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4-30
公元1885年2月25日。同時這一天也是大清帝國第十一位皇帝愛新覺羅?載湉登基的第十個年頭。最重要的是,這一天也正是光緒皇帝登基整十年。
十年前的今天,生于北京宣武門外太平湖畔醇王府槐蔭堂,為醇賢親王奕次子的愛新覺羅?載湉。由于同治帝病逝後,在皇太後慈禧老佛爺的意志下,以醇親王長子身份入宮為帝,其時年僅4歲。
皇帝登基滿十年,這在一個封建皇朝統治的時代里絕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日子。舉國上下,無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總之,家家張燈結彩,人人面帶微笑的恭賀今上。
與此同時,京城外不遠處的一處田莊內也是熱鬧非凡,人來人往。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
每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何大老爺都會坐在自家門前的大樹下休息,喝喝茶,抽抽煙。何大老爺和洋人是打過交道的,但一直都抽不慣洋人的卷煙,更加不會去踫大煙,而是像普通的農夫那樣喜歡旱煙。至于茶嘛,何大老爺倒是不怎麼講究的,並不是喝不起好茶,畢竟有個「大老爺」的名號掛在姓的後面,豈是小家小戶能比得了的。只不過何大老爺出身貧苦,後來雖然承蒙貴人提拔,又是從軍入伍廝殺了十幾年,沾染上洗不掉的武人氣息,根本就學不來那些斯文習慣,因此雖然年近六旬,但依然保持著一些粗鄙習性。
每每想起主子賞給自家獨門獨院的幾十間大瓦房,替主子管著的上萬畝的良田的差事,田莊里五百多老老少少見到自己無不是恭恭敬敬的,何大老爺總是禁不住的裂開大嘴傻呵呵的一笑就是半天。
「天幸祖宗庇佑,主子提攜。這才有了俺今天這般家業!」
每當想起自己的小日子過得這般紅火之時,何大老爺必定要念叨幾句。尤其是今天這般喜慶的日子,何大老爺更是把「祖宗庇佑,主子提攜之恩」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何老太爺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自滿清入關之後,旗人就成了漢人的主子,滿清貴冑大肆圈地,原來本本分分的漢人也就成了這些旗人的包衣奴才。
從順治爺開始,一直到何老太爺這一輩當了二百多年的包衣,也算得上是「根紅苗正」了。天性可憐,祖輩們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命,可到了何老太爺這一輩時卻是轉了運。真正的發達了起來。
何老太爺年輕時,恰值南邊洪楊叛逆,整個南方都亂了套,竟然還開創了天平天國。派林鳳祥、李開芳、吉文元等率兩萬多太平軍北伐。一度進至天津附近,眼瞅著大清萬年基業不保了,這下四九城里的旗人老爺們終于慌了神,清廷震動,即命勝保為欽差大臣,率軍由南而北追趕,並命惠親王綿愉為奉命大將軍、僧格林沁為參贊大臣,率軍由北而南迎堵。北伐軍佔據靜海、獨流後,勝保即設大營于良王莊,僧格林沁設大營于王慶坨,進行圍堵。
有了勝保和僧王爺的大軍朝廷還不覺得保險,為了挽狂瀾于傾倒,京城里不少開明的王爺貝勒們便效法當年孝莊太後集合滿洲蒙古八旗所有家奴,共數萬人,揮師討伐察哈爾部叛亂,穩定京師的前例。紛紛糾集自家的奴才包衣送上前線圍剿北伐軍。
當年的何老太爺何其窮困潦倒,可謂家徒四壁,快到三十的人了連女人的手都沒踫到過。如果沒有意外,何老太爺這輩子就是這般苦命了。
可天無絕人之路,天平天國的北伐軍竟然讓何老太爺的命運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時何老太爺的主子醇郡王愛新覺羅?奕雖然年僅弱冠,可為人富有遠見,而且對于政治上也富有野心。是組建這支討逆軍中最熱心的一個人。
就這樣,一個是主子為保愛新覺羅家的皇位,一個奴才不甘庸碌一生,因緣際會的何老太爺踏上了刀頭舌忝血的生涯。
北伐軍以流動作戰見長,一旦在靜海、獨流駐止下來,即迅速陷入清軍的重圍。時值隆冬,軍資匱乏,又久等援軍不至,處境日益艱難。經過兩年的浴血奮戰,終因孤軍深入,後援不繼而全軍覆沒。
在圍剿北伐軍的過程中,何老太爺作戰勇猛,前後共手刃五十余人,負傷十余處,著實讓人驚嘆。並且曾經得到過僧王的贊譽。如果不是因為何老太爺是當時的醇郡王愛新覺羅?奕家里的奴才,恐怕僧王就直接把何老太爺留在身邊做個親兵了。
北伐軍覆滅,由京城里各家王爺們組建的討逆軍自然要解散,帶著殺敵半百的功績回去,何老太爺自然免不了要得到奕的嘉賞重用。畢竟因為自家奴才的表現,奕臉面上爭光不少,並且也因為組建討逆軍護國有功,得到了咸豐皇帝的嘉獎。
又因為何老太爺是自家的奴才,忠心上毋庸置疑。奕便留何老太爺在身邊做個貼身的侍衛。這一做就是整整二十年。
在奕身邊的這二十年里,何老太爺親眼見到奕一步步的崛起。從咸豐帝死後,奕積極配合慈禧太後發動辛酉政變,親自捉拿了顧命八大臣之首肅順,到娶了慈禧太後之妹為嫡福晉,成了醇親王。再到光緒登基,他又被加封親王世襲罔替,成了為清朝十二個鐵帽子王的其中一位。
一步步的,奕走到了人臣極位,就連兒子也成了大清朝的皇帝,可也就是奕走上人生道路最輝煌的時候,作為奕最為信任的奴才,何老太爺自然也該水漲船高,得到重用。可二十年前的的戰事畢竟讓何老太爺留下了許多創傷。年輕力壯時自然扛得住,可歲數大了,身子骨自然也就垮下來了。
挺著一個病怏怏的身子,何老太爺又怎麼能夠為奕辦差?無可奈何之下,奕只能讓這個伺候了自己二十年,衷心耿耿的奴才回家榮養了。
畢竟伺候了自己幾十年,這期間何老太爺既有功勞又有苦勞。眼下自己身份權勢已然到了頂,不能在官場上為何老太爺謀一個差事,也只能送他一場富貴回家養老了。
奕雖然不貪財,可到了他這個地位,身家豈是能用一個豐厚概括的過來的?隨隨便便一出手,上萬畝的良田便送到何老太爺的手上。可何老太爺也是個死心眼,聲稱自己跟隨主子這些年里,主子的賞賜已經夠他下輩子花銷了,自己無兒無女的,就算是給他一座金山銀山也沒有用處。反正主子家大業大,開銷也大,還不如把這些錢財用到該用之處。
何老太爺不貪權不貪財的一席話說的奕那叫一個感慨啊!別的奴才都是想著法從他這里討好處,可唯獨何老太爺與別人不同,反倒處處為他著想,這樣忠心耿耿一心為主子著想的奴才上哪里找去?
念著何老太爺的好,奕百般苦勸往外送好處,可是何老太爺就是鐵了心的不收。無奈之下,奕只好哄著何老太爺說是自己那處莊子需要一個管事的人照應,讓何老太爺先去替他照看莊子。名義上那處莊子還是他奕的,可實際在奕心中,那處莊子,上萬畝的良田已經是何老太爺的了。
見奕這麼說,何老太爺這才開開心心的應承了下來。也算了了奕的一幢心事。
何老太爺離開奕身邊後,便安心在京城外替奕守著萬畝良田過日子,沒到過年時都要把地里的收成送到奕府上。可奕哪里看得上這些,心中早就把那處田莊看作是賞給何老太爺的了,只是意思意思的從中分出些許銀子,剩下的又原封不動的給何老太爺退了回去。而且逢年過節時不時的還要管家捎上些錢財送給何老太爺。
何老太爺也是個實在人,認定的事就算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上萬畝良田這本身就是一筆非常龐大的財富了。在這四九城里,就算是一些軍機大臣家里也未必能在京郊有萬畝良田。而且算上每年的產出,這又是一筆龐大的財富。這樣大的財富,無論是誰都會為之動心。可唯獨何老太爺就是不動心。
他心中認定自己是替主子看管這些財富的,哪怕是主子不要,何老太爺也兢兢戰戰的經營者,每一年的產出都妥善的保管起來,等到哪一天他不在的時候,或者主子需要的時候再獻給主子。
這就是何老太爺!一個衷心,甚至是愚忠的奴才!
從替主子守著田莊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年了,在這期間,何老太爺不用再向跟在奕身邊時那樣操勞,每天有規律的生活節奏,加上調理得當,竟然讓他的身體越發健康起來。除了每逢陰天下雨時身上的傷口還有些隱隱作疼之外,其余的已經沒什麼大毛病了。
按理說何老太爺如今的身家在整個大清朝都算得上是一個大地主了,絕對的富足之家。也應該別無所求,快快樂樂的安心養老了。可何老太爺卻又一樁心事一直在他心中壓了幾十年。
俗話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壓在何老太爺心中的正是子嗣的大事。
他年輕時娶不起媳婦,可隨著跟隨奕之後,日子逐漸的也寬裕起來,自然也就成了家,立了業。白天跟著奕辦差,晚上回家便找自家的媳婦播種。
可也不知到是媳婦的肚子不爭氣還是自己的種子不發芽,種之,前前後後的娶了七八房之後,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下算是讓何老太爺徹底的死了傳宗接代的心思。雖然面子上不承認是自己的問題,只是怒罵自己的女人不爭氣,實際上心中卻是已經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了。心中也就熄了要個兒子的念想。
雖然明白是自己的問題,可隨著生活越來越好,家業越來越大,歲數也越來越大之後,何老太爺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的心事也就越來越急切。
「難不成我老何家到我這輩就絕後了不成?」
每每看到別家有兒有女,兒孫滿堂的場景,何老太爺心中就像刀絞了一般。前些年他還去父親墳頭上祭拜,可這幾年干脆去都不去了。只是讓自己領養的幾個義子替他祭拜一番。老爺子不是不孝順,而是沒有臉站在父親的墳頭上。因為他不知道說些什麼!
有的時候,何老太爺甚至寧願自己繼續過以前那種窮苦的生活,哪怕是用他全部的財產換一個親生兒子來傳宗接代,免得老何家後繼無人。
光緒九年山東大旱,數萬流民流落到京城乞討過活,何老太爺一時心軟,便收留了幾百難民。
其中有一個寡婦帶著的半大兒子眼見著就要病死,何老太爺見這孩子可憐,一時間似乎受到了觸動,便尋醫問診,總算是替這寡婦救回了兒子。事後見這對孤兒寡母的生活困難,便安排在家里做個縫縫補補的事,也算給這娘倆一個活路。
似乎是因為何老太爺給這幾百山東難民一個活路而感動了上天,或者干脆這對孤兒寡母就是何老太爺的貴人。
總之,在一次何老太爺又一次因為子嗣的問題上喝的大醉之後,稀里糊涂的便走錯了房門,又稀里糊涂的上錯了女人。
當第二天寡婦的半大兒子拿著菜刀滿院子追何老太爺,口口聲聲叫著「你敢欺負俺娘,俺和你拼了」時,何老太爺才知道原來自己昨天做了些什麼。
一方面感慨自己「寶刀未老」,另一方面本著家丑不可外揚的心思。好說歹說的把那小子給安撫了。何老太爺又與那寡婦一席長談後,于是,何老太爺家里又低調的多出一位九姨太來。
本來,這個寡婦要相貌沒相貌,要文采沒文采的,養的一個半大兒子還彪悍的敢拿菜刀追著何老太爺滿院子跑。可不知道是何老太爺是因為對寡婦的愧疚還是因為什麼的,總之,一個月里倒是在這寡婦屋里能住上三五天。
當一次何老太爺光臨九姨太房間時,九姨太扭扭妮妮的跟何老太爺說她「有了」的時候,猛然間,何老太爺似乎一下子感覺自己被雷劈了一樣。足足愣了一盞茶的功夫。
「什麼有了?有了什麼?」何老太爺渾身哆嗦著,戰戰兢兢的生怕是自己做夢一樣問著。
當得到肯定以及確定的答案之後,何老太爺再次感覺自己似乎被雷給劈了。
那天晚上,何老太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來的力氣,孤身一個人拎著燒紙和一大壇子酒就跑到了二十里外自己老爹的墳頭前喝了一個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他幾個義子給抬了回去。
自此以後,九姨太在何家的身份扶搖直上,加上何老太爺的原配夫人去得早,理所當然的成了何家的女主人。就連九姨太的那個半大兒子也連帶著成了何家半個小主人。
今天是愛新覺羅?載湉,即光緒皇帝即位十年的日子,同樣也是九姨太臨盆的日子。
今天何大老爺如此高興,其中一小半的原因是替小主子,老主子高興,但一大半的原因是因為——他有後了!
沒錯,何大老爺有後了!也就是說,他何大老爺有兒子了!
「恭喜老爺,賀喜夫人,是個漂亮的小公子!」
當听到產房中傳來穩婆那尖銳的嗓音時,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的何老太爺渾身猛地一震,突然間,他感到自己臉上滾燙滾燙的,用手一模,濕漉漉的全是淚水。何老太爺嘴巴一咧,喜極而泣。
何老太爺身後站著一個十二三歲,虎頭虎腦的半大小子不耐煩的用手捅咕捅咕何老太爺的腰眼,憨聲道︰「那個……那個……你哭啥啊?」
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子就是九姨太的兒子,原名叫做陳二狗,不過因為現在他娘已經再嫁何老太爺的緣故,何老太爺又特別疼這小子,于是把他改姓為何。又請了識字的先生取了個好听的名字,叫做何福。
何福這小子顯然還記恨著何老太爺當初「欺負」他老娘來著,因此一直以來都不願改口叫爹。稱呼何老太爺時總是用「那個」和「喂」之類的。對此,何老太爺也不惱,反而總是親熱的叫他兒子。每次都是氣的這小子咬牙切齒的。
何老太爺低頭看著何福,張了張嘴,話說到嘴邊時發出的卻是「嗚嗚」的哭聲。
何福有些納悶的撓了撓腦袋,不滿道︰「你這老頭,俺听人家說別人當爹了都高興的了不得,怎麼你還哭上了?是不是俺多了個弟弟,你怕俺們人多吃窮了你,所以不樂意了?」
听了何福這小子憨聲虎氣的話,何老太爺差點被他給氣樂了。咧了咧嘴,張口想跟他解釋一下,可是無論怎地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陪著何老太爺在院子里守著的義子們解了圍︰「老七,這你就不懂了。咱爹那是高興的。不是叫啥……那個叫啥來著?老三,你肚子里有墨水,給老七所說!」
「喜極而泣!」
一道明顯充滿酸氣的聲音響起。
與此同時,產房房門打開,一個丫鬟一陣小跑的報喜︰「老爺大喜,老爺大喜。夫人給老爺生了個大胖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