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瀾怔了怔,看著他,目光沉靜了下來。
「小瀾,小瀾……你、你不恨我麼?」少年用力地抓著她的手腕,不放松一絲一毫,看著素衣女子,眼里積聚了太多的悲哀和痛苦,「我帶領魔域宮的人去攻襲凌絕頂,害他重傷,你不恨我麼?」
君瀾微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反復安慰︰「不會,子游,我不會恨你,你何其無辜。」
「小瀾,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別無選擇……真的。」然而那樣的話卻沒有絲毫減輕少年心里的愧疚,反而激動起來,手更加急切地抓著女子的手腕,「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擇,可是娘在他手里,我能怎麼辦呢……這次行動失敗,他肯定不會放過娘的。」
「子游,不用擔心你師母,她很安全。」她的手指觸模到他已恢復墨色的頭發,靜靜地微笑著,「師母會沒事的。」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個人根本不是人!他怎麼會輕易放過娘……怎麼會!」然而夜之墨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並未察覺女子的話,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楮里有可怕的亮光,因為驚懼,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那日我帶領魔域宮的弟子一出了雪荒,所有武林的門派都來尋仇,我知道……我知道是他報信給那些仇家的!」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听著少年激動的敘述,君瀾的手頓了頓,按在他的手背上,只是淡淡回應了一句,臉色也是雪白的。
她怎麼會不知道?如今以那個人的性子和野心,怎麼會任由子游這樣的人存在?被囚禁在皇宮的那段日子,如果……如果她肯稍稍留意一外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如果她稍微想一下子游失蹤的事,事情是不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無可挽回了?
魔域宮少主忽然沉靜了下來,開始思索起她的話來,驀然心里雪亮,「你怎麼知道?小瀾是不是有什麼話沒有和我說?是不是?」
抓著女子的手的力道忽然大得驚人,君瀾只覺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握碎。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不對?你想去做什麼?」女子的神色安靜而沉默,然而少年的眼楮里騰起了難以掩飾的焦慮和恐慌,「小瀾,小瀾……不要去,不要去,他不會放過你的!」
「放心,我沒有那麼笨。」君瀾淡淡回應,微笑,「別說話,休息吧,我把藥熱一下。」
少年一手仍然抓著她,不放松絲毫,在君瀾欲轉身之時,另一只手卻急速地抓住了她,生怕她一轉身就會不見。
「子游……」君瀾回頭,看見那個少年臉上的恐懼神色,便坐在了榻邊,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輕聲安慰,「睡吧,我就坐在這里,不會離開。」
夜之墨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因為重傷他終于不勝疲累地沉沉睡去,然而手卻依然沒有放松分毫,神志恍惚前緊緊抓住他所能抓住的東西。
君瀾坐在床前,靜靜地凝視著昏昏沉睡的人——那樣蒼白英俊的臉,卻隱含著悲苦和絕望,即使昏睡中眼角眉梢都帶著沉重的悲哀……然而他依然是昔日那個羞澀而孤獨的病弱男孩,令人疼惜。
她忽地深深嘆息,輕輕抽出了手,端起幾上的藥碗走出房間,騰出另一只手來掩上了門。
「將軍?」轉身時,卻看到一身黑衣勁裝的男子不知何時倚靠在門邊,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出門的女子,「天色已經晚了,將軍怎麼還不去休息?」
「皇上已經將聖旨昭告民間了。」暗夜里,看著端藥出來的女子,楚天斂一雙深黑的眸子微微黯了一黯,「成親的事……」
「實在是很抱歉,讓將軍費心了。」君瀾想對他欠身,無奈手上端著藥碗,無法行禮,只能向他微微低了低頭,「成親之事實屬稽談,請將軍原諒我的狂言,如今事已至此,也是好的。」
君瀾抬起眼,微笑了起來,「但仍然要感謝將軍。天色晚了,將軍還是早先休息吧。」
說完,從他靜靜地身邊走過。
在擦肩而過的一剎,楚天斂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奈和痛恨,他霍然抓住了女子的手臂,聲音因為內心的巨大痛苦而微微發抖,「其實……你不用那麼做,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會幫你。」
君瀾微微一怔,沒有轉過身來,碗里的藥汁灑在了她的手上,順著手腕流進了衣袖里,她卻仿佛沒有知覺,許久的沉默。
那一刻,對于這個年輕將軍,她忽然慚愧于自己的羞恥和內疚。然而,她卻依然說出了這樣一句,「將軍能幫我什麼?——幫我殺了龍錦騰麼?你是將門之子,身為開國功臣之後,將軍自小受什麼樣的教導,秉承什麼樣的信念,我是知道的。所以,將軍能如何?」
隨著她的話,楚天斂緩緩松開了手,而另一只手漸漸握緊,看著夜幕里女子離去的背影,眼神激烈地變幻著。
是的,他們楚家家訓,先有民,再有國;先有國,再有君。比起這些,他的一己之私算什麼?個人感情算什麼?在這樣的局勢下,她能如何,他又能如何?
然而,他依然悲憤。
如果不是當年彩家逢遭巨變,又或者不是龍錦騰,彩璧塵和他是不是就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仿佛忽然被雷霆劇烈地一擊,楚天斂霍然踉蹌後退一步,將手扶在了門框上,微微顫抖,似是生生壓住了內心某種憤恨的情緒。
許久,他忽然無力地笑了一笑,轉身離開……
第二天天剛拂曉的時候,夙鳶閣里驀然爆發出了一聲嘶聲大叫。
「啊——」不知奔到哪里,只穿著里衣的少年驀然停下,對著灰黯的天空憤怒嘶喊,手里被震碎的紙碎片和著白色花朵簌簌落下。
「小瀾是騙子!騙子!」少年冷笑起來,心中再也難以克制內心的巨大悲恨,瘋狂地出掌,將所到的一切劈碎。勁掌下碎花如雪,散落一地。然而,過了十幾招,半空再度劈落的掌被一道強勁的氣流擋了下來。
「你沒有資格那樣說她。」一襲黑衣勁裝無聲無息地掠近,擱擋了他的掌風,「我帶你出城。」
夜之墨抬起頭,看到一身黑衣,失聲︰「楚天斂?」
「我已答應君姑娘,好好保護你們出城。」楚天斂面無表情,然而臉色和少年一樣的蒼白憔悴,「走吧,令堂已在城外等候。」
「她去了哪里?告訴我,她去了哪里!」听到他的話,少年不安起來,急急抓住了他的手臂,「告訴我,我一定要救她出來!」
楚天斂沒有表情地拂下了少年的手,淡淡地看著他,說道︰「你是無法和他斗的……我也是。所以,不要辜負了她的希望,盡快離開這里。」
少年怔了怔,蒼白著臉,虛弱地笑了起來,「她總是那樣……為何每次都是她在保護我?小時候也是,現在也是。」
「走吧,時間不多了。」楚天斂不想再听他說下去,眉目沉郁起來,催促,「在那個人沒有反悔之前,你們走得越遠越好。」
少年眼楮里,有盈盈的光芒,他抬頭仰望天空,許久,終于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