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的‘百無定勢’卻好到了俞蓮舟的胸前,竟不能在上前半分,神色一黯,低頭輕聲叫道︰「師父!」
俞蓮舟緩緩收手,沉吟半晌後問道︰「你剛才那幾下是跟誰學的?」
沈七听師父似乎沒有責備之意,垂首說道︰「是弟子胡亂練來的,沒什麼章法,師父您別生氣
俞蓮舟搖頭不語,最後拍拍沈七的肩頭道︰「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並非偶然,我听問仙說你在‘問凡莊’的時候多讀道藏,涉及玄學諸子甚多,想來也頗有所悟了?我觀你剛才那幾下手勢,果真是風雲開闔,影動星移,便是我也有瞧不明白之處,還以為是你學自別人,現在看來你在山下的五年倒沒有白費時候,師父很高興。」頓了頓沉吟道︰「只是我跟你拆手的時候發現你這章法之中雖無固定之勢,但卻少了根基,和你的真氣也並不相融匯。隱然中透露者一股倔強之氣,還有的便是迷茫,否則以你的手法絕對不會只接我二十一招。難道說這些年過去了你還是你能解開心中的那道節麼?師父知道你自幼喪失親人的痛苦——顯門麼?這筆帳遲早會讓他們交代的。」
沈七心中苦笑︰自己多看道藏不假,那是想從諸多古怪之中希望能找出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的線索,遺憾的是自己道藏倒是看了不少,對于道家練氣只說也頗有了悟,但卻招不到絲毫的蛛絲馬跡,不是所說太過離奇便是太過平淡,到了後來他的心思也淡了。將心思放到練習內力上面來,雖有進步,卻非一蹴而就。听到俞蓮舟說起還以為自己是放不下親人被顯門所害之事,苦笑到︰「師父教訓的是,弟子這些年來雖然有所領悟,卻時常克制不住自己。便是師父傳給弟子的內功心法也被弟子練得不成樣子。」當下將自己的情況說給俞蓮舟听了,希望他能給自己找出癥結所在。
俞蓮舟早先給他療傷的時候便有所發現,此刻听聞也是驚訝非常,沉吟良久說道︰「傳聞百年前大理段氏所習內功于眾不同,真氣不入丹田,之藏在府藏之間,容納之深厚實非一般人所能望向。我看書&齋只是將真氣藏于府藏,和人體要害相處,動輒容易傷了自身,這其中的厲害關系你尚不明白,只是現在看來我也沒有辦法,看來只得等師父明日出關再詢問了。」想了想說道︰「我本來打算將後面幾層的‘听風心法’傳授于你,現在看來卻是要慎重考慮了,弄不好真氣逆轉,傷了自身,那時候可就難辦了。」
沈七雖然隱隱感覺到有所不妥,卻沒有想太多,聞言歡喜道︰「太師父明日要出關麼?」旋即想起今日乃是四月初八,明日是張三豐的百歲生日,武當上下自有一番熱鬧。忽地的想起自己在山下所聞,喃喃道︰「師父,弟子在山下听說武林各大門派明日要來拜山,這其中恐怕多有心存不良之人,未必都是來給太師傅祝壽的。」
俞蓮舟淡淡一笑,毫不在意,擺擺手說道︰「時候不早了,有些事情該來的總該來的,你只需記住︰身為武當弟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凡事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便成。江湖之中哪里有這許多道理可言?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說不定連喝口水的時候都難得。」
沈七怔怔的瞧著俞蓮舟,不知道他是胸有成竹還是另有他法。慢慢站起身來告退,退出房間的時候外面已經是月光如水,星落半天。沈七呆呆的瞧著半空中的繁星,心頭如同江水般的涌起涌落。他擔心無忌,卻又毫無辦法可想,如今的自己是自身難保。雖然師父沒有責怪自己,但沈七很清楚自己給武當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微一嘆息︰該來的總會來的,明日便讓我沈七去面對吧。
他的目光漸漸從半空中收了回來,瞧著遠處矗立的天柱峰,心中升起淡淡的哀愁,也不顧身體尚未復原,慢慢向山頂走去。這一來花了沈七不少時候,等到月掛中天的時候,沈七終于站到了天柱峰的對面,仿若回到了五年之前,他渾身都浸進這種奇妙的感覺之中,便是身上的傷勢似乎都好了幾分。如此良久,他漸漸運上自己那四不像的心法,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境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七才成這種奇妙的感覺中清醒過來。听那松風陣陣,余音裊裊,沈七心頭一陣,忽然之間對听風心法若有領悟,低聲輕吟道︰「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武道如月,人心似江,道可道,非常道,徹悟人生之真道,意平如鏡,寵辱不驚,方寸心田,合于天地宇宙,月穿江底水無痕,清江明水露禪,心雨暗蒼江晚來清,白雲明月露全真。」漸漸的眼中露出狂放神色,瞧著夜幕低垂,天空繁星似乎伸手可摘,他驀然輕踩岩石,青色身影輕輕飄飄地直上雲霄,毫無保留地用盡全身最後一絲真氣,他‘梯雲縱’的輕身功夫剎那之間運用到了極致,飄蕩在漆黑夜空,伸手想要摘下那閃閃滿天星。
沈七咬牙沖到最高處,青色的身影似乎踩在虛空之上,風輕柔吹過,身子悠然晃動,腳下的大地幾乎無法看清,連遠處的天柱峰似乎也被他踩在腳下,惟有微風過耳、松風陣陣聲清晰傳到耳畔,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奇妙感受。抬頭仰望,神秘美麗的繁星依然高掛漆黑天幕,伸手只抓到清冷的風,星空廣袤無邊,可望而不可及。沈七的心底自然涌出無憂無慮的舒快情緒,心中似若泛起一個接一個的透明漣漪,緩慢悠然震蕩著,蔓延到飄蕩的高空。
似乎感覺到了大自然最原是的召喚,沈七心花怒放,靈台間一片澄明,仿佛從虛空之上看到一幅琴韻悠揚,百花綻放的情景︰高潔幽美,難怪惹來流雲輕繞,眾星相簇。
那是沈七從未嘗過的情況,心中再無任何雜念,絕不同于以前靜坐沉思的忘我境界,而是貫通了心靈內外的空間橋梁,感受到天地間某一玄不可測的奧秘,把握到某種不可言喻的奇異力量,竟然就這樣靜靜佇立高空,仰望無邊浩瀚星空。
良久,真氣不濟的沈七驀然從高空無奈重重墜落,‘砰’的一聲狠狠慘痛地砸在地面上,用手撫模著地面的岩石,輕聲道︰「既然是天降之音,便叫你‘臨塵訣’吧。」也不坐起,就躺在地面上緩緩運功,那一摔之下就連內傷似乎也好了幾分。
「好輕功,武當梯雲縱身法果然精妙非凡,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沈七身旁傳來贊嘆之聲,如同在他耳邊有人說道。沈七一驚之下倏然坐起,向前瞧去,正好瞧見一個白色的影子站在自己的跟前,月色之下看得不甚清楚。然而對方雖然靜靜站立,但卻讓人感到了他強大的精神力量,身上隱約散發出光芒,神聖不容褻瀆。
「閣下是誰?為何出現在武當山上?」沈七也站起身來,沉聲問道。對方既然能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跟前,這身修為絕非自己所能望其項背,但是深夜親臨武當山,莫非有什麼企圖不成?
那人就站在沈七不遠的跟前,眼瞧著遠處的矗立的天柱峰,恍若不聞沈七的詢問,輕輕嘆道︰「天柱峰矗立在天地之間,傲然千萬年,歷盡無數風雨,卻依然風采依舊。方寸江湖之間卻是生出無盡的變化,難道說人心比這天柱峰還要大麼?」
沈七哼道︰「江湖之事自有江湖的規矩,這山峰矗立千年也自然有大自然的法則,兩者沒什麼好比較的。倒是閣下深夜降臨武當山,不知有何深意?」
那人啞然失笑道︰「听你之言,莫非這武當山是你武當派買下不成?難道說別人便不能上山來麼?」
沈七頓時愕然,道︰「閣下若是游玩山水,我武當派自然歡迎,若是有什麼事情,還請走太子坡為好,免得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那人哈哈一笑,也不在乎沈七的說辭,緩緩轉過身來。瞧著沈七淡淡道︰「既然你還認為你是武當派的人物,也罷,我這便看看能將江湖攪得大亂的你到底有何能耐。」本來被月色掩蓋的面目出現在沈七跟前,沈七依稀瞧見一張瘦削的臉龐,高挺微勾的鼻,輪廓清楚分明,三十來歲的中年人,心頭一陣狂跳,月兌口叫道︰「你是天下第一劍、正一教教主張正常?」
張正常微微一笑,卻沒有否認,雖然只是簡單轉身,但心神轉往本體那不可言傳的秩序里,辨識到嚴密的自然結構,各種節奏和機能,包括心髒的鼓動、呼吸、空中清風微不可察的變化,緩緩的流動,凡此種種,物質存在的各種差異和相互作用,合成了生命與時間的奇妙感覺。讓沈七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力量的巨大能量將自己牢牢籠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