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的時候,君瀾隨著月將影離開了川州。
在跳上馬車前,君瀾回頭,看著風沙中的城樓,唇角露出了一絲郁郁的笑意。她靜靜地凝望著那里,忽然間有了說不出的疲憊和恍惚——真像一場夢啊,仿佛昨日她還在那場大火中掙扎哭喊,和他流落街頭,朝不保夕,又和那個驚世少年一年的仗劍江湖。十年驚夢,便在這寧靜蒼涼的大漠里和這些曾在她心底留過深深痕跡的人做最後的告別。
真的要離開了,穿過這片沙漠去往凌絕頂……或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她望著那座孑然而立的城樓。入骨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捂著左肩皺起了眉。
一只手輕輕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一股暖流無聲無息地注入,她只覺說不出的舒適和清涼。
「小蝴蝶不會反悔了吧?」身後的身影寧靜溫和,仿佛感受到女子情緒的悒郁,語聲里也帶了幾分郁郁的笑意,「真是個善良的人啊。」
她緩緩轉過了身子,卻一直一直側臉凝望著那處。許久許久,開口低聲道︰「我們走吧。」
待兩人進入車里,雪櫻掠上馬車,低喝一聲,長鞭一擊,催動了馬車向前疾馳。
千里之外,一羽白鴿正飛過大漠上空,在風沙中奮力拍翅,一路向東,直接落入還在策馬疾奔回東錦的人手中。
龍錦騰拆開密信,展開信箋看了很久,他眉目間陰晴不定,忽然調轉馬頭望著極遠處的風沙,久久沉默。
真的走了麼……真的走了!他們又一次生生地錯過!如果此刻他立刻將她從那個人身邊帶回來,或許可以挽回吧。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
他忽然苦笑了起來,有些陰郁的,笑了很久,似是終于下了真正的決斷,錦衣男子揚起頭來,朝著川州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疾馳狂奔遠去。
人生真是一場負重的選擇,需要不停地要在岔路口做出一次又一次的選擇,每一個選擇必會得到一些東西,也會失去一些所在意的東西。八年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了那個丫頭,都做出了舍棄。如今,他又選擇了舍棄。
丫頭……丫頭,等我圖成了霸業,我必當好好待你,再也不會如今日這般對你。
那時候,一切將重新開始……
這一日日落的時候,他們走出那片莽莽大漠,踏上了大雪覆蓋的雪荒。
車在緩緩晃動,碾過積雪向前行駛著。
君瀾掀開了簾子,陡然有徹骨的寒風吹進來,她瑟縮了一下,眼里卻是一驚。
雪荒上白茫茫的一片,飛雪仿佛一群蝶無聲無息地從冷灰色的雲層間飄落下來,鋪天蓋地。
——滿目蒼白。
這里竟然在下雪!
「雪荒常年下雪,從未皆歇過。」馬車里響起了男子的聲音,異常的低緩,月將影微微將身子靠近她,微笑,「積雪都不知多少厚,將那些貪婪前來的人層層覆蓋,永遠埋葬在地底下。」
听著他的話,君瀾忍不住又一陣哆嗦,感覺自己踏著成千上萬的尸體前進。
「別怕,小蝴蝶。」月將影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後,撫摩著她柔軟如黑稠的發絲,「這些人本就該死,貪婪的人都命不過夕。」
她轉過身來,靜靜地凝視著他魅惑而蒼白的臉,眼里有悲哀的光,忽地長聲嘆息︰「那些都是人命,我們要對‘善’心存敬畏和憐憫。」
「什麼是‘善’?呵呵,在此之前,我從未遇到過‘善’的東西,那些到最後只會成為你的負累。」月將影微微冷笑起來,忽地抬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拇指微微摩挲著,「可是小蝴蝶的身上有太多的‘善’,讓我不得不心存敬畏,甚至是依戀,那是種渴望啊。」
君瀾一怔,嘴角微微一動,浮出一個不知是憐惜還是悲憫的表情。不知為何,臉頰邊傳來冰冷異常的觸感讓她有種心驚的念頭。
「可是太多的‘善’帶來的痛苦也是同等得多啊,甚至是更多。」雪衣男子忽然間就靜了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那雙深碧色的眼眸宛如看不到底的大海,涌動著暗流,忽地低聲,「比如說背叛、執念和失去。」
君瀾微微一愣,身子些微地顫了一下,臉色蒼白了下來,怔怔地看著說著話的男子,長久地沉默。
「或許,你以後經歷得要更多。」他緩緩靠在了柔軟的車璧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闔上了眼,「因為,只要活著,就不會結束。」
不知為何,這個男子自到了雪荒之後,臉色就蒼白得異常,宛如一個沒有人氣的冥靈。君瀾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握他的手,然而男子卻轉了個身,將自己絲毫不露地裹在了雪貂裘里,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長長的睫毛如同一雙蝴蝶的翅翼微微輕顫著。
「梁向鴛?」她輕輕喚了一聲,然而雪貂裘里的男子卻仿佛睡著了般靜靜地躺在那里,很久沒有回應。
「梁向鴛?」車里寂靜得令人窒息,她有些驚怕,伸手推了推他,忍不住再次喚他,「梁向鴛?」
許久沒有得到男子的回應,君瀾終于抑制不住地恐懼起來,急切地推搡著,「梁向鴛,你說話啊!別,別嚇我!」
「什麼呀……」手下有人喃喃,忽然間腰中便是一緊,落入了一個懷抱,她下意識地掙扎,看到的卻是咫尺距離一張慘白的臉有些痛苦地微笑著,「你鬼叫什麼呀……我只是想睡一覺罷了。」
「你,你別睡。」看到男子的眼楮又重新闔上,她伸手就去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