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各有計較
太後面色鐵青,早在齊孤寞那道欽點傾城皇貴妃暫代皇後,與朕主持祭祀大典的聖旨傳入京城時,她就已經無法控制住心頭的熊熊怒火了。
暫代皇後,如此說法,豈不是擺明了舞琉璃才是他最終選定的皇後人選。那麼,洛貴妃又要放在哪里,她們洛家又要放在哪里。皇上這麼做,不是直接告訴眾人,自己這個皇太後再也做不了主嗎!
還沒來得及與皇上計較祭祀一事,現在,連舞琉璃給她下跪這一規矩,他都要廢去不成。
努力壓下心頭強勁的怒火,干澀面容上勉強擠出一絲簽淺淡的笑意,目光卻是炯炯帶有殺意。
「舞貴妃大好了,哀家也安心了。不過……」拖長的語調昭示著太後的意有所指。
唇畔的笑容更加邪肆,齊孤寞靜靜等待著太後接下來的質問。果然!
「不過既然已經身子安好。皇貴妃也應該注意些禮儀規矩。在這宗廟社稷面前,還是不要落人口實。」
琉璃自然知道太後所指何事,這一次,也確實無從辯駁。不過,身邊的齊孤寞死抓住自己,又如何行禮呢。而這一切,也無從解釋,說是皇上意思,恐怕不到片刻,自己仗持皇寵,脾性嬌縱的傳言就會滿蓋京華。
正在心中怪責著這個始作俑者,齊孤寞已經開口去捋太後的胡須。
「太後不必如此,本就是朕不讓琉璃下跪。」扭頭看著身畔得琉璃,深情無限的為她拂去一縷發絲,也不看著太後,直接就道︰「琉璃身子剛好,行禮一事還是免了吧。」
未待太後開口,又陡然轉過身子,冷冷的掃過一應嬪妃,語調森然。
「何況,太後若真要肅整宮闈,就應該知道。今日有些人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剎那間,冰凌目光就將後排的一名宮妃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整個人如癱軟的泥塑。人們被聲響驚動,紛紛退開來,想要看看觸怒聖顏的到底是誰。
一身華彩,眉眼依舊能看出精心修飾過的痕跡。只是此刻,額角的冷汗,顫抖的身軀將平日的橫行風光全部埋葬,風過水無痕。
高台之上了解事情的妃嬪,高堂之下不解帝王怒氣的大臣,見了陳貴人,現在都露出一副詭異的模樣。腮邊肌肉不停抖動,看來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無暇顧及于自家人的怯懦,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就嚇破了膽,如何能夠成就大事。本是因為看在她是自家里長相上等的女子才一再相助,豈料……
皺起眉頭,看來她確實不是成大事的材料,也罷,今日維護了自己的顏面,就由她自生自滅吧。
疏散開眉目,太後再度向自己的兒子示好。
「皇上,陳貴人也是因為思念你成疾。哀家見了她的模樣,于心不忍,這才……」
不屑的打斷熱絡話語,齊孤寞嗤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朕的不是,冷落了太後的外甥女?」
四目相對,強烈的君王霸氣逼得太後倒退兩步,心如鼓擂,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琉璃見勢不對,高台下眾大臣都在關注著皇上與太後之間的暗流涌動,實在不宜再爭下去。又想到齊孤寞為人容不得半絲挑釁,所以這等態度多半是故意為之。也不能明著勸,心思一轉,計上心來。
「皇上,我胸口太悶了,咱們還是早些完成了祭天,回去吧。」
盈盈玉手不勝烈日的擋著陽光,聲音低婉。
胸悶二字果然成功轉移了齊孤寞的視線,眼看著琉璃使勁擋著頭頂的陽光,頭顱埋著,又听了她刻意壓低的音線,只以為她已經很是疲憊。
心疼自責的攬過琉璃的腰肢,舉起寬大的袖口,道︰「是朕疏忽了,竟忘了你身體還沒完全康復。咱麼這就進去祭天。大典完了就宣太醫給你看看。」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心急火燎的將琉璃帶進了宗祠里,哪還有心思與太後對壘,自然也就顧不得追究陳貴人了。
嬪妃們面面相覷,這,這唱的是哪一出?就這麼算了,就因為舞貴妃一句胸悶,皇上就如此簡單的放過了陳貴人。還把太後與洛貴妃都落在了門外。有膽大的偷偷看看洛貴妃與太後的臉,卻被嚇得縮了回去。
太後本就因為年老,而面容枯萎,此時,更是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成為一個巨大的溝壑。
一旁扶著母親的端靜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母親,不安的喚了喚︰「母後。」
太後回過神來,拍了拍端靜的手,道︰「咱們都別愣著了,要是拖下去,熱壞了舞貴妃,你們誰擔當得起?」
刻意將音量放大,讓滿朝文武都知道皇上今日又為了一個舞貴妃與太後爭吵,卻掩去了她私自安排陳貴人來到宗祠的這一個事實。
隨著舞貴妃二字飄向台下,端靜敏感的發現,有一個男子眉頭陰厲的皺起。
很好,恩愛非凡,寵愛非常。小舞,你果然是世間最厲害的精靈,沒有任何人能逃得過你的動人。上官誠璧微笑點頭,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妹妹見了這一刻會有什麼樣的打擊。在他心里,總是小舞最重要的。
好看的眉梢隱隱夾雜著擔憂,蘇遠軒在心底燃起怒火,無關于吃醋,無關于情感,只是對于琉璃將要面對的擔心。
齊孤寞,愛上璃兒讓你變得如此蠢笨。在祭天大典上與璃兒如此親昵,跟親手給她安上一個惑亂君王,不敬祖宗的罪名有什麼區別?虧你還如此洋洋得意!微妙的波瀾劃過,或者,這只不過是你又一次的故意安排?
一想到這個可能,蘇遠軒的周身立刻泛起強烈的冷光,讓周遭的人恨不得遠遠躲了開去。都不明白一向溫潤的文武公子這段時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屢屢做出些與性格不符的事情來。
祭天大典進行的異常順利,在短短的兩個時辰後,所有的儀式便都已經完成。實際上,是因為齊孤寞在一旁虎視眈眈,執行祭祀儀式的禮官根本不敢有任何耽擱,能省去的步驟統統被去掉,而一應需要琉璃跪拜叩首也被齊孤寞一人代替。還道,今日天子親自跪拜,當更有誠意。
下面的官員,哪一個不是體會聖意的好手,見了皇上今日存心體貼袒護舞貴妃,又有誰敢說個不字。不過都是在下面唯唯諾諾,阿諛奉承。道是皇上為國為民勞累身體。
齊孤寞自然知道這批臣子都是些什麼玩意,不過倒是很滿意他們今日的識時務,為他找個台階下,還歌功頌德一番,徹底堵上太後的嘴。因此,倒也不介意在宗廟之上說出一大片今有忠臣輔助,必國祚昌隆的廢話來。
如此作為,其實也是為了安撫一下最近因為他接連整治世家大族,推出新政所帶來的人心浮動。至于下面的大臣們,誰要生硬的對號入座,為自己安上忠臣的名號。他是毫不在意。
最好的就是所有人都以為是在歌頌他們對于朝廷的功德,放松警惕。那麼,對于下一波整肅朝堂的行為實在是大大的有力了。
琉璃眼瞅著齊孤寞眼楮也不眨的說出一大篇安撫之語,而面容依舊生硬的難看,不由得在一旁悶笑起來。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緒,想要維持一個皇妃應該有的氣度風範。豈料,直起身子來,竟然看見一副永生難忘的畫面。
倉促抬頭的琉璃,正好對上齊孤寞悄悄溜出的眼神,可是,他在干什麼?
原本薄微的唇角彎起一個誘人的弧度,臉上全是調皮的笑意。恍如被雷電擊中,琉璃心底泛起暖流,懵懵懂懂間,似乎有種情感在轉換,隨著時間的沉澱,化作迎春的怒放。
迷惑于這個笑容,琉璃呆愣起來,一絲微妙在心底流淌,還沒來得及抓住。下一刻,琉璃已經憋不住的笑出聲來,齊孤寞居然趁著眾人晃神的時候,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唇,悄悄地給她做了一個鬼臉。
雖然只是一瞬,齊孤寞便恢復了威嚴,琉璃依舊控制不住那種歡愉。堂堂帝王,祭祀祖先,卻在這里像個孩子般與她耍賴逗趣。腦海中停駐于齊孤寞純真的俊彥,琉璃恍然不覺自己的笑聲已經惹得太後極度不滿。
瞳孔圓瞪,看著捂嘴竊笑的琉璃,太後就想要令人上前掌嘴,身畔來了一絲阻力。
洛貴妃強壓住心頭翻天的醋意,在太後將要發火的時候,暗暗拽住了太後的衣袖。對上太後惱怒的神情,只是輕微的看向齊孤寞冷淡的身影,點醒了太後此刻她們處于下風的事實。不得已,一只邁出的腳又不甘不願的收了回來。
「早晚有一天,哀家得收拾這個小蹄子。」氣上腦門,顧不得皇家體統和身份,太後暗自丟下了一句粗言。
洋洋灑灑的安撫終于結束,齊孤寞在心頭松了一口氣。視線撇到下頭兩個出塵于眾人之上的身影,鬼魅的波瀾再度滑起。漫不經心的瞅著台下。
「蘇遠軒和上官誠璧何在?」
被點名的兩人幾乎在同時背脊挺直,抬頭掃視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君王,然後邁出行列,跪倒在地。無論不甘或是不願,為了家族或是為了愛人,此刻他們都只能拜倒在這個君王腳下。
一樣的高傲不遜,同樣的飄然出塵。眾人眼見著蘇遠軒與上官誠璧的風範,都不由得感嘆自家怎麼就生不出這等好兒郎。
隨著齊孤寞一聲傳喚,高台上的女子也已被擾亂心神。盡量維持住心境的平和,既然選擇了,就要學會面對。琉璃如是安慰自己,打量著台下兩個與她淵源甚深的男子。而端靜的心思,從頭到尾只鎖在一人身上。
「朕知道二位愛卿皆是人中龍鳳。六日後,綏遠將軍一戰,就看二位愛卿的本事了。綏遠將軍責任重大,二位愛卿務必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領,如此才能擇的良才,護衛我天祁王朝。」
冠冕堂皇的話語將原本有數十人參加的比賽變成僅剩蘇遠軒與上官誠璧的龍爭虎斗。事實上,這一場比試,的確也就是在二人之間決出。
齊孤寞今天提前道破,不過就是想看看滿朝文武都會做些什麼選擇。相信今日之後,是敵是友,于兩家都會有個界限分明了。
果然一石激起千層浪,朝臣早已風聞二人決戰一事。不料皇上竟然在此提前助威。言語之中卻無偏袒之意。聰明人都知道,若是在決戰後再行靠攏,那麼是必不會得到誠心對待,看來必須要有個抉擇了。面面相覷的打量暗藏的其實是天祁朝勢力的重新洗牌。
滿意的看著朝臣們惶恐模樣,齊孤寞在心底笑的得意。于君王,他確實已經做到駕馭有方。可是于丈夫,卻忽略後頭那一張蒼白的容顏。
他們要決斗,居然是他們要生死角逐。身為將門虎女,琉璃不至于不知道那個綏遠將軍的爭奪是何等凶險。為了尋求一個最威猛的虎將,決斗之時從來不會遵從什麼點到即止的規矩,不過是沙場征伐的又一次殺戮演練罷了。
生死由命,富貴有天這一句話,正是綏遠將軍爭奪的寫照。多少年來,那個權力甚大的位子引得豪俠名士命喪當場。現如今,為什麼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子要去拼死爭斗。
一身白衣染滿鮮血,身體蒙受重創的蘇遠軒躺在他的面前,嘶啞的呼喊。「璃兒,我的璃兒。
視若親兄的上官誠璧冰涼的躺在面前,了無生息,再也听不到他呢喃的呼喚。
「小舞,小舞,你在哪兒?」
想了千萬種可能將要面對的淒慘景象,琉璃發現,即使決然告別昨天,她也沒有法子面對自己的心被生硬的撕扯。沒法子接收血液逆流的慘痛。
「不,不。」腦海里滿是鮮血與殺戮,在最後一寸肌膚被撕裂之前,黑暗襲來,軟軟的身軀悵然倒下。
「娘娘!」尖聲呼喚響起,齊孤寞驟然轉身,看見的只是一個殘花身影墜落在地。
「琉璃。」推開圍住的宮人,惶恐的呼喊,「來人,傳御醫,傳御醫。」
兩個月兌俗身影迅疾起身,想要上去看視他們心中最重要的女子,卻只來得及看見一抹明黃抱住她跑入後宮,然後無聲的墜下了腳步。
漪瀾殿內,原本因為琉璃平安回宮的喜悅全被沖淡,只余下一種縈繞于懷的擔心。紅妝碧玉等人在外焦急的等候著消息,卻也不敢硬生生闖入內殿,一個個伸長了脖子。
「姑姑,這是怎麼說的?不是說娘娘的病情已經好了嗎?怎麼這會又宣起太醫來了?」皺著一張苦巴巴的小臉,碧玉拽著紅妝的袖口問道。
紅妝攏了攏眉,聞見碧玉拔高的音量,生怕惹惱了里面的那位發狂的主子。
「說了多少次,還不長性子,我看真是娘娘把你給你慣壞了。哪有奴婢說話這麼大聲的!」
碧玉吐吐舌頭,還想在為自己解釋幾句,就見一個挺拔身影大步邁出,門口的易坤急忙掀起了簾子。
齊孤寞強行壓下心頭的擔憂,盡量緩和了語氣道︰「娘娘是怎麼回事,寒癥未愈嗎?」
太醫彎著身子,額角冒汗,剛才快速奔行過的的年老身子依舊沒有完全緩過氣來,無奈皇上在前虎視眈眈,稍有耽擱,只怕就要丟掉一家性命。氣喘吁吁,好歹吐出了幾句話來。
「回稟皇上,娘娘身體並無大礙,今日只是因為憂思過重,才會昏倒了。與寒癥無關,臣待會開服靜氣凝神的方子,娘娘服了藥,在休一下就沒事了。」
「憂思過重!」本來听到並無大礙幾個字,齊孤寞心頭已然放下大石,不了一句憂思過重又讓他的心里翻攪起來。
憂思,什麼憂思,又是為誰而憂呢?齊孤寞心里可不認為琉璃是為了自己擔心。不是不相信她,而是現在自己諸事順遂,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操心的地方。那麼,唯一能讓琉璃擔心的就只有……
心底一股醋意襲來,對那個閃現過的人名竟是一種復雜的情緒。且不說今日還需要他的助力,即便他日障礙掃盡。那個人也是一個不世良才,身為君王,如何又能因為一己恩怨,將他除掉。
何況,嘴角釋出苦笑,他可不希望琉璃將來恨他一生。也罷,倚在桌案的拳頭攥緊,霸氣重歸于身上。今後還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改變琉璃,他不相信,一個君王竟會輸給一個文武公子。
心里釋然許多,面上笑了開來,對著內室繾綣留戀。想到多日未還朝,必有許多雜事堆積。便轉過身子來,對著一旁侍立的宮人細細交代。
「娘娘大病剛愈,又舟車勞頓。你們要好好伺候著,若是出了什麼問題,朕可不會饒了你們。」
宮人見了齊孤寞臉帶寒冰的神色,又見他剛才的一番喜怒不定,嚇得連忙跪下去。
「奴才等必定竭盡心力服侍好娘娘。」
微點了點頭,齊孤寞又道︰「你們娘娘性子柔善,今後若是有誰欺負了她,就直接上朕這里來,朕給你們做主。!」
這一番話實際上就是為了給漪瀾殿眾人壯膽,上次便是因為鐘萃宮一事才會導致琉璃的寒癥病發。于齊孤寞內心而言,這樣的事情經歷過一次便已經是極限不能再容忍。但是他也深知,上次禁足漪瀾殿三個月的事情在宮內影響甚深。
加之前一段時日為了安撫上官家族與太後一邊,對于瑜妃又寵愛太過。所以難保宮中眾人不會再找琉璃麻煩,只怕有些人會以為對于琉璃,自己這次又是曇花一現。想到自己在眾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喜新厭舊的形象,齊孤寞還真有些委屈。
可是,後宮中尚有太後在琉璃上方,又有一個洛貴妃平起平坐。再加上琉璃心性淡薄,想要琉璃使用雷霆手段震懾眾人看來極為困難,不得已,見到琉璃身邊的貼身人倒是不像善于之輩,這才明白無誤的下了旨意。
寧可壯了漪瀾殿眾人的膽子,讓他們知道有自己在後面撐腰。即便橫行無忌都好,也絕不能再讓琉璃受半分委屈了。此刻的齊孤寞已經下定主意,偏袒如何,護短如何。反正他那個尊貴的母後一向就是如此行事,這一次,倒也不妨效仿一下她老人家的絕招。
紅妝久居深宮,歷經兩朝,自然知道這番言語等同給了漪瀾殿中人一張免死金牌,不過,到底也還是有著心里的的擔憂。
「回皇上,現今後宮由洛娘娘主事,真有事情,只怕還得由她決斷才好。」
冷冷的看著紅妝,齊孤寞不由得在心里贊賞,好一個聰明的丫頭。是怕到時候真有人刁難,自己會因為太後洛貴妃而不為她們做主嗎。這番言語分明就是想要更進一步穩定漪瀾殿在後宮獨一無二的地位。要自己一個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