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門口浩浩蕩蕩的十多個丫頭婆子,一個圓臉中年婦人被眾人擁簇在其中,頭上金光閃閃是金飾在陽光下反光,身上的衣裳反射出略微淺淡一些的光彩,身邊有兩個長相俏麗的大丫頭攙扶著,余下的一干丫頭則是捧著一些盒子緊跟在身後,趙媽媽站的離那婦人遠一些。
圓臉婦人正凝望著上房門口那兩道身影,視線卻是更多的落在三太太的身上,細細的看了許久方才找出那瘦削的臉頰上些許熟悉的痕跡,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詫的道,
「三嬸……你……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不光枯瘦如柴,身上還有些贓物,臉上還有方才摔倒在地上磕出的淤青。
一干丫頭婆子也是滿臉的不敢置信,這哪兒是哪家的太太?便說是瘋婆子也不為過了。只看了一眼,便紛紛的別過頭去,這模樣,實在是太嚇人了
佩兒眼光閃爍了一下,方才,她才來的時候三太太可不是這幅模樣,瞥了一眼大太太,大太太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像是要呵斥丫頭,卻只發現一個看起來十來歲的丫頭站在那兒,身邊還有一大堆的東西要洗,風吹過來的時候,帶來一股難聞的味道,倒也沒有再斥責六娘,只是眼眶漸漸泛紅,佩兒抿了抿嘴,沒有多言。
趙媽**目光本緊緊的追蹤著六娘的身影,她的女兒的下落如今就落在六娘身上,見六娘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她,正要給六娘一個眼色,聞聲視線一轉,就看見那個瘦削如骷髏的三太太,便是她見慣了大場面也不由得渾身一陣顫栗,這模樣,還是個人麼?
「大嫂?」三太太眯著眼楮看了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貴婦人,雖然許久不見,四年悠然的生活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大太太被三太太嘶啞的嗓音喚醒,一把推開身邊的兩個丫頭,疾步走上來,抓住三太太的手,哽咽道,「三嬸,你怎麼……你怎麼會……」
她與三太太妯娌多年,不喜三叔的荒唐,便將三太太太的綿軟也怨了進去,多年來三太太不出院子,她便也和老太太一般裝作不知,只當沒這個妯娌,如今看見三太太這幅模樣,多年的不滿此刻煙消雲散,只剩下無盡的同情。
三太太低頭看了看大太太緊握著自己的手,白潤豐滿,對比出她的手越發的不堪,眼眶一紅,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大太太雖怨她,她心中卻是記掛著大太太的情分的,大太太是唯一一個主動幫她出主意的人,海棠和那位劉姨娘來院子里以後,她過了幾天消停日子是不假的。
兩人就這麼在房門口抹起了眼淚,大太太身邊的一個丫頭見機勸道,「太太,三太太身子弱,不如先進屋子里再來說話?」
大太太聞言恍然大悟,擔憂的看著三太太弱不禁風,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散架的身子骨連連擺手道,「快快快扶三太太進去歇著」
幾個丫頭涌上來,帶來一陣香風,六娘被擠到一邊,大太太拉著三太太的手走進屋子,進門看見屋子里的擺設又是一番唏噓。
六娘只跟在一群丫頭身後進了屋子,卻是發現十多個丫頭婆子不消吩咐便徑自忙碌起來,將帶來的東西能用上的盡數用上,其中一個大丫頭鎮定自若的指揮著,眾人個個都被分派了任務,六娘倒是插不上手了。
「你跟我來。」趙媽媽悄無聲息的站到了六娘身邊,低聲說了一句便往門外走了去。
趙媽媽在前方走,順著回廊,繞過被丫頭婆子們包圍的正房,循著一條瞧不見的小路繞到了一個僻靜處,這地方六娘只在窗戶那邊瞧過,雜草叢生,也有些瞧起來像是花木的植物,由于長期沒有人打理將原本的道路給遮掩了去,若不是有趙媽媽領著,六娘根本找不到這條被隱藏的小道。
「若不是來見你,我也不知道三太太竟然成了這幅模樣。她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走了長長一截路,直到上房的喧囂幾不可聞,趙媽媽放才停了下來,使手絹兒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滿臉感慨的一聲嘆息。
六娘不知趙媽媽是真同情三太太還是覺得與三太太同受了于姨娘的迫害而同病相憐,這些日子她身邊的人心思都太多了些,她有了提防,因此並沒有輕易的接過話頭。
趙媽媽也不是為了三太太而來的,如今她更在乎的是自家的閨女兒,說完擦干了眼淚便伸出手,手心放著的是海棠留下的那只荷包,遞到六娘面前問道,「她給你這個的時候對你說了什麼?」
六娘回頭瞧了瞧,雖然瞧不見人影,卻是知道這幽靜的院子里這會兒正人來人往,走上去拉了拉趙媽**衣角,趙媽媽見六娘的謹慎樣兒不由得莞爾,這院子里除了三房的丫頭婆子,還有誰會替于姨娘辦事,便是三房的丫頭婆子私底下也沒幾個瞧得上于姨娘的。
卻也沒阻止六娘的行為,行事小心些是好事,否則六娘也活不到東京城來,順勢蹲了下來,六娘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海棠姐姐如今在我舅舅的一個朋友家里,媽媽盡快將她接回來吧。」
趙媽媽聞言臉上的表情一陣急切的變換,從四兒嘴里打听出那些消息的時候,她就對找到海棠的下落不抱希望了,只是想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已是做好了準備要跟于姨娘魚死網破,否則她也不會拼了這張老臉把大太太給拉過來,卻是沒想到峰回路轉,竟然在這兒得到了海棠的消息。
于姨娘千算萬算,卻是把唯一知道海棠下落的人送到了她的面前,趙媽媽想大笑,卻是知道此刻不是笑的時候,六娘帶來的這個消息實在太過讓人震驚了,若是讓有心人知道海棠還在,六娘就要倒大霉了
「她還說了什麼嗎?」。趙媽媽壓低聲音問道。
「藥是那位自己下的。」六娘緩緩的道。
趙媽媽聞言深吸了一口涼氣,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她沒想到六娘吐露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還讓人震撼,那位下的?那位自己下的
這代表著什麼?
她要跟老太太撕破臉?
她想要什麼?
趙媽媽突然一把抓住六娘的肩膀,狠狠的瞪著六娘,這會兒她寧願相信六娘是受了她哥哥的意故意來家搗亂的也不願相信那個猜測
一陣疼痛從肩胛骨傳來,六娘咬牙沒吭聲,她在等趙媽媽將事情理清,這件事涉及了侯府的陰私,都是見不得光的東西,斷然不能先從她嘴里說出來。
「三老爺卻是以為是海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趙媽媽只覺得一陣胸悶,才想起方才自己屏息了多久。
六娘輕輕的點了點頭,「三老爺本欲打死海棠姐姐,是張媽媽趕來攔下的,海棠姐姐給我使眼色,我才打了她一棍子。」
這話就和四兒的話對上了。
趙媽媽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抓住六娘雙肩的手一松,險些跌倒在地上,六娘伸手扶了她一把才勉強穩住,口中喃喃道,「她怎麼敢?她怎麼敢?」
她怎麼會不敢
六娘在心頭低吟,于姨娘那點兒腦細胞還真不是什麼耍手段的高手,也就因為蠢,所以才會連連犯錯。
她在听了佩兒的話以後往日里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都想明白了。
于姨娘一開始就打算將她置之死地
當日既然動了海棠,便是要跟寧家撕破臉了,寧三老爺與家里鬧的越僵越好,斷然沒有留個隱患的必要,她是誤打誤撞的打折了海棠的腿才被寧三老爺給救了。
寧三老爺打的算盤如今想來也簡單的很,怒極之下他是不管不顧的,若沒有六娘當時的沖動,將那口氣憋在胸口的寧三老爺哪兒會記得留下人證的事兒?
送走了海棠此事便沒了對證,可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自然不能出爾反爾,六娘那一棍子不光打折了海棠的腿,還將寧三老爺給喚醒了過來,想起來要留個人證,畢竟,他和于姨娘的心態完全不同,他還是不希望跟家里鬧翻的。
既然一心認定是老太太做下的事,短時間內自然沒有殺人滅口的必要,省的日後老太太找他討要海棠又是一番麻煩,待到事情過去,知道侯府老太太做的丑事的外來丫頭自然不會留下。
而于姨娘雖急不可耐的要挑撥寧三老爺和老太太的關系,卻也不敢違背寧三老爺的話,只要六娘被她死死捏在手里,即便知道什麼也沒機會鬧騰起來,證據是,在路上她因為芽兒的病被耽擱的時候,張媽媽還特地把她給叫回了上房。
兩人都有自己的盤算,卻因為天公不作美路遇風雨耽誤了行程,于姨娘比寧三老爺先回家,沒有寧三老爺頂在前面惹了大亂子的于姨娘便什麼也不是,趙媽媽與她糾纏她必是要吃虧的,迫不得已將六娘推到前台來轉移趙媽**注意力,這其中被趙媽媽威脅的張媽媽也功不可沒。
為了防止事情出現意外,張媽媽還特地讓她別出去溜達,以防遇上了趙媽媽被問出不該說的話來,可惜的是,于姨娘連連犯錯,被激怒的傷了自己,這會兒無心過來關注這邊的事,加上之前六娘和佩兒的一場戲,讓她們對六娘徹底放心了。
六娘想著前後無數的巧合,于姨娘寧三老爺乃至張媽媽,都在犯錯,整件事其中若有一點兒差錯,她如今絕不會有機會站在趙媽**面前說話,心頭不由得一陣唏噓。
想到一開始她對于姨娘並無半點兒妨礙,于姨娘便想將她置之死地,胸中不由得一陣惱怒,更氣的是那二貨,若不是那二貨她也不會被賣,說要贖回她,卻是像每次家里因他的事兒倒霉一樣,總是姍姍來遲,若非她憑著本心救下海棠,如今早就躺在路邊化作一堆枯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