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轉過越來越過重新向自己看來的將士,李寇忽然跳下馬去,扯住一個百將便到了高處,那人不知所措正要問時,李寇叫道︰「此將軍,雙手老繭粗厚,甲戈之上血腥撲鼻,理所應當乃與匈奴人為了活命,為了咱老秦,為了自己尊嚴,拼卻性命不要而換來的!我等男兒,當個個與此將軍一般!」
轉身向那百將道︰「請將軍月兌甲!」
那百將有些不解,李寇又奔下扯過一人,三兩把扯落那人衣甲來,露出滿身的傷痕,這時候,先才那人也明白過來,不顧仍嫌寒冷的東風,慨然扯落自己衣甲,圍過來的將士們頓時便有人大吃一驚。
只見這兩人胸膛脊背上,橫七豎八足足數十條緊爬肌肉上面的蜈蚣一般傷痕,有在脖子下面的,有在心髒略旁邊的,雙臂肚月復之上,便是一條緊挨著一條,道道相嵌直將柔軟的肚月復傷得鐵板一樣堅硬!
李寇奮然呼道︰「但有與兩位將軍通例者,但請月兌甲!」
嘩啦啦一陣響動,寂靜無聲的軍營中,數萬新兵發出驚懼交加的粗重呼吸聲,便是王離董翳,目光也漸漸迷離起來。
李寇看向滿營的將士時候,這時候新老兵將分化開來成兩個明顯大隊,聚在李寇面前的老兵老將們都赤果著上身,入眼處盡是觸目驚心的傷痕,少說每人都掛著數十條猙獰的接近死亡的痕跡,新兵們冷氣倒抽,稚女敕的臉上無不駭然。
李寇心知此時不用去說一個字,翻身過去拉過自己手下斥候營一老兵來,卻這百人盡皆都駭住了,那人愣愣給李寇月兌甲下去,也將一身不弱于方才那兩個百將傷痕的半身露出來。
李寇將這老兵扯著上了高處,啪的一聲拍在那精裝的胸膛上,深吸一口氣叫道︰「我這兄弟,滿身傷痕大伙兒都看得見了!這等漢子,若論尊嚴,天高地厚不能描繪其一!」
轉頭向斥候營第一百人隊揚聲喝道︰「全部給老子月兌甲!」
高原雙目濕潤,見騎兵們呆愣不知所措,大喝道︰「將軍令,月兌甲!」說完便伸手一扯衣甲,涉間在旁邊看得明白,心下直駭然道︰「這身子……這身子哪里是活人應該有的啊!」
高原的上半身,自脖子以下已經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的皮膚肌肉了,那錯綜復雜的傷痕,堅硬直如鎧甲一般將他包裹住,雙眼能看到的,只有傷口,只有傷痕。
高原心神激蕩,仰天長嘯一聲雙目淚水滾滾直下,卻斥候營第一百人隊騎兵們聞聲便想起往日浴血奮戰悍不畏死的情景,跟著高原長嘯呼應,一個個臉上淚水滾燙縱橫,隨著一件件衣甲的落地,李寇大呼從高處奔下,拜倒在涉間面前叫道︰「末將知兄弟們闖大營罪不容赦,然,弟兄們精忠為國不恤其身,李寇願舍此身,請將軍赦過弟兄們!」
高原急忙轉身來,伸手狠狠抹去滿臉淚水拜倒叫道︰「將軍,弟兄們闖營時候,百將已不在其中,願求將軍舍百將罪責,使屬下等以死報國!」
斥候營的騎兵,大都是桀驁不馴的,在原來隊伍時候因與上官不合,方才調入這秦代傷亡最為慘重的斥候隊中,平素遭受白眼最多,也很少有人將他們真正看待。李寇斬殺那廝,眾人心下害怕卻也拍手稱快心中欽佩,又見他要承擔闖營罪責,俱都齊齊拜倒叫道︰「願以死求將軍赦百將!」
涉間一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李寇奮然躍起叫道︰「上將軍請責罰!」
王離心下如明鏡一般,咬牙直恨道︰「這廝明知今日不能責罰于他,這時候這般動作,卻是要我下不來台!」卻無奈只好勉強笑道︰「本將誤信人言,李將軍無罪!」
李寇抬眼向董翳看過去時候,這人竟似毫不在意自己處境,心下一轉明白過來︰「若論罪責,董翳比之我要稍重,今日若要赦我,此人最多一點責罰而已,于事無補,不若暫時不去計較,這小人,日後殺他多的是時間!」
想到這兒便又向涉間拜倒道︰「末將願擔屬下闖營之罪,董校尉一時不察鬼迷心竅,當與屬下同重,將軍請責罰!」卻那「鬼迷心竅「四個字咬得極重,便是心下篤定的董翳也面色變了。
涉間向四周將士們看一眼,心下忽然想道︰「也罷,重責便免了,軍棍下去,也好給這孩子攢些人氣!」當下淡淡向董翳看一眼,心下也有了計較道︰「也好!畢竟闖營不是小事,董翳欺瞞上將軍,也不能置之不理!唔,眼看春來,匈奴人定然要大舉南下,你等皆是軍中驍將,便將大半過錯,以日後功勞補償!」轉身向親兵吩咐道︰「來呀,斥候營百將李寇,校尉董翳,各杖責五十,即刻行刑!」
高原正要再說時候,英布悄悄踫了踫他胳膊微微搖頭,卻原來他也明白五十軍棍下去,李寇的身板休息幾日定然便無大礙,卻如此一來收獲全軍將士愛戴,這種買賣是極為劃算的。雖然英布此時恨不得自己去替李寇受刑,卻也心知不可,只好將怒火暗暗都記在王離與董翳的身上,手中偃月刀灼熱直似火炭一般炙焚他身心,英布轉眼不去看王離董翳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手起刀落便將兩人斬首!
高原也是聰明人,得英布暗示馬上明白,恍然大悟之下轉頭便向李寇拜道︰「將軍但若有命,萬死不辭!」
便自這時,李寇躍起拔下衣甲來,露出滿身密密麻麻的傷口,周圍沉默不語心下激蕩尚未消退一起圍過來的將士們再次駭然,便是聞聲趕來的原本對李寇有不滿的斥候營五百主,看著那滿身上百傷痕,也長嘆一聲心下暗道︰「這等傷痕,卻不知多少匈奴人喪命在他手中,真好漢子!」
卻眾人不知,李寇身上的傷痕,有大半是在沙漠中得來,英布自然知曉,卻是不會去說的!
當下有執刑銳士過來將李寇兩人按倒在地,掄起手中沉重的軍棍便 里啪啦往下打,李寇只覺背上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傳來,那董翳在十棍之後,慘叫停歇,人已昏迷過去!
越往後來那軍棍便越沉重,李寇脊背上皮肉綻開,血肉模糊一團,潺潺鮮血沿著身子直向地上流淌,卻他緊咬嘴唇忍著額頭的豆子一般汗珠一聲不吭,涉間在一旁也嘆道︰「當真好漢子!」只是英布與三軍將士,早已轉過身去不忍猝睹。
三十棍下去時候,李寇嘴唇給自己生生咬破,忽然斥候營第一百人隊一人躍身而起大哭撲在已經化作一團血肉的李寇背上呼道︰「將軍且緩,屬下當為將軍受刑!」
眾人急忙舉目去看時候,這人雙腿間還有血跡——正是李寇鞭撻的那人。
李寇轉眼過來嘿嘿笑道︰「老子又不是要死,你哭個鳥!快給老子滾下去,他娘的你太沉!」那人張開雙臂護住李寇背脊只是搖頭,不肯將他放在行刑銳士軍棍之下!
李寇大怒,翻身將這人推開,喝令英布拉住了,卻見英布雙目已然通紅,只好強笑暗示不可輕舉妄動,轉頭向行刑銳士喝道︰「行刑!」
行刑銳士也看著覺心下不忍,卻見李寇氣度豪邁,當下低聲道︰「將軍英勇,咱們佩服的很,待會兒完了,弟兄們有上好的藥,好給將軍送來!」李寇嘿嘿一笑道︰「多謝多謝,下手罷!」
軍棍一次次落下,濺起血珠子四散飛揚,那受李寇鞭撻的軍士掙扎不過英布巨力,忽然放聲大哭,繼而低沉唱起歌來,周圍將士們熱淚盈眶,自這軍士第一聲之後便跟著歌唱,第三聲時候涉間也加入滄桑豪邁的調子,萬里九原大軍營中,軍棍響聲伴著歌聲,直傳出百里之外,只听歌聲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連唱三遍,將士們黑壓壓一片圍在李寇周圍,心神激蕩之下想起陣亡的傷殘的在身邊的袍澤,莫不聲嘶力竭,竟然最後愴然淚下,漸漸那空中昏日隱去,卻竟然飄落起雪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