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陽侯?」,王縉持盞的手輕輕一顫,似是想不到唐離會突然提到這個人,片刻失神後,他才開口道︰「這位候爺如今在京中可是大名鼎鼎。」
「噢?」
「楊琦本是蜀人,乃當今楊妃的表兄。」,說了這一句,王縉放下手中茶盞道︰「貴妃得寵,推恩家人,楊琦幾年間也得封三等都陽侯,不過這位候爺也是我大唐外戚中少有從不干預政事的,又因為此人與當今陛下一樣,酷好音律,是以極得寵幸。」,一句說完,他又輕輕搖頭道︰「說來蹊蹺,這楊氏一族幾乎人人能精音律,還真是咄咄怪事。」
淡淡一笑,唐離正要開口說話,驀听廳門外一陣兒急促的跑步聲傳來,隨即就听到一人高聲叫道︰「王兄,可是阿離來了?」。
听這高聲,王縉破顏笑道︰「他倒是來的巧」,聲音未畢,暴牙黑面上滿臉驚喜的翟琰走了進來。
「阿離,你果然在這兒」,翟琰進了正堂,先是哈哈一笑,隨即上前狠狠在唐離肩上拍了兩下,一指王縉道︰「這幾日我正跟師兄在樂游園伺候他老哥的別業,這不剛回來,就見著門子遞上的名刺,我一猜,你就該在這個地方。」
等翟琰說完,王縉才笑著道︰「老翟你來的正好,阿離此次要在京長住,他想賃個房子,你平日四下交結的人多,看有合適的沒有。」
「賃房?」,翟琰黑臉一愣道︰「賃什麼房?住我那兒就是了」,說話間,他又哈哈一笑,拍著唐離的肩膀俯身道︰「正好,咱們還可以一起切磋畫藝」。
「翟兄,好意心領,但在下習慣獨居,此事還勞你幫忙才好」,感受到翟琰的熱情,唐離心下也是感動,但要他寄住別人府宅,卻是依然不肯。
扭頭看了看唐離的臉色,沉吟片刻後,翟琰撇嘴一笑道︰「好,知道你主意大,依了你的意思就是。正好,在道政坊我有個兩進四間的小院,這本是我亡叔所留,置辦新宅子後就再沒去住過,只留了個老成家人負責灑掃看門,阿離你若不嫌簡陋,住進去就是,那院子小是小點兒,倒也還算清淨。」
「噢!在那兒,快帶我去看看」,听說有這樣的好所在,唐離頓時來了興趣,拉著翟琰就要向外走,幸虧王縉起身快給攔住,邊迭聲吩咐下人置辦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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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起渭水,落葉滿長安
時令將近九月,地處北地的長安秋意漸濃,燦爛的陽光下,片片黃葉飛舞,給素來熱鬧不堪的帝京別添了幾分詩意的靜謐。
「阿離,阿離!」,一個隨意的聲音在道政坊這個寂靜的小院中響起,「好家伙,輞川別業那些壁畫總算是收拾妥帖了,這下可將我累的不輕。」
見自己說話沒人回應,翟琰也不以為意,直接穿過第一進的院門,向後邊天井走來。
剛跨步過門,翟琰只向天井中看了一眼,隨即就有些發愣。
原本青石鋪地的天井中,現在卻壘起了一個碩大的土灶,那灶上安著個密封的大鍋,鍋上架著個古怪之極,有著長長細口伸出的器具。此時,在這小指粗的細口中,正有滴滴略帶渾濁的液體滑落到一個細瓷碗中,而依舊一身麻衣的唐離,此時正拿著把蒲扇,躬身對著土灶猛扇個不停,看他的神情專注無比,以至于連翟琰適才的喊聲都沒听到。
看了片刻,抬腿跨步來到灶前,端起那細瓷碗,還在老遠就聞到一股既酸又辣的味道,茫然不知所以的翟琰乃高聲問道︰「阿離,你這是干什麼?」。
听到聲音,唐離剛一抬頭,翟琰只看他一眼,立即哈哈大笑起來,他笑的太過于突然而猛烈,以至于連瓷碗都端不住,「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片片碎裂。
「翟兄你來了,先到書房去坐,我隨後就來」,站起身來,跟翟琰打著招呼,唐離徑直來到細口前,用手指接了兩滴液體放進口中細細品評。
那液體剛一入口,唐離已知自己這第七次嘗試又告失敗,嘴里傳來的感覺又酸又辣,說醋不是醋,說酒不是酒,竟是個兩不象。
親身感受到長安物價高昂,後來又听錢起一番話後,唐離除了那次拜訪都陽侯之外,這些日子連念念不忘的都是該怎麼想辦法弄出些錢來花用,此次需要的花消既大,以前打工的那些法子既不可用,也不合時宜。左思右想,唐人好酒,他唯一能打主意的似乎就是這個了。自小在貴州山中長大,當地山民每到年關,必定會用傳承數百年的土法吊酒,這其中不包含任何高科技,工序用材也都簡單。
既打定了這個心思,于鐵匠鋪中定制了這個最簡單的蒸餾鍋以後,他便開始了一遍遍的嘗試,如今其他問題都已解決,只是踏曲的配料有所偏差,所以味道就出現了很大偏差,看來這一次又是失敗了。
他在嘗試味道的同時,卻听身後翟琰一直笑聲不斷,詫異扭頭看去時,他卻笑的更加厲害了。
自金州初見以來,唐離雖然穿著普通,但整個人一直是干淨利落,象現在滿臉紅一道、黑一道的樣子實在罕見,尤其是他現在臉上遍布黑灰,卻又不自知的傻模樣,更讓翟琰樂不可支。
「笑,小心笑岔了氣!」,重重一拳拍在翟琰肩頭,撤了灶中火後的唐離推著翟琰向書房走去。
「我想造酒」,語帶含糊的說了一句,唐離將翟琰送進書房後,自去洗臉。
「造酒」,翟琰一愣之後,正要說話,卻見唐離已走了開去,遂搖搖頭向書幾前走去。
隨意坐在胡凳上,翟琰一瞥之間,卻被書幾上鋪開的那些竹紙給吸引住了。
原本吸引他的是那筆跡瀏亮、字體瘦硬的楷書,及至看的久了,翟琰卻被其中內容給嚇了一跳。
黑色筆跡的《春江花月夜》全篇詩文之後,卻是用紅色筆墨寫著按語︰澄澈空明、清麗自然;此詩沿用陳隋樂府舊題,抒寫真摯的離情別緒及富有義理的人生感慨,語言清新流麗,用韻宛轉悠揚,盡洗六朝宮體之濃脂艷粉。
隨意用手理開書幾上的散頁,見每一張上都是如此,錄詩一首之後,則自加按語品評,這些按語品評的說法從不曾見過,卻又字字大合人心。當翟琰看到那張做為首頁的竹紙上端正寫著《唐詩品鑒》四字後,終于忍不住心中驚駭,囈語出聲道︰「阿……阿離竟是在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