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果然是個美人。」打量了許久,年輕公子忽然說了一句,將扇頂抵住了下頷,「美人啊,是否願意和本公子前去一個地方?」
君瀾並沒有因他輕浮的語氣而生氣,只是微微一笑,襝衽為禮︰「公子既然認得小女子,為何不如實相告身份?」
「哈哈……」年輕公子忽然揚聲大笑起來,語氣輕快,「小女子?既然是女子,為何美人這般行禮?」
聞言,君瀾才發覺自己竟行了個男子禮,眼里的光忽地黯了一黯,不知是傷神還是黯然。
「孤少城,本公子是孤少城。」少年公子忽又回答,年輕的臉上帶著幾分傲然,「龍嘯堡的二公子。」
「龍嘯堡二公子?」女子的眉目間隱隱有遲疑的表情,努力想著什麼,然後終于搖搖頭,說道,「孤鴻池的弟弟?沒听說堡主有兄弟。」
「什麼?」年輕公子幾乎是跳起了腳,完全沒有了方才的翩翩風度,俯下臉來,急聲,「你再看看,怎麼會不知道呢?龍嘯堡二公子北夜誰人不知?本公子驚才艷絕,曠代風流,無數女子投懷送抱,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小女子不是北夜國的人,不知也是正常。」看到眼前的公子忽然近來,君瀾微微蹙眉後退了幾步,眼中卻有歉然的笑意,「二公子,實在抱歉。」
「……」看到女子眼里的明潤溫淺的光,孤少城一愣,終究按捺住了傲氣的話,伸手無意識地模著下巴,莫名地低語,「難怪啊……難怪他那麼痛苦。」
「你說什麼?」君瀾狐疑。
「嗯哼,沒有什麼。」似是掩飾著什麼,孤少城忽地轉開了臉,看向遠處黃沙的盡頭,卻忽然之間發出了驚呼,「天哪!那,那里……凌絕頂!」
凌絕頂?!
君瀾順著他的視線狐疑地看過去,東方的朝陽早已高懸,冰峰上一片刺眼的金光。
「十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啊,不知有多久沒有看到過凌絕頂現形了。」身側又傳來一陣難以抑制的嘆息,君瀾轉過頭來,吃驚地看向那個突然恍惚的人。
孤少城還在喃喃地念著,眼神霍然渙散,「十年前我和大哥也見過一次……那也是我看見母親的最後一天。世人都說凌絕頂是一個極樂之國,這樣的夢寐之國讓所有人夢想,那里每年不知要埋葬多少骸骨。可是又有誰能確定滄海大陸上到底有沒有凌絕頂的存在呢?」
「有。」女子忽然說話,望向黃沙中漸漸朦朧起來卻璀璨晶瑩的冰峰,「一定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孤少城驚詫地轉臉,在看到女子眼里堅定的神色時,眼色飄忽,只問了一句︰「為何這般確定?」
君瀾沒有回答,眼神漸漸沉痛起來,有些恍惚不定。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胸口,仿佛那里沉澱了太多的東西,幾乎快要溢出來。
——是那個人所說的雪荒麼?人說,人死如燈滅,煙飛魂往。恩師和那人死後,會不會一同去往那個極樂之國——凌絕頂呢?
感覺到沉滯的壓抑,孤少城驀然笑出聲來︰「人說人話,鬼說鬼話,如今人人都說鬼話。美人啊,怎麼會有那樣的地方存在呢?美人還要和本公子去一個地方呢。」說完便去拉她的手。
「去哪?」君瀾陡然發出了一陣驚呼,欲奮力掙月兌年輕公子的手,無奈手腕卻被握得緊緊的,問,「要帶我去哪里?」
「去救一個人。」看不看她一眼,孤少城緊拉著她,依然快步走下石階,往回廊里走去,「人命關天哪。」。
隨著孤少城一路穿過重重樓閣,身後的君瀾擰緊了秀眉,明顯已經不悅。穿過最後一個樓閣,孤少城拉著她走進了一個偏僻無人的華樓,里頭竟是一間冰室!
眼前盡是一片雪白,冰雕築成,室頂的四角吐出一陣陣寒氣,四面牆壁上凝結了一層又一層日積月累的白霜。
昏黃的琉璃燈下,整個冰室璀璨晶瑩。
隨著孤少城進入冰室,君瀾雙手交叉握揉著手臂取暖,越深入長廊,寒氣越甚,她忍不住一陣哆嗦。
「這是哪里?」她問,一口熱氣隨著話語呼出,隨即凝成了霧氣,讓眼前一片白茫茫。
「進去自然就知道了。」一直走到長廊盡頭的一面牆,孤少成才停下腳步,模索開關,用力一按,「喀拉」一聲,面前的牆壁竟裂成了兩半,伴隨著「嘩啦啦」幾聲響,霜粒子撲簌簌地落下。
開口的那一頭仍是一條長廊,然而在牆壁上竟嵌滿了龍眼大小的明珠!珠光交射,映照在冰雕築成的銀色世界,發出了耀眼奪目的光芒,將整個冰室映染得一片透亮,根本無需燈火。
君瀾吃驚地跟著他走過那一道長廊,這個冰室里到底隱藏著什麼,竟讓主人如此珍愛?
一直走到長廊的盡頭,還是一片晶瑩璀璨,銀白色的冰室里,一塊巨大的雕冰鋪成在地上,雕冰基座上,是一口透明的冰棺。冰棺上散發陣陣如白煙般的冷氣,朦朧模糊,看不清棺里的物體,然而即便如此,君瀾依然明白了自己置身在哪里。
這里是一個墓地麼!
君瀾好奇冰棺里到底躺著什麼人,竟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被保護著。她不自禁地越過已停下的孤少城,慢慢走近那具冰棺,直到挨近它才停下。君瀾伸手輕柔地拂去了棺蓋上的白霜,試圖想看清里頭的人。
冰棺里一個年輕女子靜靜地長眠著,珠光輕柔地投射下來,穿過透明的冰棺,映照在靈柩里長眠的人的臉上,那張臉保持著生前的美艷,讓一直凝視著她的人發出了一陣驚嘆。
然而在下一刻,女子驀然發出了一聲驚呼,不可置信︰「娘!」
「美人糊涂了啊,這個姑娘的年紀比你年幼,怎麼能做你的娘。」一直沉默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年輕公子忽然說話,語聲里仿佛早已預料,漸漸地,眼色沉痛起來,「她叫雲霓,紫州雲樓昔日的花魁。」
「雲樓!」震驚之余,君瀾再次驚呼出聲,霍然轉臉,看過來,語聲喃喃,「雲樓……又是雲樓麼?」
「美人去過?」孤少城一怔,月兌口問道。
君瀾沉默地搖了搖頭,回過臉來,痴痴地看著冰棺中長眠的人。像,真像啊。
過了半晌,不見孤少城說話,她便抬眼看了看他,忍不住問道︰「她,她是什麼樣的人?」
「嗯……是個,怎麼說呢?很溫柔、很潔身自好的女子,一笑兩個酒窩,待人也很好。」年輕公子手指輕輕扣著手中的折扇,看著冰棺中的人,有些意味神思地緩緩說。
「你喜歡她?」听到他忽然柔軟下來的聲音,君瀾有些了然。
「嗯,喜歡啊。」孤少城低下頭去,嘆了口氣,「可是她喜歡我的大哥啦。」
「孤鴻池?」君瀾一愣,看向棺中寧靜安詳的女子,心下有些冰涼。又是一段淒慘的故事麼?忽然之間,她不敢再問,生怕和梁向鴛的母親那般淒厲。
靜默地看了半晌,她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卻是怯生生地,「她,她怎麼死的?」
不知是冰室的氣溫冰寒,還是其他的原因,孤少城的身子忽然輕輕一震,半晌不回答,許久許久,才說,飛揚的語氣中有了深重的嘆息︰「服毒而死的。」
「啊?」聞言,君瀾月兌口驚呼了一聲,因為極度的震驚,聲音有些發抖。即便是在這個寒冷的冰室里,也未必能讓她感到從心底漫出的寒意。
「她也算是一個奇女子了,從小被賣到青樓里,卻是出淤泥而不染,以賣藝為身,那些富商貴冑都以一睹雲霓的美貌為榮。」年輕公子的聲音低了下去,過了半晌,方道,「她原本也是大家小姐,卻因出生不祥,在八歲那年被寄養在尼姑庵,後來也不知怎的那尼姑庵一夜之間著了火,只有她一人生還,被人轉賣到了雲樓。」
他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感慨和惋惜,隱隱有幾分痛恨,「後來,後來就遇到大哥了,他們兩人一見傾心,短短一個月里便彼此深深相愛。」說到後面,孤少城的感慨越發得深了,痛惜著,「可惜啊,她踫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竟被自己的父親侮辱,她不堪忍受,就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