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夫一愣,倒是不知該如何辦了,好在後面的事顯然前方的人也發現了,前面的一輛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錢媽媽探出頭來沖著後方叫道,「還不趕緊把她拉開,別耽誤了行程」
旁邊幾個孔武有力的家丁跳出來,芸娘見狀大叫了起來,「寧夫人寧大人奴有要事求見」
她心中已經準備好了一堆說辭,奈何這聲音在風雨中是那麼的微不足道,那幾個家丁將她的嘴堵住,七手八腳的將她拖到路邊,固定住,馬車卻是緩緩的前行,芸娘能看見車上錢媽媽投過來的眼神,輕蔑、嘲諷,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突然間,一股無力感從心底深處涌上來,再也掙扎不動了,那幾個家丁卻是看著馬車全部離開了,這才將她用力的推入泥水之中,飛快的翻身上馬,匆匆而去。
芸娘趴在泥濘中,身下的泥水冰涼,天空中掉落下來的水也讓她寒徹心扉,只看著雨幕中那馬車在眼中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之中,忍不住低吟,
「爺,你究竟去了哪里?」
憑借她一人之力,根本沒辦法留下六娘啊~
若是韓過在就好了
韓過那是有翻天覆地能耐的,便是絕境也決計難不倒他,只是,這人在此刻卻是不知下落,這種時候還沒回來,難道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不
芸娘用力的搖頭,韓過絕不會遭遇什麼不測,必然是有什麼事攔住了他的腳步
良久,芸娘才緩緩的爬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緩緩的疲憊的掉過頭往家的方向行去。
出來容易,那是因為有目標,回去卻是越發的艱難,這會兒她才感受到天空中的風雨和腳下的道路給她制造了多少的麻煩,身體幾乎被凍僵了,每行一步,幾乎要付出全身的力氣,身上的關節像是多年不曾開啟的木門,每每一個動作,便發出咯吱的響聲,酸澀的肌肉和慢慢浮上來的痛覺,在提醒著她前路還有多少的艱難。
機械式的前進,芸娘懶得抹去臉上的水滴,也不去檢查身上的傷口,此刻任何一個動作都要浪費她極大的力氣,她還需要留點兒力氣回去應付韓家的兩老,在韓過回來之前穩住這個家,就算六娘離開,事情也不完全是沒有回轉余地。
芸娘咬緊牙關,就這麼著一步一步拖沓著腳步的往城內行去,往家的方向行去。
只要韓過回來,事情就一定還有希望
當耳後方的馬蹄聲傳來的時候,她只是下意識的回頭,看見馬背上的那個被雨水濕透了青衫的少年之時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
「爺你這幾日到哪兒去了?」顧不得韓過身側通行的人,她失聲叫道。
「芸娘你這是怎麼了?」韓過此刻卻是更焦急,他不過離家幾日而已,芸娘怎會如此狼狽?
遠遠的就瞧見雨幕中那道蹣跚的身影了,此刻的芸娘衣裳凌亂,渾身上下滿滿的泥漿,還有些地方明顯被撕扯破了,發髻更是凌亂不堪,臉上泥水不少,眼神黯淡,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
「難道家里出了什麼事?」
韓過最先想到的就是芸娘被趕出來了,所以才會如此的淒慘。
芸娘聞言連忙搖頭,「家里沒事」有事的是六娘,還沒開口,卻是又被韓過打斷了。
「沒事你怎麼會這樣?」韓過顯然不信,翻身從馬背上下來,眼光從芸娘身上破了的簑衣上掃過,「可是我爹娘?」兩老不會就這麼把芸娘給趕出來了吧?依照韓家老爹的脾氣,韓過覺得不是不可能。
想到之前自己沒留一句話匆匆而去,兩老不知道如何為難了芸娘,忍不住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污漬,柔聲道,「辛苦你了」
芸娘見韓過自說自話不知道把事情想到哪兒去了,連連搖頭道,「爺誤會了,」為了避免再次被韓過打斷,急急的道,
「家中一切還算安好,老太爺和老太太對奴都極為和氣。順娘妹妹在爺走後沒多久就平安生產下了一子,孩子雖小,卻還算健康,不過順娘妹妹的身體還有些虛弱,需要調理一段時間,老太爺倒是為了爺不在的事兒有些不悅,奴也不知道爺到底去哪兒了,不知道該如何替爺解釋,又請來了舅爺相勸,到底以順娘妹妹和孩子都需要照顧為由將兩老留下了,如今便是兩老在家中照顧順娘妹妹和孩子。」
說到這里,芸娘目光直視韓過听說有兒子而發出興奮光彩的眼楮,沉聲問道,「爺,您這幾天到底到哪兒去了?」竟然連六娘要出行的日子都記不得。
家中兩老可以說是刻意的忽略了六娘要走的事實,他們根本不想跟韓過在一起,如今他們自己都沒個容身之處,又怎麼顧得上六娘?
而韓過就拋下這些事,忘記了家中兩老,忘記了自己妹子被人帶走,這麼一失蹤就是四天,連自己長子的洗三都錯過了,這時候才回來,到底是有什麼緊要關天的事?
寧家根本半點兒臉面都不給,韓過早些回來還可以想其他辦法,這會兒回來,難道要領人去搶不成?
韓過此刻已經被有兒子這個事實給沖昏了頭腦,傻兮兮的直笑,旁邊馬背上一個身著武士服,臉色頗有幾分黑炭風采的男子沖著韓過拱拱手笑道,「恭喜改之了這算是雙喜臨門了吧?」
見韓過得意大笑,那武士服男子又望著芸娘解釋道,「這兩日我與改之領著一干兄弟上山去尋那姓王的,宰了那小子之後,又因為雨太大,因此回的慢了些。如今諸事已了,我們就不耽誤兩位了,改之,你這會兒還是趕緊先回去瞧瞧吧,改日我再來討杯酒水」
「一定一定」韓過哈哈大笑,沖著那黑炭拱拱手,就要翻身上馬。
芸娘見狀眉頭一皺,「爺這會兒怕是先回去不得」這位爺不是真忘記自己還有個妹子了吧?這種情況下回去,韓家兩老要是突然問起六娘,韓過這心態怕只有抓瞎了。
這位爺大事上聰明,可怎麼一遇上家事就犯了糊涂?
那姓王的犯了事逃到山上,從此便是有家歸不得,有韓過坐鎮,他是一輩子也別想翻身了,何況那山上蠻子出沒,什麼時候被人宰了加菜說不準。
韓過竟然為了這樣一個人,撇下了六娘
「呃?」韓過不解。
旁邊那武士服男子眨了眨眼,滿身濕漉漉的,不回家還能干嗎?
韓過卻是又想岔了,不悅的道,「怎麼就回去不得了?如今姓王的已死,我也算是對順娘母子有個交代那倔老頭兒還有什麼話說不成?」
「那可未必」芸娘嘆息了一聲,顧不得糾正韓過的稱呼了,只忍不住潑了他一瓢冷水,韓過若是以這種心態回去,怕是又要鬧的不可開交,「爺不是問奴為何會這般模樣出現在這里嗎?奴剛去寧府走了一趟,六姑娘被寧府的人帶走了」
「什麼」韓過瞠目,隨即懊惱,「這麼大的雨,他們怎麼就走了?」
韓過不是忘記自己還有個妹子壓在別人手里當人質,而是覺得,這雨下的都快山崩地裂了,哪個二貨會這種時候出門?
「怎麼?」正欲騎馬離開的那男子也停了下來。
「奴也是擔憂,才會去看看,」芸娘斟酌著言辭,生怕一個不小心激怒了韓過,「誰知道去了以後就看見寧府離開的馬車,如今已經出城怕是行了不下十里了。」
韓過聞言臉色一變,翻身就要上馬,芸娘卻是一步上前,死死拉住韓過,「爺不可」
韓過瞪著芸娘,她告訴他,不就是讓他去追麼?攔他做什麼?「此時不追,怕是就追不上了」
芸娘搖搖頭道,「去了也沒用。」她告訴韓過,不過是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回去好面對兩老,可不是要讓韓過去受辱的。
「沒用?」韓過一愣,隨即再次打量起芸娘,對于芸娘,他自問是了解的,自從她救下她以後,便盡心竭力的伺候他,也能明白他的難處,事事為他著想,這會兒攔他,卻是讓他不解了。
「六娘不願回來?」只有這個解釋了,想到先前芸娘在寧府所受的委屈,韓過一聲冷笑,他韓改之在本地也有些名頭,跟寧府素無恩怨瓜葛,寧府何必如此為難他?看見芸娘如此受辱,弄的手上還有些地方破皮,必是六娘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那寧家也太可恨了,竟然伸手管他的家事
一甩手,厲色喝道,「不願意也由不得她」
說罷再不猶豫的翻身上馬,芸娘對于韓過的話有些無力了,韓家一家上下彼此心結如此之深,眼見攔不住,只跳到馬前,張開雙手攔住他的去路疾聲喝道,「爺萬萬不可」
韓過在馬背上冷笑道,「便是縱容她太久了」而那馬背上的騎士服男子見狀笑道,「芸娘休要再攔,六姑娘斷然不能留在寧家,你若是擔憂改之的安危,那在下陪他再走一遭就是」
「爺」芸娘高聲叫道,仰頭望著韓過,任由風雨打在她慘白的臉頰上,「六姑娘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在院子里也就做些粗使活計,連上房都靠近不得,又如何左右的了寧大人的決定?便是六姑娘能接近上房,寧大人犯的著為了一個小丫頭為難爺嗎?爺,您不日就要上京面聖。此事,絕沒那麼簡單」
韓過一愣,不知聯想到了什麼,那騎士服男子也是一臉的若有所思,兩人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心驚之處,韓過突然臉色一沉,叫道,「壞了」
「這位寧大人沒那麼多彎彎腸子吧?」那騎士服男子卻是一臉的不解,他們這次搶了那位寧大人不少功勞不假,有段時間兩邊也曾鬧的不可開交,他家大人上了不知道多少本折子跟那位相互告狀,卻也只是政見不同。那位是權貴子弟來邊關來混資歷的,這一事兒過去以後多半不會再有利益糾葛,如今都曲終人散了,也該凡事留一線,日後方才好相見才對。
何況,跟那位打交道也有些日子,自然之道那位的脾性雖暴烈,卻不是陰毒的,合該不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來。
如今事實擺在面前,他再覺得疑惑也不能不信。
兩人再次對視,皆是看見對方眼中濃濃的擔憂,韓過卻是漸漸的鎮定下來,扭過頭沖著芸娘道,「你且家去,我去去就回」又望著那騎士服男子笑道,「周兄若是不便,還是先回去吧。」
周姓男子聞言仰頭大笑,「你韓改之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怎麼可以撇開我,走我陪你走一遭,看看這位寧大人到底想要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