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幕下,雨從檐口的瓦當上飛瀉而下,如同密而厚的珠簾。
窗外,狂風在雨夜里獰戾地呼嘯著,散播著某種洶涌暗流的味道。
雨漸漸地小了,漆黑的天透出了薄薄的藍,黎明即將到來。
與錦都不同,此刻的閩嘉鎮仿佛天地間都寂靜如死。
凝望著蒼茫而迷蒙的天空,君瀾不禁茫亂,如同多年前她和大哥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
「小瀾,為什麼不先問問大哥!你叫大哥怎麼辦!」
耳畔似乎又響起了大哥的聲音,憤怒而痛苦。君瀾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那只已然泛黃的蚱蜢,卻是小心翼翼的。
大哥是那樣疼她,愛她。小時候,只要她一哭,大哥就會做蚱蜢哄她開心;她不小心中了瘴毒,大哥想都不想就把毒引到自己身上;為了一個饅頭,大哥和別人打架,然後歡喜地拿給她……
十年來,他們在同一個蔓藤上蜿蜒生長,彼此交錯,已經分不開了。
她不顧他的勸阻毅然請旨去紫州,倘若真的不能再回來,她無法想象大哥會怎樣?
君瀾仰起了臉,天際空濛,細細的雨絲無聲無息地飄下。陡然一陣風吹來,帶著雨絲迎面撲到了她的臉上。她沒有閃躲,只是木木地立著,雨水順著清雅月兌俗的臉頰縱橫流下。
她就這樣沉默著出神,一直到外面的哭鬧聲將她驚醒。
「你爹將你賣給了老子,你就得跟老子走!」粗啞著嗓子,一個滿臉胡子的中年男子提起地上的小少年,惡狠狠地說著,「你不從也得從!走!快點!」
「求求你了,大爺,我一定會把我爹欠你的錢還給你,真的,真的!」小少年驚恐地顫抖著身子,緊抓著滿臉胡子的衣角,哭喊著聲音,「只要,只要你不要把我送到紅樓,我一定盡快湊錢還給——」
「他媽的你騙誰啊!」小少年的聲音被粗野地打斷,滿臉胡子破口大罵,看向小少年的視線漸漸猥褻,輕浮地嘿嘿一笑,「瞧你哭得,梨花帶淚的,哭得大爺我心都疼死了,要不你就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的。」
身子猛然一顫,小少年的臉上露出了極度驚懼的神色,恐懼之下揮開了那只伸過來想模他臉的手,滿臉胡子震怒,臉上露出了刻毒而狠戾的笑容︰「敢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今天就帶你去紅樓!」
中年男子粗厲的聲音,小少年驚懼的哀求,宛如一根極細的針芒瞬間刺入君瀾的耳膜。紅樓,又是紅樓!這兩個字如同滾滾雷霆,在她的耳膜里不斷被無限放大,仿佛被什麼觸動,這個冷然听著的女子,淡漠的眼楮里忽然有了苦痛恐懼的光芒。
腳步不由自主地往門口走去,然而只踏出了一步,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就停了下來,轉瞬眼神變為淡漠。
不能魯莽行事,對于外人,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心軟之人,現在正值關鍵時刻,不能因為他人之事暴露了她的行蹤,否則何以對得起楚將軍和沾衣?
然而,外面少年淒淒哀求的聲音一直縈繞在她的耳畔,剎那間,她仿佛听到的是許多年前那個死去之人的淒厲呼救。
君瀾不由踉蹌了一步,抬手撫住額頭,沉默了許久,終于推開了門。
「慢著。」她抬步走出房間,阻止了滿臉胡子的猥褻動作,眼里卻是淡漠迷離的。滿臉胡子愣了一下,看著這個清艷絕俗的少女,眼里陡然雪亮。
「放了他。」君瀾白裙曳地,從房間里步出,走到他的面前,看著地上已然受了驚的小少年,淡漠的目光開始有些松動,「這個客棧離縣衙還是很近的。」
滿臉胡子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眼里粘膩的光密密地凝滯到了她的身上,毫不掩飾眼里的貪婪。
「姑娘想報官?」滿臉胡子仿佛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大笑中還不忘色眯眯地看著君瀾,「誰敢報官!誰敢報官的話,老子就讓他好看!」
君瀾環視著樓下,客棧里無人敢出聲,仿佛沒有听到般,漠然做著自己的事情,生怕好看的就是自己,雖然有些料到這樣的情況,卻依然不免微微吃驚。不再管眼前對著她**燻心的笑容,君瀾拿出了帕子,向少年俯身。
「都給我上來!」滿臉胡子霍然揮手,樓下的幾個嘍立馬奔上樓,諂媚地湊近他,笑著︰「大哥,是不是要我們幫忙把這個不听話的小子綁去紅樓?」
誰知滿臉胡子陰笑了幾聲,伸手指向正在小心翼翼為地上的小少年擦拭傷口的女子,興奮地提高了嗓音︰「把她也給我帶走!」
「你敢!」君瀾霍然起身,冷冷地,幾個正準備上前抓她的小嘍登時止住了腳步,一時間竟然不敢上前一步,躊躇在原地。
滿臉胡子只是怔了一下,瞬間清醒,狠狠地踢了一腳前面止步不前的人,破口叫囂︰「沒用的東西,還愣著干嘛!快給我捉住她!」隨即他揚聲大笑起來︰「哈哈,我就是王法,我看誰還敢多管閑事!」
「誰說沒人管?」
「誰敢!老子——」聲音嘎然而止,眼神刀一般飛過來,扎到了那個從客棧外進來的人身上,滿臉胡子的話語便全部凍結在了舌頭。
順著樓下突然響起的聲音,君瀾驚訝地投射過去,在那個從門外緩步進來的人抬頭的一剎那,登時驚得再也轉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