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掛滿飛霜的院落里,一個女子秘密來到雪松閣,潛進了房間,靜靜地看著床上還在昏沉入睡的人,眼楮里有復雜的光芒。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她。
即使在沉沉昏睡中,女子的眉目間依然掩飾不住溫婉淡俗的氣度,從她冒險來碧瑤樓救自己的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有著她身上所沒有的東西,純白而溫暖的靈魂——這就是令領主痴痴不忘的執念麼?
她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溫婉的女子怎麼會是那個曾經在東錦呼風喚雨的少年丞相?多年掙扎斡旋在權力中,陰暗、殺戮、背叛居然沒有侵蝕她的心!
那一瞬間,白衣女子的眼里浮起了茫然的神色,旋即終于涌起了無法控制的絕望。
清晨的冷風從窗口穿過來,吹得她猛烈地寒顫了一下,白衣女子猛然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連帶著撞翻了身後的香爐,香爐滾落的聲音驚醒了昏睡中的人。
「唔……誰?」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楮,模糊的視線里漸漸現出了一個陌生的人影,君瀾陡然清醒,掙扎著起身,眼里凝聚如針,「你是誰?」
白衣女子定了定神色,將地上滾落的香爐捧起放在原位,笑了一下︰「君姑娘不記得我了麼?你還救了我一命呢。」
「……」短暫的沉默,君瀾陡然間明白過來,驚呼一聲,「你是雪櫻?大哥的未婚妻!」
雪櫻點點頭,听到她的話,眼色有些沉郁。
「找我有何事?」君瀾支撐著下了地,左肩上隱隱發痛的傷口讓她忍不住微微皺了一下眉。
雪櫻的臉色有些冷冷的,靜靜地看著那個受傷的女子艱難地走到小幾前,倒了杯茶,遞給了她。雪櫻卻沒有伸手去接,君瀾微微一愣,淡淡地將茶盞放下,並不介意她的無禮。
「今日來……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許久,一直沉默的雪櫻終于開口說了話,眼楮里面的光芒閃爍不定,「他已經在川州了。」
君瀾抬頭,驚問︰「誰?」
「還會有誰?」白衣女子的神色陰郁,聲音在房間里緩緩響起,冰冷如水,「就是那個因為你而九死一生的人,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君瀾心中一動,沒由來的一陣激顫,她輕輕問︰「是,是誰?是誰來了?」
「那日我到玉山將奄奄一息的領主救回來,他幾乎快氣絕,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他現在每隔七日便要忍受萬蠱嗜血的痛苦!」雪櫻輕輕地說著,聲音漸漸由波瀾不驚變得尖銳凌厲。
「你竟然這麼快就忘記他了?因為你,他自行下了血咒,生生世世都要承受這種痛苦。像你這般沒有心的人憑什麼得到他所有的愛!」
雪櫻的手指忽地按住了腰側,緊緊握住了劍柄,幾乎將劍柄捏斷,她的聲音漸漸高了上去,尖銳如夜梟。
驀地,君瀾的眼楮里出現了奇異的光芒,心里閃電般雪亮。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忽然就抓住了白衣女子的手,蒼白的臉上隱隱露出狂喜︰「是他?是他!他沒有死,真的沒有死麼?梁向鴛沒有死!」
看著忽然激切起來的女子,雪櫻反而愣住了︰原來是自己想錯了,領主那樣決絕的選擇竟也讓這個女子的心里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麼?
「領主沒有告訴你他的真實身份麼?」有些怔怔的,雪櫻說了一句,手依然被她緊緊抓著,「他是凌絕頂的領主,月將影。」
月將影……月將影。原來他叫月將影麼?
君瀾驀然靜靜地笑了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松開了,坐入椅中,淚水從素顏上長劃而下,晶瑩如珍珠。
「領主在碧瑤樓,你……可以去找他。」看著她蒼白的靨邊露出的淺淺酒窩,那樣的柔美研麗,雪櫻下意識地咬了咬唇,艱澀地說道,「告辭。」
直到雪櫻離開了很久,君瀾斂去了臉上的笑意,轉過頭去凝望窗外,視線卻在一剎那凍結——落滿雪白飛霜的雪松上,靜靜佇立著一襲如雪白衣,宛如一只白羽的孤鶴,猶自帶著清冷的孤寂。
是他!
君瀾霍然起身,驚喜地奔到窗口,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這個多次在她夢魘里出現的男子。透過空氣中極細的飛霜看過去,他的眼光是悒郁的,立在那里遠遠地對她微微笑了笑。
白袍紅發的男子立在雪松上,一直凝望著這個燈火不滅的樓閣,也不知站了多長時間,直到她從窗口看過來,他才微笑了起來,白鶴般掠過來。
淡淡的天光照在他的身上,讓這個人顯得有些不真實,恍如夢中——那一瞬間忽然有什麼情緒仿佛傳自于內心排山倒海般涌來,她忽然間就哭出來,飛奔過去抱住了他。
「梁向鴛!梁向鴛!」她用力地抱著他,仿佛一松手這個人便會像那天一樣消失,她忽然間就無法控制地痛哭起來,「你沒有死!你沒有死……太好了!」
「……」月將影微微一愣,除了他快死的那天,這個女子還沒有這般爆發似的慟哭呢,完全不似她平日的舉止啊。
這一刻,心境從來沒有如此的清明和安詳,他反手輕輕拍著她的肩,連連輕聲道︰「小蝴蝶,別哭,別哭,哭得好難听啊……是喜歡上我了麼?」
那個瞬間君瀾怔了一下,抬起頭來,不停地抹去臉上的淚水,想止住哭泣,卻發現那一聲聲悲慟仿佛傳自于內心深處,根本無法阻斷。
「喜歡就喜歡吧。」風神俊秀的臉上流露出了些許歡喜的笑意,月將影抬手拭去了她臉上止不住的淚水,「我也喜歡小蝴蝶呢,兩情相悅才公平。」
君瀾怔怔地任他拭著眼淚,怔怔地看著他笑著說話,一時間,她忽然沒有力氣再想任何東西,只覺這個人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她的身邊,那便是最大的欣慰了。
「小蝴蝶怎麼受傷了呢,可真麻煩,本來想今日就帶你去凌絕頂,恐怕是不行了。」月將影將手輕輕按在了左肩上,緩緩撫摩,一股柔和清冽的力量透入,讓她撕裂般的疼痛瞬間一緩,說不出的清涼舒適。
君瀾訝然,看著那個始終帶著微笑的人。
他是來帶她走的?
然而還未來得及想下去,撫摩左肩上的手忽然按在痛處上,頓住。
「啊,痛!」只是微微一用力,她便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吃驚地看著他。月將影的目光不知落向了窗外的何處,臉上若有所思。
然而只是短短的瞬間,男子俊美的臉上又露出了溫溫涼涼的笑意︰「在這里好好養傷。」
「你,你要走了?」月將影正要轉身,君瀾想也不想地將他拉住,手指不自禁地微微一顫,似乎等著他說什麼,然而等了片刻,依然不見他開口,臉便白了一下,她松開了手,微微垂下了眼楮。
「小蝴蝶……這次我不會再放你走了。」月將影低下頭,對她說道,仿佛這句話一旦說出來,便如同刻在磐石上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