可不好听言官一封折子,他韓改之的前途就要灰飛煙滅
韓過點頭道,「正是如此,只是,總要做兩件實事方能顯出我的誠意。」
周姓男子聞言拍著胸口笑道,「不妨,此事就包在為兄身上,保管打听的妥妥帖帖」
……
那婆子一口一個舅爺的笑的極殷勤,還主動讓出凳子讓兩人坐坐,自己避到了一邊。
看見那婆子如此殷勤,李全滄桑的臉上露出幾分不解,上次他來看外甥女,那婆子一臉的不屑,顯然是瞧不上他這樣的窮苦人家,今日雖然因為兒子從戰場上回來了,給他買了一身衣裳,卻也不至于讓那婆子殷勤至此才對。
「听說二哥回來了,還得了官」六娘的話解答了李全的疑惑,只是臉上並無半分喜色,還帶著隱隱的憂慮。
听見這話,李全吃了一驚,他那外甥干下的好事兒旁人不知,他卻是知道的,只是沒經歷科考,他一介書生如何得官?斟酌半晌,覺得自家這外甥女總不會騙他,緩緩道,「回來也好,家中總該有個支應門戶的。只怕……」
狗改不了吃屎六娘將後半句話在心中替他補上,才緩緩的將心頭所思說出來,
「上午有個自稱是他僕人的中年男人說是領了爹娘的令來贖我,我不認識那個人,自是不會跟他走的,這才匆匆請了舅舅過來。還想勞煩舅舅走一趟,告訴我爹娘一聲,他若要叫我回家,斷然沒有讓個不認識的外人來的道理我如今為何淪落到這個地步世人皆知,難道我還當不得他親自來接?偏要叫個下人來喚我回去」
六娘考慮的很清楚,若是爹娘下定決心,直接反抗成功的概率不大,就只有走婉轉的道路了,只要能拖過這幾天,就是勝利
六娘心頭有氣,李全是知道的,李家人提起這個踹寡婦門,還踹的是自家親哥哥的寡婦門的韓老2都覺得頭疼不已,就更別說直接遭受磨難的韓家四人了,听見韓過來接妹子卻是只派了個下人來,他也覺得有些不吝,只是世人皆是勸好不勸壞,有些話便是自家妹子也不好多言語,支吾道,
「他如今是官,總不好叫人知道有個做過下人的妹妹。」
六娘聞言冷笑,「若是他瞧不上我這個做過下人的妹妹,不認我也罷說來當年那事兒鬧的那般大,滿城的人,有幾個不知道韓家是為何賣了閨女?」頓了頓,垂下眼瞼,用力用袖口擦眼楮,悶聲問道,「連舅舅也覺得六娘做過下人就卑賤了嗎?」。
六娘硬一句,軟一句,李全這老實人如何招架得住?只道是這小丫頭鬧了別扭,不過,小丫頭這些日子吃的苦,不過是鬧這麼個小小的別扭卻是不為過,看見六娘被袖口擦紅的眼眶,急的伸手在她背上直拍,哄道,「別哭,孩子,舅舅知道委屈了你,我替你跑一趟就是,必要他親自來迎你回去」
「不忙」六娘拉住李全的衣擺,「卻是還有一樁事要托舅舅幫忙。」
李全重新坐了下來,見六娘將眼角的淚拭去,想一年前的六娘何等嬌憨可愛,一年之間的變化不知幾何,這適逢大難強催出的成熟,只覺得一陣心疼。
六娘先瞧了瞧周圍,確定沒有人在附近,這才從袖子里掏出那錠銀子並著一包金果子塞到李全手里,「辦這事兒怕是還需要打點,切忌讓與寧家有干系的人知曉。」
六娘說的慎重,李全神色也凝重起來,只听得六娘緩緩的道,「昨天府里送出去一個左腿折了的丫頭,她于我有恩,還望舅舅幫我打听一下她的下落,這點子銀子權作打點之用。」
自打知道那二貨回來,六娘就鐵了心要離開這里了,頗有些不惜血本的意思。韓家兩老到底重兒輕女,那二貨輕飄飄一句話,就立刻改了主意,她這樣回去誰知道會不會被再賣一次,誰知道下一次還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只是被賣去做丫頭。
這府里雖然艱難,她到底混熟了,既已出手救過海棠一次,倒不如把人情做到底,否則到時候海棠被賣掉了,這人情還算不算就是兩說了。只要能換來趙媽**看顧,到了東京就找機會跳槽,不呆在這妻妾都鬧不清楚的三房,約莫能有些消停日子。
「要不了這麼多」李全赫然的看著外甥女交給自己的這一大包,里面竟然包著十多顆金果子,這足有一兩多金子了
六娘自不會白白將這麼多的錢扔進水里,低聲道,「若是可以,就在寧府離開之後找個外地口音的人扮作商人悄悄將她買回來」
李家是軍戶人家,李全自打某次手受了重傷之後,就再也拿不起刀來,表面雖是不顯,卻是實實在在的干不了重活了,因此李家的家計艱難,唯有靠著李全唯一的兒子支撐,有仗打,日子就好過些,沒仗打,連吃飯都難。
倒是有個好處,便是認識的人不少,讓他去辦這件事倒也不難。
李全聞言縮回手,買回來那丫頭要吃要醫,這點子錢倒是顯得有些不夠了,正有些疑慮,就听見六娘繼續道,「不出兩個月,東京必有人來接她,舅舅放心。」
李全訕訕的笑了起來,他家中不富裕,不能多養活一個人本是應有之意,卻是因為性格忠厚老實,听見外甥女如此說,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了,「只怕我家中只有男人,不太方便。」
這倒是個麻煩事兒,六娘隱隱有些頭疼起來,海棠是個大姑娘了,可不比她這麼個六七歲的孩子,若是那二貨沒回來,她還可以讓人把海棠送到家中,偏偏那二貨回來了,以他是女人就不放過的性格,六娘不敢冒那個險
「反正也就是住上一段時間就離開,離了這兒誰又知道她的過往」六娘心一橫,寧願便宜自家那個老實的表哥,也不能便宜了那個二貨
「可是……」老實人李全對于這個還是耿耿于懷。
六娘在李全身上 了一眼,那簇新的衣裳,顯然是才從成衣鋪子里買來的,記得自家這個舅舅幾天前還是滿身的補丁,連飯都吃不齊整,顯然是自家表哥也回來了,「表哥這次回來應該帶了不少銀錢吧?他年紀也不小了,拿著銀子也是胡亂花了,倒不如給他娶個媳婦兒,有人管管,也省得老是守不住余財。」
這個主意好既當爹又當**人顯然思慮不全,沒想通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兒把媳婦兒啥的掛在嘴邊有啥不妥,反倒是覺得女孩子家就是心思細膩,算算自家兒子的年歲,老實人李全眼楮一亮,「那我找你母親商量一下,看看哪家的閨女合適。」
李家人都是急驚風的性子,說干就干,跑回家跟兒子說今天不回家吃飯,結果卻是被告知兒子要跟人去喝酒,問他討銀子,讓他自家盤算晚餐。
無可奈何的扔給兒子一錠銀子,那小子竟然還嫌棄不夠,一怒之下覺得果然還是有個女人才會過日子,打定了主意要趕緊給兒子娶個媳婦兒回來好好管管
三兩下收拾個包裹,背著就出城去了。
他手雖不好使,腿腳卻還便利,承了李家人高大的身材,一步跨出去要頂人兩步,出城的時候雖然日頭已經西斜,可走到韓家的時候卻是剛剛天黑。
遠遠的,就瞧見門口跪著一個青衫書生,定楮一看,不是自家那個糊涂外甥還能是誰?
指著韓家老2的鼻子,一陣吹胡子瞪眼,「你你你又干了啥事兒讓趕出來了?」這才回來多久?就又讓趕出來了
韓過很郁悶,他都跪了一天了,之前倒是有人圍觀,卻是遠遠的指點,不肯上來搭話,好容易來了個跟他說話的,偏偏一上來就指著他的鼻子一陣指責,無辜道,「我剛回來,啥都沒干啊」
「啥都沒**爹娘能又把你趕出來?」
天上雷公,地下舅公,老實人李全雖然老實,可也不是沒脾氣,相反,在某些人面前的脾氣還相當的大,認定了韓家兩老已經原諒了韓過,這會兒又把人趕出來必然事出有因,一腳抖過去,喝道,
「不爭氣的東西你闖下大禍一走了之,如今回來了還以為你知道悔改了,誰知道竟然又是這樣你對得起你爹娘,對得起你妹妹嗎?說你到底又干了什麼?才回來兩日就讓你爹娘趕了出來」
繼續提腳,打算這小子不說就胖揍一頓,說了要是過錯太大就往死里揍
「冤枉啊~」韓過根本不認識眼前這老頭兒,不過听他罵的字字句句都貼切,顯然是個熟人,這一腳窩心腳可踹的實實在在,不敢再受,大叫道,「我今天早上才回來昨天哪兒回來過?不信你進去問問我爹娘,我今早才回來,回來後就一直在這兒跪著,真的什麼都沒干,也沒時間干啊……」
老實人李全覺得不對了,「不是說你爹娘認了你,還派了個管家去城里贖你妹子了嗎?」。
「嘎?」韓過也覺得不對了,他回來只瞧見老爹老娘,理所當然的以為兩個小丫頭都在屋子里躲著,「贖?六娘咋啦?我什麼時候有管家了?」只有個丫頭好不好……
事兒對不上了
大門被韓李氏拉開,在屋子里听見外面的聲音,琢磨著象是自家哥哥,一開門才發現果然是,「大哥,你怎麼來了?」
老實人李全三兩下把六娘的話說了一遍,自然略過了海棠那一段,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從哪兒冒出來個人跑去贖六娘的?這人有什麼打算?
韓家老爹躲在門後听了一大半,就拎著門閂沖出來了,紅著眼大喝道,「不消說鐵定是這王八蛋惹回來的禍端老子今天打死他了賬」
這次韓老爹是來真的,李全和韓李氏攔也攔不住,只能沖著韓過大叫,「快走」否則真要出人命
韓過本還在嘀咕自己是王八蛋,這個當爹的不就成了王八,听見驚呼,才發現那門閂又來了,他可是吃過這苦頭的,見狀顧不得其他,拖著跪的木掉的腿連滾帶爬,險險躲過韓老爹的一門閂,心里琢磨著搞不好是哪個想討好他的,不一定是上門來尋仇的吧好容易站起來,眼見今天討不到好,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前跑,不忘叫道,「小仗受,大仗走爹,娘,等兒子查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兒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