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竹強行壓下煩躁的心緒,突听到金頂洞天的門戶處有些異動,抬目望去,見那里出現了四個灰衣僧人。其中兩個披著紅袈裟的,看上去有五、六十歲了。另外兩個約模在三十許間。
四個僧人見到金頂正中的凝竹,臉上微露詫異之色。也不見他們使什麼身法,很快便飛到了金頂上,在凝竹身前不遠處停了下來。
一個年紀輕一些僧人上前朝凝竹合什一禮,道︰「敢問不嗔大師可在此間?」
此時金頂上的那層金光又強了起來,料想外間天色已經亮了。這四個僧人一大早到這里,怕是有什麼事。凝竹非常不願意有人在這個時候進來打擾秦漠陽,對他們要找的不嗔更是沒什麼好感,聞言不由微微皺了下眉頭。
僧人問完話不見反應,又問︰「姑娘可認得不嗔大師?」見對方還是不答,一時間沒了主意,回頭向另外三個僧人看去,卻見兩位師長的目光都投向了凝竹身後的那個少年。
一個老僧道︰「師兄,那,那可是菩提珠?」
另一個老僧緩緩點了下頭︰「不錯,正是菩提珠!」
兩個年輕僧人听了不禁動容,瞪大了雙眼朝秦漠陽的腕上去。菩提珠神妙非凡,再加上是禪宗先祖傳下,一向被禪宗奉為聖物。據傳這件法器失落已久。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那少年腕上。
兩個老僧對望一眼,被稱為「師兄」地老僧踏前幾步,對凝竹合什道︰「老僧雲門宗行度。請教姑娘師承何處?」
凝竹見到四個和尚在眼前晃來晃去,聒噪不休,心頭又有些煩躁,一股殺意涌了出來。
她不是沒有殺過人,而且下起手來絕對不含糊。天山月兌困後,揮手之間就料理了青城派的諸人便是一例。而且這世上除了秦漠陽等少數幾人外。她也不會將別人心上。
但凝竹並非嗜殺。天山上的情況是形勢所迫,再加上軒轅雪松的交待,所以她一點都不猶豫就下了手。面前這四個和尚,不過是剛說了幾句話,居然就動了殺念。她原本靜心功夫極好,自己也奇怪何以會變成這樣。不由心中一驚,忙暗自靜心,只當眼前的四個和尚不存在。
行度是雲門宗宗主的師弟,修為之深,佛法之精,向來為佛門中人所推崇。雲門宗在玄門中也有極高聲望,比起崆峒、武夷這些門派也不遜色。以他的身份地位,這般和凝繡這個「小姑娘」說話,也算是極難得了。誰知話說完,眼前的少女卻閉上了眼楮。就跟沒听到一樣。饒是他涵養再好,心中也不禁生出怒意。
另一個老僧行苦也是十分生氣。道︰「師兄,我們禮數已到。便是不空禪師在此,也不會怪我們怠慢,還是正事要緊。」
行苦這番話,多一半是說給凝竹和秦漠陽听地,告訴他們不要以為和禪宗有淵源就如此目中無人。
秦漠陽呼吸如常,不知情者看了都會以為在熟睡。而能上這金頂的,又豈是範範之輩?這里眾人說了許多話,又怎麼會仍自沉睡呢?秦漠陽和凝竹一臥一坐。在四僧眼中卻是沒什麼分別,都是不把他們四人放在眼里的表現。
行度對凝竹言語上客氣。一方面是他涵養極好,從來不以身份去壓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秦漠腕上的菩提珠,這一對少男少女恐怕和禪宗極有淵源。禪宗是佛門公認得第一,雲門宗又一向和禪宗交好,是以禪宗的面子不能不賣。
行度听師弟這麼一說,點了點頭,在一旁靜觀凝竹和秦漠陽的反應。
行苦卻沒有了耐心,更何況失禮地是對方,對兩個弟子道︰「金頂這麼大,可坐臥之處甚多。你們先請這位小施主先自一旁休息。」
兩個弟子應了一聲,便上前要將秦漠陽移開。
凝竹此時心頭煩燥之極,只怕自己一出手便會重傷這四人,強行壓制心神。她以神識護持著秦漠陽,料這四個僧人也近不了身,干脆便靜坐不動。
兩個僧人上前,不見凝竹有什麼動作,便要伸手去觸秦漠陽。突然間听到一聲清鳴,一團熾熱之極的罡氣迎面襲來,極為凌厲。兩僧一驚之下連忙後躍,衣角卻仍被帶到,頓時著了起來。
行度、行苦二僧一時在防著凝竹和秦漠陽出手,沒料到會有這變故,連忙拍熄了兩個弟子身上的火,見地上那少年身前出現了一只火紅的鳥,個頭雖然不大,卻凜然有威,正機警地注視著自己這四人。
被將軍燒到的二僧雖然熄了火,但那種痛楚卻直刺心神,要不是定力夠深,佛家又一向苦修肉身,怕就要大聲呼痛了。二僧見了將軍,喝道︰「好個畜生!」
行度喝道︰「姑娘,貧僧等人以禮相待,你也欺人太甚了吧?」
凝竹皺了皺眉,並不答話。要是那兩僧觸到了秦漠陽,所受之苦還要大。她並不覺得將軍做得有什麼不對,雖然不願意傷人,但敢動秦漠陽的,一定要給他個教訓。她實在不想跟這四個和尚糾纏,說︰「你們都出去,以後再來。」
四僧听這少女聲音悅耳,有如天籟之音,語氣卻是冷冰冰的,不由心中極不舒服。行度道︰「我四人有要事,再過些時刻,佛光便出。請姑娘先讓一讓吧!」
行苦听師兄這般說,知道他已經動了真怒,如果凝竹再不退讓便要出手了。
「不行。」凝繡一听佛光將要出現,哪里還肯讓。
「既然姑娘如此無禮,也莫怪老僧了!」行度說完合什的雙掌向前一推,一個巨大的金手印便飛了出來。他雖然惱怒,卻見對方年紀不大,修為不見得能高到哪里,出手還留了很大余地,只是想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誰知凝竹還是沒動,將軍雙翅一展,揮出兩道滔天烈焰,將金手印燒得無影無蹤。余勢未歇,又朝行度卷了過去。
行度大驚,沒想到那還沒有母雞大地火紅鳥居然這麼厲害,忙
成功力,硬生生接了這火勢。他顧忌身後兩個剛受i不敢閃避。這一下雖然化解了火勢,卻感到熱氣仍然透進了身體,一個照面就受了傷。
凝竹看出行度出手還是很有分寸的,不願傷這人,暗中喝停了將軍,說︰「你們走吧,我不為難你們。」
行度雙手合什,口宣佛號,身上金光隱現,體內傷勢頃刻間就療好了。說道︰「姑娘想憑這個靈獸,就橫行無忌麼?」他生氣歸生氣,話語間卻不失高僧身份,對一只火鳥也不願口出惡語。
凝竹心中煩躁更甚,差一點便忍不住要出手,連忙閉目調息。
這情形落在行度等人眼里,卻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行度道︰「即如此,我就降了這火鳥。」雙掌一拍一合,掌心生出一團火焰。行苦見師兄使出此法,連忙將兩個弟子叫到了身後。行度掌中的火焰轉瞬成了白色,念道︰「塵歸塵,土歸土。我以火度你,也是應有之宜。」兩掌一翻,白色火焰飛向將軍。
將軍尖喙一張,也吐出一道火焰,卻是金黃之色。
兩道火焰交在一起,發出一聲轟響。相持片刻,卻是將軍不敵,行度的白色火焰席卷而去,擊在了將軍身上,閃了幾下便消失了。將軍發出一聲長鳴一聲,振翅而起,烈火如潮。一浪又浪朝行度卷去。
行度前番以火攻敵,試出火鳥火力之純、對火勢地掌握,竟然還在自己之上。最後那招落敗,只是因為真元修為不夠。要想降了這火鳥,看來是要全力出手了,當下化出無邊火勢,朝將軍的火海反卷去過。
兩火相交,不多時火海便又歸于一線。再由一線化為數道。幾番變化下來,將軍便要不敵了,很快就被白色火線欺近。
凝竹在旁看得輕輕搖頭。其實將軍積蓄真元之厚遠在行度之上,但終未度過那一關,有力使不出。她玉手輕彈,一道青線打在將軍身上。將軍的火勢瞬間大盛。極為霸道地反撲而去。
行度不期會有這變化,一時間好不狼狽,一輪應付下來,袈裟被燒得七零八落,就像從火災中逃出來的一樣。
凝竹也是暗暗心驚,她助將軍那一下,竟然將心中殺意傳了出去。雖然只是不多的一絲,還在通過將軍時削弱了一些,引發的火勢卻仍這般狂暴。
行度一招敗落,心中大驚。說道︰「原來姑娘修為這般了得。」
凝竹深吸口氣,穩了穩心神。說︰「你們還是出去吧。」
行度對眼前的少女和火鳥再沒有半點小覷之心,但眼前之勢卻容不得他退卻。雙手合什,大聲道︰「結法器!」說完身子便向後飄去。行苦等三僧也動了起來。四個僧人身子升起,手中各多了一件法器,卻四面式樣古樸的青銅鏡。
四個僧人在離地十來米高地地方站成了菱形,行度位于最下,行苦居左,剩下兩個僧人一在右,一在上。
凝竹見四僧以法器相斗。不敢大意,凝神戒備。只見行苦將銅鏡一伸。口中念了幾句,似乎是什麼經文。接著他手中的銅鏡上便躥出一道火焰。只不過這火焰並非攻向這邊,而是朝最上方的那僧人涌去。
上面那僧人以鏡接火,火焰又向右邊僧中躥去,威勢已經大了一倍有余。那僧人也以鏡馭火,將火勢引到了位于右面的僧人。右側的僧人依法再引,火勢就到了行度那里。
行度手中的銅鏡與另外三僧地不太相同,要小了一圈,看上去卻更為精致。他一手立于胸前,另一手將銅鏡擎過頭頂。火焰到了他手中的銅鏡上便不再躥出,而是凝聚起來。
這番過程說來慢,實際上也就是一瞬的工夫。很快行度的銅鏡上便蓄足了火勢,四僧身前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火牆,火牆中心發出耀眼地白光。
行度沉聲道︰「姑娘,你此時離開還來得及,否則休怪老僧。」
凝竹要想阻止四僧布陣輕而易舉,卻一直在旁看著沒有動,喃喃說道︰「南明離火?」
行度听到了凝竹的細語,倒也佩服這少女的見識,道︰「不錯,此乃南明離火陣。爾等速速離去,老僧不為難你們。」
凝竹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四僧見了凝竹淡淡的笑容,心頭微震。這並不是見色起意,行度、行苦兩僧自不必說,即是那兩個年輕些的僧人,也已經到了「無相」的境界。這只是見到一種美好事物地驚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和尚也不例外。
四僧不禁都想︰「她能退去是最好不過的了。」
凝竹卻沒有如他們所願,玉手一展,一道青氣直貫將軍背脊。將軍和行度斗了幾合,再加上之前凝竹地一引,體內積蓄的真元已被激發,身周環繞了一層紅色罡氣。此時再受了凝竹這一道青氣,便像是在火上澆了油,紅色罡氣勁力大漲。
將軍發出一聲高亢之極地長鳴,展翅而起。身上所散發的紅色罡氣,和行度四僧所布成的南明離火陣前的火牆相比,氣勢毫不遜色。
行度見狀知此戰已不可免,大喝一聲,一道極粗的白色火線從火牆中射出。將軍仍以喙吐火,以三昧真火迎了上去,兩道火焰斗了個旗鼓相當。
行度不斷提升陣法之威,每當有些優勢之時,那少女便是一道青氣打在火鳥身上,火鳥的火勢就強了起來。很快行度就將南明離火陣的威力提到了極致,到卻仍和將軍的三昧真火相持不下。
凝竹見對方火勢似乎已經提至盡頭,心中微訝,這威勢比她想象中弱了許多。
而行度到了這個份上,心中也有了些悔意。他本想制伏了那火鳥,再教訓一下對方,誰知對方竟如此厲害。那少女地修為似乎極高,至少不在自己這下。而那火鳥顯然更為奇特。行度還從未听說過有人能以火制火敵住南明離火陣。心道︰「怪不得師兄讓我來修好離火鏡,恐怕了降伏此鳥。可惜我們來遲
四面離火鏡因故受損,雖然還能用,威力卻已經打了折扣。本來這鏡陣雲門宗極少使用,也就一直未加理會。前段時間雲門宗宗主告知行度,這南明離火陣將在九年一度的金頂法會上使用,讓行度帶著鏡子去禪宗少林找高僧幫忙修復。
行度到了少林寺,問詢之後,知道修鏡不難。依法而行,在金頂佛光之下,只需半天時間就好。而禪宗高僧不嗔大師這些年一直呆在金頂之上,修復他曾被打得幾乎成渣金缽,如今已經功德圓滿了,到時還可以幫行度的忙。
行度向宗主秉明情況後,和師弟行苦帶著兩個弟子一路游歷,掐著日子到了金頂,只等佛光普照之時。誰知進來之後沒見到不嗔。這倒也不要緊,修境之法他已經在少林寺里學了。可卻踫上了凝竹這個大麻煩。
南明離火陣和將軍斗了個不相上下,行度心中卻也不如何慌亂。那火鳥雖然奇異,力卻終有盡時,遠不如四僧馭使南明離火陣輕松。
凝竹也頗為躊躇,一時間舉棋不定。
沒過多久,場上的情況突然有了變化。
這變化來自于金頂之上的一縷奇光。奇光先是照在了秦漠陽所躺的位置,繼而擴散開來,很快漫布了整個金頂。
「佛光?」凝竹欣喜之極,她感到心頭煩躁之情似乎弱了許多。再看秦漠陽。腕上地菩提珠耀出了金光,和從前任何一次所發的光彩都不同。
而另一邊的南明離火陣在佛光之下,威力突然間似乎大了一倍,白色火焰力壓將軍的金色火焰,朝這邊卷了過來。
凝竹見了一喜,左手彈出一道青氣,助將軍敵住了南明離火,喝道︰「去!」右手揮向了行度四人。
將軍受凝竹之助。高鳴一聲,雙翅急揮,竟將白色火線逼回了火牆中。
行度等僧大驚,本以為得了佛光之助,勝那火鳥已是輕而易舉,沒料到對方的勢頭更勝佛光之前。
然而更令他們吃驚的還在後面。只見火鳥鳴叫著飛了過來。竟然一頭扎進了火牆之中。接著四僧感到手中一震,銅鏡一齊月兌手。四面離火鏡向上直飛而去,帶著那翻滾的火牆,升到離金頂數百米的高度,終于停了下來。
行度四僧抬起頭看著南明離火陣,心中驚駭莫名。正在馭使地法器居然會月兌手,這于他們還是第一次。行度朝凝竹看了一眼,見凝竹正仰望著懸于空中的火牆,臉上微露笑意。
離了對法寶的掌控,行度等人也不敢接近南明離火陣。此時陣法之威力。足以將任何靠近陣法的東西毀滅。但那火鳥為何投身入火?難道它竟然不懼麼?行度看到凝竹臉上的笑容,知道如果那火鳥會被燒死的話。少女地臉上是不會有這種表情的。
「難道是……」行度被自己的推斷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朝天上那團烈火望去。
四面離火鏡月兌了行度四僧的馭合。中間的那巨大的火牆卻越發的耀眼,便像是在金頂之上升起了一輪金烏。
火牆翻滾了數下,突然間「轟」地一聲巨響,炸裂開來。四面離火鏡從空中跌落,行度和行苦忙馭法接住,見四面古僕銅鏡已經變得千瘡百孔。這一回修起來卻不知要多少工夫了。兩個老僧都將憤怒地目光投向罪魁禍首,卻見那少女仍望著空中,也忍不住朝天上看去。
那火牆炸裂之後。並非完全消散,而是留下了一個火團。火團不停旋轉。顏色漸漸暗了下來,最後變成了黑色圓團,不斷有飛灰自上面飄出,不等落下,便消失不見了。驀然間,黑團上出現了一道裂紋,內中透出耀眼的金光。
黑團上的裂紋越來越大,同時有更多的裂紋產生,千百道金光透出,和上方照下地佛光映在一起,煞是好看。
黑團消失之後,一只金色大鳥便從中顯現出來。金鳥展翅而飛,拖著長長的尾羽,自天上劃過,發出一聲清悅之極地長鳴,響徹整個金頂,久久不絕。
行度四僧呆呆看著這一幕,幾乎忘了置身之所。
金鳥在金頂上盤旋幾周,朝凝竹這邊飛來,落在地上,化做了人形。
行度四僧一見,連忙轉過身去,雙手合什念起了佛。原來金鳥所化是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地女孩,身上居然未著寸絡。
「不要胡鬧。」凝繡輕斥一聲,話語中卻充滿憐愛。
女孩嘻嘻一笑,說︰「哪個生來不是這樣?我又怎麼胡鬧了?」說著轉了個身到了凝竹旁邊,身上已經多了件紅色長裙,居然還是當下比較流行的風格。
凝竹伸手在女孩頭頂撫了幾下,長聲道︰「和尚,今日也算得了你些好處。你們去吧,以後再來。」
行度背向凝竹,道︰「姑娘毀了我宗法器,便這樣一句就交待了麼?」
女孩大聲說︰「老和尚,你用火燒我,存地是什麼心?」
行度道︰「卻是你先出手的。」
女孩說︰「我出手是幫那兩個小和尚修行,你出手卻是想要我的命。佛門首戒殺生,你動了這心思,還有臉說我麼?」
行度一怔,一時間竟無語了。
行苦道︰「好一個伶牙俐齒。你們失禮在前,仗勢行凶于後,反倒成了我們的不是?」
女孩道︰「你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少,還有臉說我們?好啊,不服氣再來打上一架。」
行度知道如今自己四人無論如何也不是人家對手,說不定連其中一人都敵不過,抬手阻止了師弟說話,道︰「今日就此別過。請教兩位,以後該當如何能找到你們?」他今日算是栽到了家,這話是無論如何也要問的,哪怕對方不答。
只听那女孩笑道︰「我和姐姐都是先極宗護法,你有本事就來吧,我們接著呢!」
行度等不再發一言,縱身出了金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