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23
「吳下門風，戶戶盡吹單孔笛；雲間勝景，家家皆鼓獨弦琴……」
安小樓帶著周康停在吳縣鄉間的一座獨門獨戶的小院前。這院子看起來似乎很有些年頭了，籬笆牆圍著三間瓦房，院子里左邊有一口 轆井，右邊是一片小小的菜地，種著一些藤蔓作物。
門上貼著一副對聯，安小樓勒停馬，站在門前輕輕誦讀著。這座小院就是安小樓一直尋找的魯鐵匠在鄉下的家，此刻院子里關了一只大黃狗，正在夕陽下愜意的曬著太陽，甚至連門前的兩人兩馬都懶得搭理。
「安大哥，此間就是魯鐵匠家了。」周康說道，「我去敲門吧。」
安小樓眯縫著眼看了看那院子，然後說道︰「算啦，我們等等，屋里沒人。」
「啊？安大哥，您都沒進去過，咋知道里面沒人啊？」周康好奇的模了模腦袋問道。
自從安小樓出現以後，周康也把自己剃了個光頭，那腦殼兒在陽光下泛著幽幽的青光，他沒事就愛去摩挲一下。
「呵呵，這個簡單啊，你看它！」安小樓指著那只大黃狗說道，「俗話說得好，狗仗人勢。現在咱們都欺負到它門口了，它卻還這麼悠閑自在的睡覺，肯定是主人不在家，偷懶呢！」
「啊？這也行？」周康咂舌道。
「呵呵，我家以前就養了這麼一只畜生。」安小樓笑道。
他話音剛落，就听那大黃狗忽地一下躥起來，在院子里蹦啊跳啊叫的那叫一個歡，生怕別人不知道它是狗。安小樓于是忙四處張望，果然看到一個老漢挑著一一捆柴戴著個斗笠晃晃悠悠的從遠處走來。
「瞧，主人家回來了，這畜生也開始表現了。」安小樓說完便邁開步子迎上去，一邊走一邊對周康說道，「兄弟，咱去幫老人家挑柴禾。」
「哦！」周康愣了愣，還沒緩過神來，但見安小樓已經走出好遠，便趕忙走上去，搶著將那老人家肩膀上的挑子擔了過來。
「咦！真是奇怪的很吶，這天底下有搶人的有搶錢的，沒見過還有搶我老漢柴禾的！」見周康來搶挑子，那老漢急得直跺腳，一邊跺腳一邊罵。
「哈哈，老人家，您還記得我嗎？」安小樓哈哈笑著拉住老漢的手問道。
老漢刺溜一下抽回手來，瞪著安小樓說道︰「你這後生，我見過的人多了，哪能一一記得？快說，你是誰？為何搶我的柴禾？」
「呃，老人家，你可是蘇州城里的魯鐵匠？」安小樓尷尬的說道，「我可不是要搶你的柴禾，我這是來登門拜訪來了，听說您老愛吃豬耳朵，瞧我給您帶了兩斤豬耳朵，還有一斤老酒。」安小樓指著後面的馬背。
「你咋知道我是打鐵的？」魯鐵匠喉嚨里呼嚕呼嚕，咳出一口濃痰，唰的一下就吐到安小樓腳邊，「我看你啊，是吃飽了撐的吧，你們這些城里人沒事到鄉下來找樂子？還是說你家的鍋底壞了，來找老漢修了？告訴你吧，老漢今年六十多了，不干那事了。」
「不不，我這不空著肚子來找您喝酒麼，還有，我家鍋底結實著呢，就算要修也等它壞了再說吧，走吧，我們進去聊！」安小樓見老漢態度不咋地，也不和他多說。這老年人吶，有的時候就是有些倔強，魯鐵匠尤其倔強。安小樓一把將他起就往院子里走去，那條大黃狗叫的比什麼都歡實，生怕老主人不知道它看門有功。
「去去去！」魯鐵匠進門的時候輕輕踹了那黃狗一腳，嘴里喝道，「吃飽喝足的東西，別沒事找事，一邊玩兒去！」
安小樓心知這老人家肯定是受過天大的委屈，否則也不會對‘城里來的人’這麼抵觸了，因此暗下決心，無論這老頭說啥做啥，都堅決做到罵不還嘴打不還手。
進了門，那魯鐵匠吧嗒就坐在門檻上，也不說讓安小樓進屋坐坐，就指揮著周康︰「柴禾就放那屋，不對那屋，哎呀你這後生咋恁笨呢……」
周康好容易把柴禾放對了位置，這天氣竟然熱出了一腦門子汗。
「說吧啥事啊？」這時那魯鐵匠看著安小樓說道。
「不行，我覺得這事兒得您先說，究竟是咋回事啊？」安小樓皺眉看著魯鐵匠問道，「說出來我幫您申冤。」
「申冤？」魯鐵匠嘿嘿冷笑了一聲，「幫我申冤？那好，我就跟你把事兒說說，你說我在蘇州城里呆了一輩子是不是？那房子也賺下了，地也買了，咋到最後就不許老漢我在城里呆著呢？非要把老漢的房子給搶了去建個什麼狗屁軍營！我呸！一群吃人糧食不干人事的畜生！」
安小樓一听這話就知道了，肯定是岐王的軍隊在佔領蘇州城的時候把附近的民居都推到了建軍營的事兒惹惱這老漢了。于是他笑著說道︰「您說的那幫子人吶，早就死光了。」
「死光了？」老漢一听這話兩眼放光，精神奕奕。他由于人在鄉間，住的里別人家又遠，因此消息不太靈通，都這年月間了，竟然還不知道現在的皇帝是燕武皇帝了。
「是啊，所以您以前那鐵匠鋪啊我也給您重新修起來了，就等您老回去呢。」安小樓笑著說道。
「真的？」魯鐵匠依舊不信。
「真的！」安小樓篤定道，他心里暗道，那房子是我幫你修起來的，地契也是我到官府幫你重新申領的，不是真的還能是假的不成？
「拿來！」魯鐵匠手一伸，安小樓一看他那雙手啊，那真是飽經滄桑的一雙手。十根手指就像是十根鉛條，一個個都那麼粗壯結實，手掌上滿是老繭，估計一刀下去都砍不到肉。
「給！」安小樓從懷里掏出房契地契，啪的就拍在那老漢手掌心里。
魯鐵匠將地契房契抖開，對著落日余暉查驗著，一雙老眼昏黃昏黃的，竟然蓄滿淚水，他喃喃說道︰「我這一輩子啊，無兒無女，就掙下了這兩座宅子養老，我就說麼，皇上他老人家不會讓我老漢老來無依的……」
「那位老皇上已經退位啦，現在在金陵養老呢，如今的皇上是燕王，燕武皇帝，京城也搬到北邊去啦！」安小樓笑著說道，他怕這老漢出去不懂事說錯話就了不得了。
「啊？」那老鐵匠詫異不已，「還有這事兒啊……」
「是啊，所以您老要是再在這里多呆些日子，估計外面發生的事就更多，你那徒弟也各奔東西了，我都替你心疼啊，男人這一輩子的心血就算白搭了。」安小樓咂舌嘆息道。
魯鐵匠悶頭不語，俄而抬起頭來看著安小樓疑惑道︰「年輕人，說了半天，你是誰啊？」
「這位是……」周康其實對這老鐵匠十分不滿，早就想上前去嚇唬嚇唬他了，一看他問，便搶著要說出安小樓的身份，皇太子，那都能嚇死他。
「我就是蘇州城里的一個商人。」安小樓一揮手打斷了周康的話，他笑吟吟的看著魯鐵匠說道，「現在我手里有個活兒，需要技藝精湛的人來做，以前呢，我也是你的顧客，那個拿著圖紙讓您幫著打黑匣子的那個，您還記得不？」
「哦，鎖！」看樣子魯鐵匠年紀雖然大，腦子卻不糊涂，他盯著安小樓看了一會，恍然大悟，「我說呢，你這腦袋我看著眼熟。」可不麼，可著整個蘇州城也找不出第二家來。
「哈哈，您老記得就好，周康，來把酒菜擺上，咱哥倆陪老人家喝兩盅，喝完了睡飽了，明兒個好回蘇州去。」安小樓笑呵呵的吩咐道。
「哎！」周康應了一聲，往門外跑去拿東西了。
「別！」老鐵匠還真是難對付，他一擺手說道，「無功不受祿，老漢我又沒說接你的活兒，你先別忙著跟我套近乎，先說下，是什麼事？」
「嗯……」安小樓看著那老漢說道，「改良火銃，這是能讓您名垂青史的活兒，而且做了這活兒，我可擔保你老來無憂。」
「無憂？」老鐵匠哼了一聲，「老漢我兒子都沒得一個，你怎麼保證我老來無憂？就算有吃有喝，死了以後呢？誰給我養老送終？」
「我！」安小樓拍著胸脯說道。
魯鐵匠听到安小樓說這話，不由得深深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這年輕人雖然頭發怪異了一點，說話听起來也是挺不靠譜的，但是眉宇間卻隱隱有一股浩然正氣。在老鐵匠看來，這人吶，什麼都可以裝，唯獨這股正氣是裝不來的，就沖這點，魯鐵匠心里也就信了安小樓。
這時周康已經把豬耳朵等東西都拿來了，鹵味香噴噴的，酒也香噴噴的。
老漢聞到這味道，心情豁然就開朗起來，他拍拍從門檻上站起來，然後去屋里搬了一張小飯桌出來，三個人就在夕陽下吃著豬耳朵喝著老黃酒。
「說吧年輕人，到底找我來有啥事兒?」老鐵匠還是不敢相信安小樓所說的什麼改良火銃的事，那是多大的事啊，那得有多大本事啊，火銃，他連見都沒見過。
「呵呵，老人家，就是改良火銃。」安小樓笑了笑，往嘴里丟了一塊豬耳朵說道，「老人家，你可曾听說過倭寇？」
「倭寇？」那老人家一听這詞兒簡直是火冒三丈，就差從地上蹦起來了，「混帳忘八羔子，我咋沒听過，我一家人呢，就被那些雜種給禍害了！」
「您既然听說過，那就對了……」安小樓拍了拍手上的油膩說道，「倭寇等東瀛人，雖然離我們遙遠，但是狼子野心，時刻都想著要禍害咱們老百姓，他們的刀比咱們輕便又鋒利，人又賊又狠，而咱們大夏呢，軍隊裝備都很落後，我要造的這火銃啊，就是給軍隊里配置的。」
「啥？」那魯鐵匠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踫到這麼一筆買賣，難怪安小樓跟他說接了這活兒會留名青史，可是這是真的嗎？他不由得扯了扯自己的耳朵。
「老人家，您就別扯耳朵哩，看扯掉了裝不上去咋辦，我可沒騙你，是真的，我需要一批信得過，手藝又好的人，因為和您老人家打過交道，所以記得您……」安小樓笑道。
魯鐵匠張了張嘴，悶下一口酒後說道︰「那圖呢？」
「圖在此！」安小樓從懷里掏出他火銃改良的圖紙，當然了，這不過是個模具的圖紙而已。
那老漢將油手在衣襟上使勁擦拭干淨，小心翼翼的接過圖紙，一看到這圖紙，他兩眼就開始放光了，一邊貪婪的看著一邊咂舌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普通人，我就知道……」
安小樓笑吟吟的看著魯鐵匠說道︰「老人家，怎麼樣？能做出來嗎？」
「難！」魯鐵匠很實誠的說道，「不過我會盡力的！」
「成，有您這句話我安小樓就放心了！」安小樓笑道，「那咱就吃好喝好，等明兒個回去蘇州，咱再把合同一簽上，做完這筆買賣，你也就不用再打鐵咯，買上一座好宅子，養上幾個小媳婦，安度晚年吧！」
……
第二天一早，安小樓等三人就回到了蘇州，一看到那鐵匠鋪又被重新建好了，魯鐵匠簡直是老淚縱橫，他拉著安小樓的手說道︰「小樓啊，就沖你這份心，我老魯一定要幫你把這事兒辦好！」
「老人家，不是幫我，是幫整個大夏老百姓！」安小樓也深沉的說道。
兩下簽好合同，鐵匠鋪從此就成了安小樓專用的鐵匠鋪了，魯鐵匠選了幾個信得過的人，一天到晚黏在里面，試驗品是做了一個又一個，始終不能達到安小樓滿意度程度，甚至連他都覺得是不是工藝太難，這年月根本就做不出來呢？
終于有一天，安小樓從魯鐵匠手里拿到一個精度可達百分之八十的模具了，雖然仍嫌粗糙，但是看著已經瘦了一圈的老人家，安小樓決定就先拿這個造一批火銃試試看。
「怎麼樣？」魯鐵匠問道，「這成不？」
「呃，我先試試看。」安小樓遲疑道。
「算了！」魯鐵匠一把奪過那模具，氣哼哼的說道。
「咋啦？」安小樓忙問道。
這魯鐵匠可是他難得能覓到的好工匠，技術好，做活兒認真嚴謹，正合安小樓的意，他可不願意因此得罪這老人家。
「小樓啊，你我認識時間也不短了，可你還是不了解我，我看出來了，我做的東西你不滿意，不滿意你就得直說，我可以再加工，我就不信我老魯做不出你滿意的東西來！」魯鐵匠說完，將那模具又扛回去，一頭扎進鐵匠鋪又開始忙碌起來。
安小樓苦笑著看著那老人倔強的背影，心里暗暗想道︰「等事情做好了，一定要多給他些銀子讓他在蘇州城里養老。」
這火銃的事兒還沒忙完呢，安小樓一邊耐心的等著，一邊忙著研究彈藥，這天他正悶在書房里干活，就听到外面傳來通報聲︰「啟稟老爺，外頭有位姑娘找您。」
「姑娘？」安小樓一愣，「是莫軍師嗎？」
「回老爺，不是先前那位莫姑娘，這位姑娘操著本地口音，說姓魯。」那家丁說道。
「魯？」安小樓馬上就明白了，這原來是魯知秋來了，「快請她進來，我馬上就到。」
安小樓急忙收拾好東西，就匆匆往客廳走去，一邊走心里一邊納悶道︰「魯知秋？她來做啥呢？」回想起之前在蘇州與魯知秋一起經歷的種種，一種溫暖和無奈的感覺襲上心頭。
魯知秋今兒個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裙子，自從恢復女兒身以後，她就變得很會打扮了，真是一次比一次漂亮，安小樓在門外看的險些呆了︰「嘖嘖！瞧這小蠻妖，瞧那胸脯子……」他擦了擦口水，呵呵笑著進了門。
「魯小姐，啥風把你給吹來了？」安小樓笑問道。
「安公子！」魯知秋行禮，然後主賓坐下看茶不提。
「安公子，此番知秋前來，有一事想要征求您的意見。」魯知秋愁眉不展，看得出來是被一件大難題給難到了。
「啥事兒？說吧。」安小樓爽快道。
「是關于我們鹽幫的事。」魯知秋說道，「如今我並不想繼續走私鹽了，家里不缺錢，又有鋪子，想把鹽幫解散了，可是那麼多兄弟該怎麼辦？我想來想去，只有來求你了。」
安小樓皺了皺眉頭，心里暗道︰「我的媽呀，這事兒可大了。鹽幫在全國那不得上去幾千口子人吶，要我來解決……」
魯知秋說完就靜靜的看著安小樓，在她眼里安小樓幾乎已經是無所不能的了。
安小樓緩緩喝了一口差，模著下巴說道︰「魯小姐，你要解散鹽幫，這事兒你們鹽幫上下都知道嗎？」
「只有幾個核心層的長老知道，其他人還不曾招呼下去。」魯知秋道，「我本就是個女兒身，如今正了身份，更得多加注意一些了，那些拋頭露面的事也不想做了。」
「那你為何不把鹽幫幫主之位讓給別人呢？」安小樓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