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誰說我是太監?
我是趙高,沒錯,就是指鹿為馬的那位。本來,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是打算永遠沉默下去的。但是,有件事情實在讓我受不了。你問我什麼事?後世居然說我是太監,甚至說我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位高權重的太監,這也太捕風捉影、信口雌黃了吧!這關系到我做人的底線,牽涉到我作為男人的屬性問題呀!因此,我不能不開口了。
先說我的身世。我是秦國王室的遠親。有人可能就不理解了,秦國的王室不是姓嬴嗎?你明明姓趙,怎麼說和他們是一家子呢?
其實,若是多了解一點歷史就知道,秦國王室之前確實姓嬴,不過經過分封之後,因為有個叫造父的祖先封在趙城,此後秦國王室就自稱趙氏,跟趙國同祖同宗,同姓同氏。
按照我們那時的貴族禮制,男人用氏,女人用姓,所以我的名字就叫趙高。難道你們沒發現,早先的正史中,都稱秦始皇為趙政,而不是嬴政嗎?道理是一樣一樣的。
不過,我雖然是秦始皇的遠親,到我這一代,跟平民百姓已經沒什麼兩樣啦!
我老爸是個史官,主要工作就是從法律的角度闡釋歷史。在我們那個年代,史官是世襲的,老爸當史官,兒子孫子會一代一代地接班。所以,我從小就開始學習歷史和法律,成績一貫優秀。
我不知道我老爸和老媽是怎麼認識的,他們也一直不肯說。我只知道,我老媽年輕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犯了案,刑滿釋放後,一直在隱官(官府創辦的專門收容刑滿釋放人員的手工作坊)上班。一個法律專家愛上一個刑滿釋放人員,這背後肯定有不少感人的故事,可惜的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也沒人關心。
當時的法律規定,隱官是介于庶人和奴隸之間的一種身份,其田宅為半頃半宅,相當于庶人的一半,允許單獨立戶。我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所以後世都說我身世卑賤,確實沒錯。
然而,東漢以後,有個姓劉的家伙,居然把「隱官」誤讀為「隱宮」,胡說什麼,我老爸受了宮刑,我老媽就跟他人野合,生下了我們兄弟幾個。我們兄弟冒姓趙,被發現後,也受了宮刑,最後成了宦官。可能由于我在歷史上名聲太臭,後人寧願以訛傳訛,也不願為我找個公道。
後人說我是宦官,還有另一個原因。司馬遷在《史記》中,說我趙高是個「宦人」,有「宦籍」。這本身並沒錯。在我那個年代,「宦」就是在宮中內廷任職的意思,而「宦人」就是在宮內任職的人,相當于皇帝的親近之臣。後世不是一直也有「仕宦」「官宦」的說法嗎?
如果一個男人真的被去勢了,當時被稱為「閹人」,在宮中任職的閹人則被稱為「宦閹」。
顯然,「宦人」和「閹人」完全是兩碼事,後世把兩者混為一談了,導致我也受了幾千年的不白之冤,卻一直無人替我洗刷。
再說了,若是我那話兒真的沒啦,怎麼可能生兒育女呢?我女兒嫁給咸陽令閻樂,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吧!
都說好人受冤枉,壞人其實也受冤枉啊!好人受冤枉還有人替他洗刷,而壞人呢?沒有人願意,也沒有人敢。
顯然,在我那種家庭中出生的孩子,要想出人頭地,必須付出比正常家庭的孩子兩倍甚至幾倍的努力。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從小飽受歧視,讓我向上爬的更加強烈。但是,我清楚,在我的辭典里,沒有「幸運」這個詞,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我們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一直講究以法治國,官吏是最讓老百姓敬畏的職業。男子十七歲成年後,條件允許,就可以入學室學習。
學室是專門培養文法官吏的官設學校,分別設置在首都和各郡。學生多從文法官吏的子弟當中選拔,學制三年,主要學習識字、書法和法律。
學滿三年以後,就參加資格考試。能背寫五千字以上的就算合格,可以擔當文法方面的辦事員,進而可以參加中央政府主持的初等選拔考試。
初等選拔考試在各地舉行,然後試卷全部送到首都咸陽,統一由少府屬下的大史審閱判定。其中成績最優秀的被任命為出身縣的令史,相當于秘書一類,直接在縣令的手下工作。
三年後,出任令史的還有一次高等選拔考試,經過嚴格的考試和審查,選拔一個最優秀的,進入宮廷擔當尚書卒史,以內廷秘書的職務,直接在秦王左右工作。
苦心人,天不負。經過日積月累的長期努力,我成為當時第一流的法律家和書法家,並通過層層選拔,成為最後的優勝者,來到秦王身邊工作。
當時秦始皇還是秦王,他見我為人勤奮,又精通法律,還是他的遠房本家,就任命我當了中車府令,掌管皇帝車輿,同時教他的小兒子胡亥判案斷獄。我和秦始皇、胡亥父子兩代人的關系,就是這時打下的。因此,別看這個官兒不大,同縣令差不多級別,但我當得有滋有味,其樂無窮,一當就是十幾年。
由于我辦事能力強,在研究法律的同時,又善于鑽研人性的弱點,從而很快就博得了秦始皇和胡亥的賞識和信任。
有一次,我不小心犯下重罪。當時的法官是蒙毅,他見我知法犯法,就決定判我死刑。
死刑判決書呈送到秦始皇那里,秦始皇一看,不行,趙高這人不能殺,朕許多事情都離不開他呢!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我不但沒死成,反而官復原職。
感謝後世有人往我臉上貼金,把我塑造為一個為國復仇者,說我趙高本是趙國人,出生于秦都咸陽。後來為了替故國復仇,我潛入秦國,陰謀顛覆秦朝,族滅秦國王室。這種說法,實在是對我趙某人的抬愛。我雖然感謝,卻不敢接受,因為這跟說我是太監一樣,都是無稽之談。
二、求生是人的本能
顯然,後世不管怎麼貶低我,都不能否認我的能力。
作為平民百姓,要想進入官場,能力無疑就是塊敲門磚。但是,能力又僅僅是塊敲門磚而已,若想在官場上混出個名堂來,必須刻苦鑽研人際關系學,熟悉運用人際關系學,它才是確保你在官場上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這就是官場的潛規則,你若是不執行,就只有被淘汰。
我是個聰明人,自然很快就發現了這個規則。為了不被淘汰,我就拿出當年鑽研法律的勁頭,在這方面下苦功夫,成績也頗為不俗。我雖然身為中車府令,卻兼掌府璽大權。也就是說,平時秦始皇的玉璽,就由我趙某人保管。
秦始皇統一全國後,經常到各地巡視,一方面了解國情,當然更是一種震懾。
公元前210年,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年份,也是我趙高由泥鰍變成龍的轉折點。
這一年,秦始皇又一次出巡,也是他第五次出巡。按照慣例,丞相李斯和我一直跟隨左右,以便隨時辦公。不過,這次又多了一個人物,他就是胡亥,也是我的學生。
秦始皇有那麼多兒子,他能帶胡亥出巡,說明他對這個小兒子還是認可的,也是對他進行現場指導和考察吧!後人為了抬高扶蘇,把胡亥說得一文不值,那是不符合事實的。這個娃兒腦瓜子好使,就是不大穩重,性格有些乖張罷了。不過在我面前還是服服帖帖的。
雖然秦始皇很怕死,特別討厭別人提到「死」字,而且一生都在尋求長生不老藥,甚至為此派徐福帶著五百童男童女到了日本,其實他心里很清楚,這個願望是多麼的遙不可及,就像海市蜃樓一樣虛無縹緲。
一個人再雄才大略,再文治武功,他可以征服別人,征服世界,唯獨征服不了自己,更征服不了生命的自然規律。無疑,秦始皇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次出巡,秦始皇的身體狀況明顯不佳。到了沙丘時,旅途勞頓,加上天氣炎熱,我們敬愛的皇帝終于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眼看著沒幾天日子了。
這時的秦始皇是清醒的,他知道長生不老已經不可能了,當務之急是趕快確定立儲的事情。
秦始皇很能干,有二十幾個兒子。他早就把這些兒子掂量好多遍了。從感情上來說,他最疼愛小兒子胡亥;從理智來說,他又最看中長子扶蘇。雖然扶蘇屢屢與他政見不合,但是,這個兒子的為人、能力他都是非常認可的。況且依照嫡長子繼承制,也應該傳位于他。
于是,秦始皇把我叫了進去,讓我代擬一道詔書給扶蘇。這時扶蘇正在上郡監軍。詔書要求扶蘇把所有事情托付給蒙恬,立即趕回咸陽,準備主持自己的喪事。顯然,這道詔書已確認了扶蘇繼承者的身份。
詔書封好後,秦始皇吩咐我,火速派使者送達。然而我沒有,而是暗中扣壓了遺詔。
我為什麼這樣做呢?說白了,首先是為了自保。我承認扶蘇如果上台,一定會成為眾人眼中的賢君。但是,他卻會成為我趙高的克星。為什麼這樣說呢?
首先,這些年來,由于工作安排,我一直和胡亥走得近,和扶蘇幾乎沒有接觸,而和扶蘇關系最密切的是大將蒙恬。一旦扶蘇上台,自然就會重用蒙恬等自己人,像我這種跟胡亥走得近的人,就只能靠邊站了。
其次,扶蘇這個人很聰明,能把人看得透透的,在他面前不好忽悠。這幾年他應該也听過不少關于我的風言風語,對我的印象一直不大好。如果他登基,肯定會對我不利。
再則,我曾經犯過大罪,秦始皇令蒙恬的弟弟蒙毅審理,蒙毅竟然判我死刑。多虧秦始皇偏愛我,才免了我的罪。如果扶蘇當皇帝,蒙恬、蒙毅兄弟必受重用,到時候再翻出舊案子,那我不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嗎?
因此,不管是為了自己的性命,還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我都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運用一切力量,遏制扶蘇繼位。扣下詔書就是我行動的第一步。
剛擬好詔書,秦始皇就駕崩了。丞相李斯跟我商量,鑒于皇帝死于宮外,而太子又未確立,如果天下人知道真相,肯定會大亂起來,于是決定先封鎖消息。這正合我意,我當然舉雙手贊成。
事後,我們就把秦始皇的靈柩放置在韞轅車里。這種車子可以臥,有窗戶,關起來就很暖和,打開來就很涼快,用作喪車再合適不過了。
為了制造假象,一路之上,該進獻食物,該百官奏事,一切如故。隨行的人,只有極少數核心成員知道,其余的人都蒙在鼓里。
這邊安置妥當後,我就去找胡亥。事情成功與否,就看這個核心人物了。
一開始,我就給他分析臣人與見臣于人、制人與見制于人的巨大落差,煽起他的權勢欲,讓他稱帝的野心瞬間膨脹起來。
一個人的政治野心就像一把屠刀,當他的野心膨脹到極點時,會揮舞著屠刀,毫不留情地向一個阻攔他的人砍去。哪怕這個人是他的父母兄弟。
擺在胡亥面前的基本現實是,皇位只有一個,有扶蘇就沒他,有他就沒扶蘇。因此,他要得到皇位,就必須對扶蘇下手,哪怕他是自己的親大哥也不行。
接著,我再以湯武革命、衛君殺父這些歷史事件,打破胡亥對忠孝仁義的擔心,使胡亥不要有作賊心虛的心理障礙。
最後,我告訴胡亥,一旦決定了就要趕緊下手,果斷行動。刀俎和魚肉的關系不是固定不變的,就看雙方的反應速度。若是反應快,魚肉也會變成刀俎;若是反應慢,刀俎也會變成魚肉。
胡亥這邊搞定後,我馬上又去找另一個關鍵人物李斯。
李斯不僅身居丞相,位高權重,而且是開國元老之一,跟隨始皇帝多年,協助他統一天下,治理國家,在朝中的聲望無人能比。只有爭取到李斯的支持和配合,篡位之事才有可能成功,否則,我和胡亥只能是畫餅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