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走出門才算完全鎮定下來,六娘最後那一眼的眼神,她有些看不透,像是期待,又像是嘲諷,看的她心里一陣發涼。
重新戴上帷帽,坐上停在路邊等候的牛車,待到李全在車前坐下,這才命那車夫行去。
縴細的手指輕輕的在木板上敲打,目光從不時飄蕩起的車簾子縫隙里瞥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心思卻是飄到了天外去。
早就料到六娘這一關不太好過,不想六娘竟明明白白的將要求提出來了,說來其實也不難達到,有李全在,她見六娘不過為了說服六娘不要在這種大事上與家人為敵,如今瞧來,倒不是不通情理的。
呼出了一口長氣,為這件事奔波了幾天,總算是讓她找到了突破口,只是,這突破口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否則六娘也不會最後給她那樣一個眼神了。
撇開這件事,想到自己夸六娘的時候,她那糾結到一起的眉頭,芸娘彎彎嘴角,還不到七歲呢,這六姑娘可真是個妙人兒
想到那個留下這個爛攤子的男人,不由得一聲嘆息,到底是她的夫主,便是有過錯也不是她能言的,她欠他的怕是今生做牛做馬都還不上,。
先將李全送回家中,芸娘才回了軍戶們聚居的那個屋子,下廚做了些飯菜,等著韓過回來。
韓過回來的有些晚,直到韓過回來,芸娘依舊在思索到底要怎麼與韓過說這件事,這件事韓過實是做錯了的,只是她一個下人,怎麼好說夫主的過失。
看見芸娘食不知味的樣子,問了她好幾句話也沒得到回應,韓過雖然餓,卻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將杯中的酒仰頭飲盡,這才道,「你這幾日到底是怎麼了?」
芸娘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看著韓過雙目有神的望著她,眼中帶著濃濃的擔憂,到了嘴邊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只是笑道,「天氣悶熱的讓人難受,所以不太想吃東西。」
說著又拿起酒壺替韓過空了的杯子斟了一杯,見韓過不動,只笑問,「爺怎麼也不吃了?」
韓過只看著芸娘,並不動那桌上的筷子,看的芸娘忍不住模了模臉,想到做完飯以後她曾照過鏡子,訕訕的將手放了下來,「爺?」
「可是這幾日受了什麼委屈?」韓過凝眉問道,他其實早就想問了,芸娘不說,他卻是知道的,他爹娘那脾氣,打他下得死手,對下人也是不假辭色的,當年的順娘如此,如今的芸娘又能吃到什麼好果子?一個男人護不住自己的女人,這種事兒只讓他懊惱不已,只道,
「罷了,此事本就是我思慮不周,過些日子我空了再說吧」
「爺」芸娘低叫了一聲,只覺得韓過這是不信自己能將此事辦好了,想到寧府上下不日就要離開,也沒多少時間給她猶豫,眼光一閃道,「其實,這事兒已有進展了。」
「哦?」韓過聞言挑起眉來,「那你這幾日又是為何?」
芸娘本打算把事情辦好了再告訴韓過的,如今眼見是繞不開這一位了,只能笑笑道,「說了是天氣炎熱,爺偏不相信奴本想飯後再與爺說的,偏偏爺自個兒要胡思亂想,如今爺想要知曉,奴卻是要爺回答奴幾個問題。」
韓過聞言喜出望外,芸娘是有些本事的,他第一次見她就知道,後來跟了他以後還替他出過幾個主意,遠不似尋常女子,想來解決這事兒倒也不是沒可能,倒也信了這幾日懨懨的是天氣炎熱之故,見她笑起來艷若桃李的樣子,心情大好,笑道,「罷罷好幾日不見你笑,爺便從了你罷」
這話惹的芸娘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韓過見狀大笑,伸手要去拉芸娘,芸娘卻是不從,跳了起來站的遠遠的,待到他笑過之後從容下來,芸娘才問道,「若是爺的妹子,只要夫婿,不要哥哥,爺當如何?」
「女生外向,」韓過伸手撈起筷子扒著飯,很淡定的道,「不是正常麼?哈哈……」頓了頓,看芸娘臉色不對,凝眉道,「莫要告訴我,六娘那小丫頭看上哪家的小子了……」古人雖然早熟,有這麼早熟的麼?難道是因為看上了哪個小子,所以才不肯回家的?
韓過大怒
雖然這妹子不怎麼討喜,那也是他的哪個王八犢子竟然敢拐了去?要知道那丫頭還是個少年兒童啊
禽獸
芸娘差點兒沒被韓過的聯想力給嗆到,用力的搖了搖頭,「不是爺您就不能正經點兒麼?」
韓過聞言松了一口氣,卻是听見芸娘的後一句,嘴角一斜,笑道,「爺哪兒不正經了?」頓了頓,伸出手又要去拉芸娘,「難道要這樣才正經?」
險些就被襲胸了,芸娘低呼了一聲跳了開來,這次站在牆角,打定主意再也不靠近了,卻是看見韓過興致勃勃的跳起來想要追過來,只跺腳道,「爺,您再不好好與奴說話,奴便不說了」
芸娘這薄怒的樣子也格外好看,韓過見好就收,笑嘻嘻的坐下來,拿著酒杯道,「好好你說,我不動還不行麼?」
見韓過的確坐定了,芸娘這才又問道,「若是爺的兄弟,只要媳婦,不要兄弟,爺當如何?」
「有了媳婦兒忘了娘,不是正常嗎?」。韓過挑眉笑道,不忘沖著芸娘拋個媚眼,「不過爺沒親兄弟了,這點兒倒不用擔心」
喂喂,大哥,嚴肅點兒,說正事兒呢
芸娘有些無力,好在她一向堅韌,不屈不饒的道,「那假若爺有兄弟,只要媳婦,不要妹子,爺又如何看?」
「妹子也要嫁人的,過一輩子的可是媳婦兒,偏心些倒也正常,不要就有些過火了。」韓過總算嚴肅下來,正經八百的道,不解芸娘何以對這個問題追問不休,看見芸娘的臉色不大好,想了想芸娘這接連三個問題,恍然大悟道,「你怎麼了?既然說過要照顧你,就算是爹娘不同意,我也不會不要你的。」說著,皺了皺眉,「難道是六娘?」
芸娘可不僅僅是臉色不好,她算是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了,眼前這位爺眼中根本沒把這件事當成事
否則早就該有聯想才對又怎會在最後關頭才想到這個。難怪韓家上下死活不肯接納他了,你既心中無家,家如何容得下你。
芸娘往日里對韓過的承諾還是不相信的,這會兒卻是相信他所說的了,這個男人的思想,太顛覆了些。
只是,這樣問題也越發復雜了,跟這人打啞謎,他是根本就听不懂的可直接跟他說?
芸娘只覺得口中犯苦,直說,怕是會勃然大怒吧?
韓過鐵青著臉,芸娘不說話,便是默認了此事了,想不到那才六七歲的丫頭竟然如此不懂事,就這麼給芸娘排頭吃,只憤憤的道,「等她回來,我非打她替你出氣不可」
听見這句話,芸娘有些慌了,她一向沉穩,此刻卻是真慌了,這家人心結本就深,若是再添一樁,這事兒怕是只能越鬧越糟糕的,急急的道,
「六姑娘並未給奴氣受,反倒是提點了奴幾句。」
呃?韓過一愣,芸娘不待他反應過來,又道,「六姑娘說,爺若要讓兩老諒解,需得先去替大爺上墳。」注意,不是祖宗,而是大爺
韓過眼神一閃,隨即點頭,「然後呢?」
「六姑娘又說,世人最重親情,不為旁的,只為這世間割不斷的是血脈相連,便是夫妻也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一日,若是能不離不棄,世人皆要贊一聲品行高潔,唯有親人代親受過之時,世人皆以為理所應當。」芸娘看著韓過的眼緩緩的道,事到如今,也唯有據實以告了,也許一開始她就不該跟他繞彎子。
若是六娘在此,肯定要驚艷才絕了,她的話明明就不是這麼說的,偏偏從芸娘口中冒出來的時候,竟然就變得好听了雖然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她就說了這麼一通大道理?」韓過不解,顯然是丈二的燭台,光照別人照不到自己,壓根兒沒聯系到這件事說的是他。
芸娘推開凳子,拎起裙擺盈盈拜倒,「雖說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還請爺明知艱難,也將當日的話收回來罷。」
「什麼話?」韓過不解,他有說過六娘什麼嗎?值當她說出這麼一大片的大道理來?
芸娘看見韓過茫然的眼,絕望了,人家氣了半年,當了大半年的奴婢,他竟然不知道只是,這話怎麼能從她嘴里說出來?
可不說出來,韓過就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就沒辦法取得家人的原諒,韓過的前途就一片灰暗,韓過不好,她也好不起來,芸娘咬牙,男人好才是真的好,拼了
將六娘的話復述了一遍,還沒說完,就看見韓過的臉色變得鐵青,硬著頭皮才磕磕絆絆的說完了,只低著頭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喘
大家兒童節快樂
另,謝幾位大爺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