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都的月色是空朦朦的,照著沉沉禁宮的深宮院落。
夜空明朗,然而那一輪玉盤卻朦朧綽約,仿佛有一層淡淡的煙層籠罩,虛無渺遠,又宛如一個絕色的女子蒙著面紗對著你羞澀地微笑著,讓人有一種捉模不透的神秘的美。
就像剛入住鳳棲宮的阿曼皇後的笑靨。
鳳棲宮的上空月華如洗,花影成眠,侍女和宦官小心翼翼地退開三丈,垂首等候傳喚。高台上,婆娑的樹影下,玉液美酒,燈盞搖紅。畢竟是錦都,即使是皇後一人一次隨興的小酌,也極盡奢華,有著不可不遵的規矩。
月桂的影子靜靜地投在蜜色的臉上,蒙現出誘人的光澤。這個剛入住鳳棲宮不久的新主人,將瓊漿斟滿,玉盞湊近唇邊,卻是不喝,眉目間有了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
「皇上還沒有回來麼?」阿曼皇後嘴角含著笑。
「小姐,皇上還在相府。」一個斜襟緊袖的丫鬟回道,並沒有襝衽——那是和阿曼皇後從北夜遠嫁而來的隨身丫鬟。
阿曼皇後隨嫁而來的丫鬟有四個,個個身懷絕技,並被皇上特許穿戴北夜的衣飾。
東錦國的民間口耳相傳,皇上對這個從北夜來的皇後極其寵愛,滿足一切他所能給的任何東西,且命人遠去北夜,為她帶來北夜的特產、珍寶,甚至允許她在自己的宮苑里穿戴北夜的衣服,以讓她慰藉思鄉之苦。
然而,轟動錦都的卻是那場婚宴。
皇國寺的德慧方丈親自主持了婚典。寶馬雕車、玉樹銀花,盛況空前。因為女方的身份顯貴,又是以和親遠嫁東錦,嫁奩豐厚,親自來東錦送她出閣的,竟是將在不久後登基成為北夜之王的哥舒王子。
阿曼皇後听到隨身侍女的話,眼神有些復雜,喝了一杯酒︰「再等等吧。」
立在一旁的侍女有些不服氣,索性一坐在了她的對面,竟有點嬌嗔道︰「我的好小姐,這個東錦的皇帝根本不會來,你怎麼還不死心?大小姐也這樣,你也這樣。」
提起姐姐,阿曼皇後持杯的手微微一頓,靜如鏡面的杯中驀然激起了漣漪,眉目間有復雜而痛惜的神色掠過。
「蒙亞東,我和姐姐,是不是都很傻?」將酒杯放下,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側耳傾听著夜里吹來的風聲,眼神卻是充滿了嘆息,「我知道,他是因為姐姐才對我千依百順。」
侍女不說話,好像每次小姐提到大小姐時,總會有這樣尷尬而沉重的氣氛。
大小姐的死在她的心頭上存留了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不知道在那個皇帝的心中是否也是如此?
「罷了,我不會像姐姐那樣。」阿曼皇後忽然微微笑了起來,語氣卻是沉痛而淡然的,「姐姐那樣的人,活得太苦,所以她才會走上那樣的路。」
忽然又想起了與此關聯的事,臉色微微起了異樣的變化,一雙丹鳳眼看著手中的玉盞,月明如水,玉盞微微有了淡淡的光芒,「好像……他和她沒有一起……我沒有看到她,他……也變了好多。」
侍女听此,疑惑地看著她,然而阿曼皇後微笑著喝了一杯酒,轉開了話題,卻似乎因為什麼有些不解,「那個君相真會是哥舒王子口中的北夜王後?」
「也真是奇怪,」一說起北夜王後,其余兩個侍女眼里瞬間有了崇慕的光,其中一個侍女說話也有些小心翼翼起來,仿佛不敢褻瀆半分,「北夜王後怎麼會是東錦的丞相?」
阿曼皇後又斟了酒,輕抿了一口,看著玉盞中的水影︰「精魂扣是不會選錯主人的,我們只要完成哥舒王子交代的事情就好。」
說話的侍女點了點頭。
「小姐,皇上回來了。」一直跟蹤皇帝的侍女從游廊處走來,「君相也跟著進了宮。」
「嗯?」阿曼皇後放下了玉盞,問道,「君相怎麼來了?」這麼晚了,她怎麼來了?她的大哥不是剛過世麼?
「兩人……好像不是很愉快。」
听此,阿曼皇後沉默了許久,蹙著眉不知在想著什麼,縴細的手指拿著絲絹,忽地站了起來,說道︰「我們去辛錦宮。」。
御書房里沉靜而窒息,龍錦騰抄手冷冷地站在窗邊,手里卻拿捏著夜丁香的葉子,因為氣憤已被捏得粉碎。在緊閉的琉璃門邊,君瀾看著他,夷然不懼,然而嘴唇已經咬得失了血色。
「什麼時候離開?」許久許久,久到君瀾心里懼意快要溢出胸臆的時候,在窗邊冷然而立的人終于說話,眼楮卻看向月色。
「明日一早就走。」
一陣風忽然狠狠地刮來,在君瀾回答的時候,陡然穿進了窗子,燈火登時黯了一黯。
手中已然碎裂的夜丁香飄落,龍錦騰又從夜丁香上摘下一片葉子,在手心里握緊,粉碎,仿佛在捏著一個螻蟻般的生命,望著夜空的他只是笑了一下,眼神卻森冷︰「不能再多待點時候麼?」
「是的,我一定要去大漠。」低眼望著地上飄飄搖搖的碎葉,君瀾心里猛然一個驚心,神色卻堅定,「我做官也只是為了大哥,如今大哥去了,我想帶他去大漠。」
她微微一頓,沉吟著開口,神色忽然沉痛起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男子的手陡然一顫,卻是不動聲色,月光照在他如玉般的臉上,仿佛湖面波光掠過,冷而犀利。他背著她,茫然地低喃︰「不會回來了啊……」在他做了那般對不起她的事,她當然不會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