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走尋常路,成就不尋常
果然,有人通知,說皇上要見見我。
皇上接見,這樣的大事,我必須好好準備一下。
我很清楚,這次見面對我的一生太重要了。把握好了機會,我就能一步登天;如果把握不好,我就還是個在逃犯,遲早會死在劉彭祖手里。
至于皇上可能會問我什麼,我該怎麼回答,這並不是我需要費多少時間考慮的問題。這些年,我經歷了很多,也考慮了很多,幾乎對所有重大政治問題都有自己的看法。
我需要考慮的,僅僅是穿著什麼衣服,給皇上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是一點不錯的。
我不是官員,當然沒有統一的官服可穿;穿著平民百姓的衣服,又顯示不出我的品味。思來想去,我決定自己設計一套時裝,相信絕對有震撼力。
接見的那一天,我一出場就讓漢武帝眼楮一亮。我穿著紗袍,圍著裙裾,戴著插有羽毛的步搖冠,加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漢武帝一見就嘖嘖稱奇,對左右說︰「燕趙多奇士,此言不虛啊!」
接下來,漢武帝就像聊家常一樣,東拉西扯地跟我聊了很多。我自己都很奇怪,第一次面見皇上,而且是人人畏之如虎的漢武帝,我居然沒有一絲緊張。人不緊張,心態就放松;心態放松,思維就活躍。一通聊下來,自我感覺良好,坐在上面的皇上也頻頻點頭。
突然,漢武帝問我︰「江異士,你覺得該如何應對強悍的匈奴人呀?」
顯然,這是漢武帝一直頭疼的問題。連他都找不到有效的辦法,我當然也不能。所以,我只給了一個原則性的答案︰「因變制宜,以敵為師,事不可豫圖。」這是什麼意思呢?國家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難以預測,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因變制宜,見機行事。
漢武帝微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突然,他又問我︰「江異士,如果我讓你出使匈奴,你能不辱使命嗎?」
讓一個昨天的在逃犯、今天的平頭百姓擔任大使,看似有些瘋狂,但我並不覺得驚訝。
自漢匈交往以來,匈奴人經常無緣無故地扣押漢朝使節,蘇武就是個典型。他被匈奴一扣就是十九年,但他不辱使命,堅貞不屈,代表了我們大漢的骨氣。然而,蘇武回來後獲得的榮譽再多,誰也不想成為蘇武第二。
今天,既然漢武帝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當然不會拒絕。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對于我江充來說,與其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不如轟轟烈烈地大干一場,即使死而無憾。
再說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從平民百姓躍升為帝國使節,從而初步實現了當官的夙願。
據說,事後漢武帝就把我江充的名字列在忠臣干吏的名單里。
這次出使匈奴,我的運氣不錯,平安地去,平安地回來。回來後,我向漢武帝提供了大量匈奴的情況。漢武帝很滿意,竟然提拔我為「直指繡衣使者」。
後人可能不大清楚直指繡衣使者是個什麼東東,其實就是侍御史的一種。繡衣使者出使時,手持節杖,身穿繡衣,官雖不大,卻是皇上派出的專使,直接向皇上負責,所以大大小小的官員遇到我們,都要畏懼三分。
那麼,漢武帝交給我的具體任務又是什麼呢?就是督察權貴近臣奢侈逾制的事情。
其實,權貴們奢侈逾制的問題比比皆是,但是,大多做得偷偷模模,很難直接抓到現行。但是,有一種逾制行為,他們卻是想躲都躲不了,那就是馳道犯禁。
什麼是馳道?就相當于現在的高速公路,寬達五十步。不過,現在的高速公路只要交費,什麼人都可以開車上去溜溜,我們那時的馳道則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即使經皇帝特許,也只能行駛在馳道兩旁。
顯然,這條律令的制定,倒不是因為皇帝一天到晚沒事,在馳道上 車玩,純粹是維護其尊嚴罷了。
盡管法律如此苛刻,但是這麼好的路面誘惑力實在太大啦,而且不用也是浪費,一些貴戚往往還是忍不住要犯禁。只不過以前皇帝都是睜只眼閉只眼的,所以久而久之,馳道變成公共廁所了,誰都可以隨便上。
我知道,漢武帝是個非常講究尊嚴的人,只是以前沒注意到這個問題罷了。于是,我便向他奏請,建立一支「馳道交通警察大隊」,專管在馳道上犯禁的。若有違反,除當場沒收車馬外,還要把人送去打匈奴。
漢武帝一听,連稱「要得」。
得到批準後,我便在馳道上布下了一張黑網,大肆捕捉駕車駛入馳道的車馬。
不用說都知道,敢在馳道上 車的車馬,其主人非富即貴,沒有一個不是背景深厚的。但是,我既然敢出這個主意,就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短短時間,許多貴戚子弟紛紛撞到網上。我不僅當場沒收了他們的車馬,而且把他們押送到衛戍部隊服役,並列入出擊匈奴立功贖罪的黑名單。
見這次是來真格的,這些貴戚子弟一個個都慌了——沒收車馬是小,到匈奴打仗才是最要命的事情啊!于是,他們紛紛叩頭哀求,願意獻金贖罪。皇上正愁府庫空虛呢,當然欣然答應。一段時間,我的這一手就為衛戍部隊掙來了數千萬錢獻金!
漢武帝開心極了,連連夸我忠直不阿,很能辦事。
說起忠直不阿,我還真的擔得起。就連漢武帝的姑母館陶長公主,也因為犯禁被我呵斥了一頓,連帶把護衛的車馬都沒收了。
有一次,在甘泉馳道上,我又發現太子劉據的使者正在 車,當即扣下車馬。
太子知道後,趕緊派人向我賠不是,說︰「太子並非愛惜車馬,而是不想讓皇上知道這件事,落得管束左右不嚴的名聲。唯請江君寬宥!」
我知道太子說的是實話,本來閉一閉眼楮也就過去了。但是,或許是因為平時看慣了權貴的丑惡嘴臉吧,加上不願辜負皇上對我的信任,我還是選擇了「不識抬舉」,向皇上作了匯報。
漢武帝听說,對我說︰「江愛卿啊,你做得完全正確,人臣當如是也!」
由此,漢武帝對我越發信任,並再次破格提拔我為水衡都尉。我江充的名字,一時威震京師。
四、是誰給我「打虎」的勇氣
然而,我的剛直不阿,卻被後世批評為「賣直邀寵」。意思是說,我江充立功心切,做事不講情面,專找權貴的麻煩,以此求得皇上的恩寵和信任。
真是嘴巴兩張皮,邊說邊有理啊!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當他愛一個人,既然對方犯再大的錯誤,他也要替對方找理由辯解;當他恨一個人,既然對方有些事明明做對了,他也要給對方套上「偽善」的帽子。套用一句名言,就是「說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說不好,就不好,好也不好」。
這讓我想起後世的醫生收「紅包」問題。本來,病人已經交了醫療費了,額外收紅包肯定不對。但是,據說收紅包已經成為普遍現象,是人人皆知的潛規則。
然而,有一個醫生,就是拒絕收紅包,結果怎麼樣?竟然遭到全體同事的一致排斥。排斥的理由有三點︰第一,大家都收,只有你不收,缺乏集體意識;第二,你不遵守潛規則,無非沽名釣譽罷了;第三,收紅包是為了讓病人及其家屬放心,從而更好地配合治療,你這樣做不利于搞好醫患關系。
于是乎,收紅包的理直氣壯,拒收紅包的反而成為過街老鼠。
我雖然感到委屈,卻並不在乎這類風言風語,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只有一個人認可我、支持我就行了。顯然,這個人就是皇上。
說白了,我的剛直不阿來自于兩點︰一是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則;二是漢武帝的鼎力支持。當然,前者是次要的,後者是主要的。我不傻,如果沒有皇上撐腰,我江充既使再正直,也不敢隨便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專干些雞蛋踫石頭的事。
我為什麼堅信漢武帝會堅定支持我呢?
首先,他需要不循規蹈矩、敢于辦事的人,而我正是這樣的人。當年他任命我出使匈奴就是證明。
我多次說過,漢武帝是個雄才大略的人,這樣的皇上,最需要一批得力的干事人員。這些人必須勇于承擔別人不敢做的事,別人不能做的事,別人做不到的事。
然而,大漢王朝到了漢武帝時期,各項制度都已走上正軌,大臣們開始安于現狀,不思進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些顯然與漢武帝的銳意進取精神背道而馳的。所以,漢武帝不喜歡他們,他需要一批敢作敢為的官員,來改變死氣沉沉的官僚系統。
我江充的意外出現,正符合漢武帝心目中的新時代大臣形象,因此,他支持我,樹立我,重用我,就是給其他官員豎立一個標桿。這個標桿,他肯定要好好維護,不讓別人輕易砍倒。
其次,他需要一批真正效忠自己的人。「效忠」不是停留在口號是,必須付諸切切實實的行動,即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辦皇上之想辦。
有人把世間人分成五類︰第一類是獨當一面的;第二類是做成事的;第三類是做事的;第四類是混事的;第五類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而我,毫不謙虛地說,就屬于第一類人。我善于揣摩上意,皇上想什麼,我就做什麼。甚至不用他提醒,我就已經做得妥妥貼貼。這樣的臣下,哪個皇帝不喜歡?
當然,我之所以敢于捋館陶長公主和太子劉據的虎須,不僅是因為對漢武帝的忠誠,還在于我善于審時度勢,對當時的政治形勢和漢武帝的心理狀態有充分了解。
館陶長公主是誰呀?就是那位金屋藏嬌的陳皇後的老媽。雖然她曾經權傾朝野,但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她的女兒已經青春不再,而且沒生兒子,早為皇上所厭棄。你是母以女貴,既然你女兒都不得勢了,你還跳個什麼勁呀!
更讓漢武帝不爽的是,這位老太婆還老而不修,五十多歲了,仍然耐不住寡居的寂寞,把一個年僅十多歲男孩弄來做面首。為此,她還曾不得不膝行,向她的女婿漢武帝謝罪,以求得他的寬赦。
可以說,這時候的館陶長公主,聲威早已一落千丈,不過一塊空招牌罷了。
至于太子劉據,雖然貴為儲君,也正處于嚴重的危機之中。
漢武帝和秦始皇一樣,一直追求長生不老。隨著年紀漸高,感到自己來日無多,他就越發執著地抓住現在的一切,包括權力。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年長的太子無異于成為他的對手,正時刻準備從他手中搶走玉璽。
正是這時,拳夫人的兒子出生了。顯然,如果改立這個小兒子為儲君,則可以延續交班的時間。加上對拳夫人的寵愛,漢武帝就有了更易太子的想法。
我正是深刻地洞察了漢武帝的心理,所以對于長公主和太子毫不手軟。當然,這需要冒一定的風險,所幸的是,我賭對了。
不過,繡衣使者的工作,畢竟讓我得罪了太多的權貴。漢武帝出于保護我的目的,把我升為水衡都尉,一來避避風頭,二來也算犒勞我一下。
說實話,水衡都尉是個肥缺,專門管理上林苑的農田、水池、禽獸等等。
在這個位置上,我給那些仇恨我的人留下了把柄。中國自古就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說法。想我江充從一個在逃犯,如今成為天子面前的紅人,一個秩位二千石的高官,難免想顯擺一下,把一些求上門來的親人安排個工作什麼的。然而,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其中個別人不檢點,從而給那些整天盯著我犯錯的仇家抓住了由頭,告我的御狀。
于是,漢武帝為了給那些人一個說法,就免了我的官。
當仇家在幸災樂禍的時候,我也笑嘻嘻的滿不在乎,因為我清楚,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不久,皇上又會記起我,重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