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磬,夜都的上空已經看不到絲毫星月的光芒,墨海般漆黑可怕。
房間里紅燭高燒,羅幕低垂,空氣里靜謐得連風都倦然欲憩。
這一頓小酌從傍晚時分開始,已經持續到了午夜,然而燈下的兩人絲毫沒有興盡而散的意思,斟酒的兩人一直沉默著,凝滯的空氣里,仿佛手指一戳,便會一觸即發!
桌上橫放著一把劍,在燭影夜色里散發著四射冷銳的光芒,映照出了坐在東首的少年如同海藻般的墨綠色長發,流動著詭異靈動的光澤。
坐在他對面的一位男子,已過四旬,著了一身北夜王室特有的狐裘,眉目間冷靜自持,然而即使他這樣的人看到少年異于常人的樣貌也不由心驚戰栗。
暗香繚繞,紅燭燒殘。
少年不知在想著什麼,忽然間一抬手,將桌上的玉盞拍落,啪的一聲跌落在旁邊垂首的侍從上,然後滾落地上砸得粉碎。
阿瑞親王爺一驚,抬頭看向對面的少年——燭影劍光,年輕的臉上帶著幾分孤傲,然而那雙眼楮里仿佛藏著夜的妖魅,散發著幽幽的光。
看到王爺抬眼看過來,少年冷冷一笑,長身而起,拿起桌上的劍倒轉平持,緩緩地一寸寸抽出劍來,雪亮的長劍劃開了靜謐的空氣。閃電般亮的鋒芒讓對座人的眼楮一瞬間的全盲。
「王爺,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劍快還是你的毒厲害。」一寸一寸,終于將劍全部抽出,少年站在窗下冷笑著,眼里是冷酷狂傲的光芒,「魔域宮可沒那麼不堪一擊。」
「少主何必動氣。」阿瑞親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又接著道,「老夫只是想讓少主助老夫一臂之力,事成之後,自然會給你解藥。」
「北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少年收了劍,室里一瞬的黯淡,冷冷一笑,「你以為我會稀罕解藥?」
少年終于止不住地笑出了聲,「王爺,你太小看魔域宮了。」
「你!」听到他如此不在意的話,阿瑞親心頭一冷,然而終究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意,低聲說道,「大局定後,北夜可封少主為西王,西域各寨俱听命于階下,少主若真成了國主,豈不更好?」
那樣的話是聳人听聞的,少年不自禁變了臉色。
自魔域宮在十年前那場比劍敗歸後,就一直銷聲匿跡,如今有如此好的機會,誰會不願?阿瑞親微笑起來,臉上自信滿滿。
室內長久的沉默,少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王爺那樣的人都猜不出此刻少年的心思。許久,一聲冷笑打破了寂靜,少年抱劍,「王爺如今的顯赫是那人扶持的,想獨攬大權,你還沒這個格吧。」
話一頓,少年忍不住大笑,帶著說不出的輕蔑與孤傲,「至于富貴權勢,王爺以為我會在意麼?我本是滄海始帝劍城的後裔,只要我一聲令下,整個滄海便囊括于我的手掌心!」
阿瑞親悚然一驚,眉目間忽然有了遲疑和復雜的表情。過了許久,仿佛下了什麼決心,他又問︰「少主如何想?」
少年依然不動聲色,輕撫著手中的劍鞘,微微冷笑。
阿瑞親咬了咬,「那麼,只要少主幫老夫劫持了川州城主的兩個女兒,引開孤鴻池的視線便是,東錦昔日的少年丞相君瀾也在龍嘯堡,更是時機,少主如若能捉了她,便可牽制住孤鴻池,還有哥舒。」說到後來,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仿佛將一切無形無質的東西掌握在手心里的表情。
「君瀾?!」乍然听到這個名字,少年一直冷傲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仿佛不敢相信般看著對面的人,正待他想確認時,一名黑衣侍從跪倒在室外,手里托著一卷羊皮紙,稟告︰「王爺,東錦有密信書卷送到!」
一向冷靜自持的阿瑞親,一听到那個消息眉目間居然喜動顏色,霍然轉身,「快送上來!」
柔軟的羊皮一寸寸被展開,少年驀然一驚,這是……川州的城防布兵圖!
阿瑞親大笑起來,神色欣喜,手指點著羊皮上密密麻麻的圈圈點點,「真是天助我也,果然是我的好女兒,送來這樣一份厚禮。」
少年吃驚了一下,竟是那個遠嫁東錦的阿曼皇後!然而他卻不動聲色地看著羊皮,心里不知道在想著什麼,過了半晌,他忽然出聲,神色復雜︰「我答應了。」
聞言,大笑中的人忽地止住了笑聲,驚訝地看著少年,想看清他臉上的表情,然而少年始終是面無表情,也沒有方才的冷傲。
「好,爽快!」不再多想,阿瑞親收起了案上的羊皮,朗聲道,「那麼——」
「即刻行動。」少年驀然打斷了他的話,毫不在意阿瑞親詫異和探究的眼神,只是揮了揮手,「但是,那個君瀾是本少主的了。」
「這個簡單,劫持她後便是少主你的。」阿瑞親恍然大悟,微笑起來,「事成之後,解藥自當奉上。」
少年冷哼了一聲,長劍一挽,消失于漆黑的夜幕……
樓閣里,殘燈搖紅,沉香綿延,重重幕簾後,有人沉沉昏睡著,嘴里微弱地發出昏亂的夢囈。
孤鴻池坐在床沿,長久地凝視著一直握著他不放的女子,眼神卻空明,仿佛看到了遙遠的往日。
少年時的他疏懶散淡,狂傲不羈,一直游歷江湖。十七歲的時候,他在紫州認識了雲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