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地到東京八百里加急要走三天,快馬要走六天,若是慢悠悠的馬車,帶上家眷少不得要行上半個月,六月初二是府中老太太的壽辰,怎麼也得在那之前趕回去,古人出門又愛挑個良辰吉日,最近唯有五月十二這個日子最好,走上半個月,路上不耽擱的話,二十七就能到。
到了還不能回家,必須住在驛站,從任上回來的官員回去得先去衙門點個卯,再到聖前應對,最後才能回家,搞定這些估計就三十了。
六娘在心頭默默算著日子,今兒個五月初八,還有四天
心中卻是隱隱有一抹憂慮,芸娘離開以後也有幾天了,什麼消息也沒有,這種感覺讓她心驚肉跳,總覺得醞釀著一場大災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出來。
突然指尖傳來一陣劇痛,飛快的收手,從繡到一半的荷包上拿開,就看見一滴殷紅在指尖漸漸的擴大。
六娘皺了皺眉,將食指放入口中輕輕吮吸,這些日子,她指尖的針孔比當日才學繡花兒的時候還要多,都是那二貨鬧的
抬頭望向窗外,夕陽紅的格外刺眼,空氣中有種躁動的味道,讓她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天氣太熱的緣故吧?
「六娘不好了,你家出事了」
小喜跌跌撞撞的沖進房間,夕陽西下,暮色漸濃,卻越發映襯的小喜因為奔跑而紅撲撲的臉鮮紅,六娘驚愕的站起身來望著小喜,「什麼事?」說完就開始深呼吸,那個二貨的祥瑞功力非同尋常,她需要一點兒心理準備才有勇氣听下去。
「常坤哥說他今兒個在外面辦事,恰好遇上一大隊的官兵出去辦差,一打听才知道有人放了一把火將新貴韓官人的家給燒了」小喜清脆的聲音 啪啪的響起來,「那個韓官人不就是你二哥麼?」
「你怎麼知道?」六娘以為這件事她未曾跟誰透露過,這宅子里的人不該知道的啊。
小喜白了六娘一眼,伸手戳了戳她的腦門兒,「你吃那麼多東西,就長力氣不長腦子側門那婆子除了貪財還有個毛病就是嘴碎,否則夫人怎麼會打發她去看門?但凡有個人上門來尋了誰,闔府上下全都知道了,如今府里都知道你有個當了官人的哥哥,常坤哥說,這次的新貴咱們這兒只有一位姓韓的,自然就對上了」
六娘還真沒想到這流言竟然傳的這麼轟轟烈烈的了,果然這府里是藏不住一點兒事兒的,此刻也管不了那許多,只焦急的道,「是城里還是鄉下?常坤哥可曾說過?」
小喜見六娘著急,說的也快,「常坤哥知道我和你要好,听說這件事兒關系到你,就打听的仔細了些,說是燒傷了一個孕婦,旁人倒還好,就是屋子燒了個精光,那位韓官人已是派人去接了,比官差去的快多了,這已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兒了,估模著若是派了馬車去,人應該已經接回來了。」
六娘只听到孕婦,恍若晴天霹靂,只覺得眼前一黑,後面小喜說了什麼卻是全然不知了。
孕婦,那就是順娘了家中被燒的精光……又听得小喜悠悠道,「好像有人瞧見說是縱火的人姓王,如今逃往山上了,也不知道官差能不能抓到。」
姓王跟她家有仇的人,不消旁人多提醒六娘就知道是誰,一跌坐在床上,臉色灰白的苦笑,口中憤憤的低罵,「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該死的二貨」
她就說她近來心神不寧的,如今總算是應驗了。只是這應驗的方式讓她憤怒不已,家燒了不說,順娘還受了傷,她一出生順娘就在韓家了,她幾乎是在順娘背上長大的。
「你說什麼?」小喜一時沒听清,見六娘神不守舍的掙扎著要起來,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你要做什麼?」
「我得回家去看看」她之前能走的安心,是因為家里還過得下去,如今順娘生死未卜,她怎麼也得看一眼才安心。
「你瘋了」小喜一把拉住六娘,「回家?怎麼回家?不要說這會兒天快黑了,院子已經上鎖,就算是白天,夫人也不會答應讓你回去」
「我翻牆」六娘低叫道,這西地的民風本就彪悍,加上有個調皮的五哥,她三歲就開始跟著五哥後面去爬樹了,這縣衙低矮的圍牆自然難不倒她。
小喜聞言突然用力的推了六娘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指著她的鼻子怒道,「你回去又能幫什麼忙?你可知你回去的話,又會闖下什麼樣的禍端?你自己死到臨頭了還想回去拖累家里人麼?」
六娘望著小喜,小喜說話的時候臉有些扭曲,話里透露出的信息卻是讓她有些迷茫,「什麼意思?」
小喜冷笑一聲道,「你若是想當逃奴,讓你家里人都成了窩藏逃奴的人,大可以回去,就當我這話沒說過。」說著氣呼呼的往床沿一坐,別過頭去不看六娘了。
焦急的心此刻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六娘深吸了一口氣,品味著小喜話里的意思,卻是越想越覺得心涼,緩緩的坐起身來,走到小喜身邊,拉著她的衣袖低問道,「你……可是知道了什麼?」
小喜斜斜的瞥了六娘一眼,見她再無方才的沖動,這才冷哼了一聲,「休要說我,便是四兒和芽兒也瞧出不對勁的地方了」
六娘心頭咯 一聲,就听見小喜小聲道,「如今人人都往上房湊,偏生你這個受了老爺夸獎的大事小事都唯恐避之不及,誰瞧不出來?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你在躲懶,卻是沒人開口說一句,這院子里的丫頭婆子莫非都瞎了不成?」
六娘愣住,她還以為自己的行為沒人注意到呢,卻是听見小喜又道,「你那日從柴房回來,你可知夫人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六娘抬眼望向小喜,她知道這件事不會這麼容易過去,不過,她這樣的人,于姨娘兩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何必費那麼大的勁兒設計她?
「說是留你不得」
小喜狠狠的瞪了六娘一眼,頓了頓又道,「我不知道海棠什麼事招惹到你,你非得在那時候打折了她的腿,可你就沒發現如今院子里的人瞧你的時候都帶著幾分怕意?」
六娘聞言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事,小喜平日里瞧來憨憨的,如今才發現是個藏得住心思的人,被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訓就罷了,如今一個六七歲的丫頭也能訓她,偏偏還說的很有道理,只能苦笑。
小喜卻是誤會了六娘的意思,擺擺手,「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你是恩怨分明的性子,我找人替你帶個話,待會兒便送我手絹還禮,半點兒便宜也不肯佔別人的,這海棠必然是將你得罪狠了,只是你犯得著那時候去落井下石麼?」
六娘繼續苦笑,小喜又道,
「我本想著你家里人既然要來贖了你回去,你也不愛往人前湊,也不至于犯什麼錯被人拿捏住了,便沒跟你提此事。夫人既然不願留你,你家人來贖,正該是高高興興的送你回去的。直到上次你哥哥派人來贖你,卻是讓錢媽媽給送到了衙門,我才知道事情不對了。你可知道,你哥哥派人來了兩次,第一次被送去了衙門,第二次派人來,連門都沒能進」
六娘聞言瞪大了眼楮,小喜冷笑,
「後來你哥哥才又尋人找來了你舅舅,在側門見了你一面,這事兒側門那婆子可是先去錢媽媽面前回稟了才來尋你的你也不想想,她既然不願讓人贖了你回去,又為何讓你家人見你?你這時候跑了,怕是剛到家就有一堆人等著拿逃奴你那哥哥最多不過補個八品的缺,如何能跟咱們家老爺相提並論?片子往衙門里一遞,到時候休要說他護不住你,便是他自己的烏紗帽也指不定能不能保住」
小喜的話如同一聲聲的悶雷響在六娘耳邊,將她震的頭暈目眩,她知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的結束,卻是不想于姨娘還真挖了個坑在這兒等她跳。
六娘坐在床邊,靜靜的消化著小喜帶給她的這些消息,半晌,呼出一口氣來。
先前就知道于姨娘不會輕輕的放過她,卻是如同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如今看清了劍落下的方向,她的心反而踏實了些。
有寧三老爺的話在,于姨娘不會打自己男人的臉,必要拿到了她的錯處才會動手。可若是于姨娘一直拿不到她的錯處,這事兒就只能拖著,寧三老爺不可能一直記掛她這個小丫頭,可于姨娘這口氣憋久了,她的下場怕是越慘
這事兒說起來是于姨娘算計她,卻也不算是親自出手,她不過是在等她自己犯錯而已,像是在看股掌間的螻蟻自尋死路。
她如今是不能動了,有些東西雖然是小喜猜的,可種種跡象表明,于姨娘還真不介意連帶她家里人一起坑一把。
想到這里,六娘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這個女人,好狠
如今是一動不如一靜
六娘嘆息了一聲,罷了,一直知道那二貨闖下的禍事沒有讓人挽回的余地,若帶回去的只是災難,還不如別回去呢。
平復下心情,六娘轉過頭抓住小喜的手,「我該怎麼謝你。」平日里再怎麼要好都算不得什麼,關鍵時刻肯拉你一把的卻是不多見,何況,小喜說這麼一番話也不是沒冒風險的,這個人情,六娘自覺是欠大了。
小喜見六娘似是想通了,呼出一口氣,拍拍胸口笑道,「你想開了就好,只要你不犯糊涂,你哥哥總是會想法子將你贖回去的,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我也不與你客氣,我如今放不下的只有我那個哥哥,我那後娘……不提也罷,你日後回到家中,還要勞煩你替我看顧一二,你哥哥是個官,只要他說一句話,我那後娘總不敢做的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