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死斗
這天的黃昏，攻擊涪城不力的鄧艾將部隊分為三部分︰一支焚燒左棧道、一支焚右棧道、一支留守涪城邀擊。因此留守涪城下的魏兵部隊已經只剩下不足兩千人。
城上的劉武，還在扼腕痛恨自己怎麼這麼倒霉，手下只有一堆菜鳥加女人無法乘勢掩殺，只能眼睜睜望著魏人在北方肆虐。
黃昏下劉武的身影顯得格外落寞，他的士兵們忠心耿耿跟隨不肯離開片刻。
南方。
就在劉武感嘆的時候涪水西岸，成都援軍前部一千五百人由張遵帶隊，已經直逼涪城抵達涪水河畔。
涪城西城牆上，那些女人們一陣恐慌，他們不知道這些黃昏時分齊集西岸正在將一個個的竹筏放到涪水中準備渡江的人們到底是誰。
那些女人將身為代理副將的周大請到西牆觀察，而周大一看到這些馬上興奮的大叫起來︰「笨女人！還看不出來麼？那是我們的部隊，我們得救了！」
城上一陣陣的歡呼，消息像潮水般在城內傳播。半刻鐘不到劉武就從此起彼伏的歡呼中知道了一切。
城上雷動聲震十里，魏軍探馬也听了個分明，趕忙回來中軍稟報城上異狀。鄧艾忙站起身豎起耳朵細听，果然隱隱約約听見。
這位魏國名將面如死灰慢慢坐回行軍軟席上，他愣了老半天才說了兩個字︰「糟了！」
「父帥，現在怎麼辦？」鄧忠問。其他諸人也熱切的看著老者等待老者發令︰是戰還是逃，可誰都不敢輕易開口，生怕老者暴怒，處以軍法。
鄧艾沉默了好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戰！」
……
太陽落山前張遵部進入涪城。
他帶來的除了一千五百名蜀國精銳，還有自願充作前部小校的諸葛尚以及北地王劉諶和愛子張哲。
無需多言，當張遵進入涪城時才知道來的多麼及時︰城內到處是嚎啕痛哭的女人，而男人雖然有幾百人可幾百人毫無軍人模樣——老的少的殘廢的，看到這一千五百軍人之後也是淚水漣漣。
只有一二十個是看上去還行，那估計就是劉諶所說他們從成都帶去江油的部隊。此外張遵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那個據魏國叛將夏侯霸所說「皇族中真正繼承烈帝血性」的劉武。
以前只是在歲首大會上見到那個站在安平王背後的垂髫小子，後來不知所蹤。再後來張遵外放一直未見，沒想到長這麼大了，而且是這麼梟勇！
張遵在看到劉武時的一剎那果然有種奇怪的錯覺，他覺得父親張苞口口聲聲所說的烈帝跟這個蠻夷小子一剎那重合了。
心魂悸動。
而劉諶與劉武擁抱到一起興奮至極。
兄弟之間雖然不過幾日，可這幾日幾乎生離死別，漫長的就像幾年。
劉武雖然很激動，卻沉默不語。
當然他身邊自然有那些女人們宣講這位將軍的悍猛，那些親眼目睹劉武帶領那些一開始不知戰爭為何物只會種地砍柴的男人們，就在劉武帶領下變成不亞于城下那些魏兵虎狼般強大的戰士。
將乃兵之膽，將不畏死，兵亦不懼。
劉諶、張哲問到江油城時，眾老兵就代替難言的劉武將原委說了一遍︰霍俊代替劉武等防御魏兵，不過這支魏軍是隴西精銳，老兵們推測這支魏兵的主將很可能是魏國名將鄧艾。
魏國精銳加上名將。
連涪城在遭到進攻時都顯得很危險，江油城一個半吊子小城肯定不保。這就是為什麼最後那邊燃起大火的原因，霍俊一定見情況不好將城內糧草全部點燃。
劉諶、諸葛尚感動的熱淚盈眶。
霍俊那個小子是他們見過的除劉武之外最勇猛且忠誠的漢國將領之一，夏侯霸生前也多次在其他人面前贊嘆過這個官位低下的小小校尉。
沒想到這樣一位未來的將星，就是這種結局收場。
「不，決不！」劉武突然低吼著他眼中滿是淚水︰「我不相信！他沒死，他肯定沒死！我一定要去找他！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奮斗一起努力，我們一起保衛帝國。這仗打完我就去江油，我一定要找到他！」
提到霍俊劉武心里就一陣陣難受。
眾老兵嚶嚶啜泣，將士從征便是半個死人，可能跟著一個體恤下屬的主公，一生何求？
張遵一直小心听著，他看著這些劉武的部下的表情，心頭一陣陣悸動。難怪皇帝會提防安平王家族，能出現這麼強勢的孩兒如果不是尷尬的立場，整個大漢國的光芒都會為他一人旋轉。
一時間他甚至覺得︰如果劉諶、劉武是一個人那就更完美了，可惜世事難料。
……
這天的夜里，成都援軍陸續抵達。
蜀兵不斷從廣漢、東廣漢、犍為趕來，使得成都援軍越來越龐大，這些部隊聚集在涪水西岸再乘著竹筏涌入涪城。最終城內男子數量已經與女子數目不相上下。八千對八千，男戰女運綽綽有余，整個帝國的戰爭機器再度高速運轉。
他們對面的是天下第一精銳隴西兵。不過這些擅長馬戰的隴西兵拜綿綿七百里陰平道所賜，一個個座下無馬。
加上勞師以遠士兵疲憊，人數上也處于劣勢。
諸葛顯李果等一干人將魏軍情況進一步說明，眾人個個慶幸︰不但是為涪城還在漢國手上慶幸，也在慶幸劉武手下有霍俊這樣一位粗獷中不乏謀略的將才，竟然想到用山火延遲魏兵進程。
這一夜，城外城內忙忙碌碌，城外魏軍忙著佔據各處有利地形，城內蜀兵則忙著糾集隊伍重整軍陣。
將涪城守將議事處充作大營後，諸葛瞻在那兒見到劉武。他已經從兒子諸葛尚口中千百次的听說過這個叫劉武的小子，听說過關于這個比他小十歲的興豐侯那些出生入死的隴西歲月。
面對面的對視，諸葛瞻看了許久，從這個叫劉武的小子眼中看到的除了沉默、悲傷和郁憤，此外再無其他。
「衛將軍，這就是我大漢第一等勇將，隴西魏狗聞之喪膽的血屠夫，本王的兄長。」劉諶自豪的指著兄長向諸葛瞻介紹道。
第一等勇將……很好。
諸葛瞻堆起笑臉，向劉武拱拱手笑道︰「久聞侯爺威名，可惜幾次歲首大會未曾相見。」他又向劉武作揖謝道︰「多謝侯爺舍生忘死，為我大漢保住涪城，保住要害之地。」
劉武哪敢受這位的禮，忙行軍禮單膝跪下，恭聲說話︰「將軍見笑！您人高位重，末將不過是一個小小末職，為國效力，是我輩軍人的本份。」
「好個本份！」諸葛瞻拍手道，「那麼，還煩將軍勉為其難，暫攝我軍護軍一職。」
堂上眾將嘩然，有高興的、有疑惑的，不過以劉武的威名，區區一個護軍還當不得麼？
倒也沒有反對的。
劉武遲疑，劉諶急了望著劉武大聲道︰「兄長，你還猶豫什麼？您不是希望帶著弟兄們打退魏狗麼？」他馬上沖著諸葛瞻大聲道︰「衛將軍，我代兄長謝謝您了。」
剛剛在十幾天前失去軍職的劉武又輕易的加入軍隊，官制暫為諸葛瞻護軍。
一刻鐘後劉武等才明白諸葛瞻到底是何用意。
無他，這些部隊都是些貴族子弟兵，個個看誰都不服，難管的要命，一團散沙。諸葛瞻要劉武加入的原因無非是劉武那個鮮血淋灕的綽號。
蜀中雖然不許亂傳，但各大家族有幾個真的一點不懂這個名字？
這個隴西魏兵聞之色變的名字與軍法無二，劉武帶著親兵在城中穿行的時候，所到之處不無肅然。
這天晚上，女人們開始趕制一面軍旗。一個染成血紅色中間寫著一個金字的大大軍旗，直到第二天早上方才完工。蜀軍遠道而來，大軍休息一夜。
第二日拂曉女人們將食物準備妥當，眾將士吃飽喝足，大軍向城外涌出，排兵布陣。
劉武自願前往第一線帶領突擊部隊，眾親兵騎馬跟隨，于是諸葛瞻將兩千兵交與劉武，這些兵丁中尚有騎兵三百，此外是大量的弩箭連弩。
左右各八百側翼，由黃崇、張哲分別統帥，張遵居于後翼，諸葛瞻及其子諸葛尚北地王劉諶居中。
八千人馬像洪水壓頂，向著經過一昨天傍晚到夜里，勉強將部隊放置到各處險要處扼守的隴西魏軍壓去。
魏軍及時發現蜀兵增援，對部屬進行調整，可惜，他們兵力上的絕對劣勢，特別是這些遠道而來的奇襲部隊缺少攻守隘口最最關鍵的利器——弓弩。
而南方漢軍所缺少的是士氣。
蜀國悍將血屠夫的身先士卒，恰巧彌補這個不足。望著劉武沖在最前方的血色戰旗，那個大大的金字，所有漢國士兵就像看到了希望。
每一座山頭，被雨點一般飛舞襲來的連弩箭襲擊，直至整個山頭變成荊棘森林。每一株殘存的，沒被魏軍砍去充做檑木的樹木上都扎滿了箭支。蜀兵毫不吝嗇弩箭，不時有魏兵慘叫著然後高喊著大魏萬歲魂歸黃泉。
魏兵的悍猛無法克制他們在裝備上的缺陷，更何況這兒比鄰涪城，再加上八千女人充做運輸隊，整個涪城的龐大武庫等同時時刻刻就在這八千蜀兵身邊，箭支從不缺乏。
到最後，那些身著陽平關繳獲藤甲的一百魏兵們，許多也被連綿不絕的弩箭從縫隙中射穿身軀。
鄧艾神色木然……他根本沒想過成都來的援軍會這麼多！
而且單看架勢相當一部分會熟練使用弩弓，這些不是那些剛剛被強行征召入伍一擊即潰的農夫！
情報不是說得很清楚麼，蜀國不是罄盡全部軍力被牽制在劍閣麼！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精銳部隊留在成都？
怎麼可能！
魏兵三千不到，隴西的主力還在陰平道上，現在正有一部分順著已經打開的通道向內涌入，只要再堅持幾天，幾天就好……
可是泰山壓頂，已非人力智謀能改變。魏兵縱有準備擁有地利，也無濟于事。
鄧艾望著已經布滿旌旗的涪城北牆心中淒惻︰就差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就……
一口鮮血噴出，他身軀直直倒下，身邊是震恐的鄧忠和眾將。
「父帥！」「大帥！」「將軍！」
眾魏軍將領環圍在鄧艾身邊，千呼萬喚終于將鄧艾喚醒，鄧艾掙扎著向兒子做了個手勢指指北邊，又痛苦的閉上眼老淚縱橫。
「全軍撤退！」師篡見狀明白，他大聲叫道，「撤退！」
追擊正式開始。
蜀兵們瘋狂追殺那些落單的隴西魏兵，論悍勇隴西人遠過蜀人，無奈蜀人絕對不與其肉搏，總是數箭齊發。一個又一個回身向蜀人撲來妄想殺一個夠本的隴西兵徹底絕望了。
至此魏軍再也不回頭，順著還殘留著火星的涪水峽谷往陰平道跑。
空空蕩蕩舉目眺望，到處都是殘木焦枯的樹樁，無處可藏無處可躲，身後是劉武統帥的三百漢國精銳輕騎，他們揮舞著戰刀長矛，肆無忌憚收割那些隴西魏兵的生命。
到處是痛苦申吟的魏兵，到處是吶喊咆哮，揮舞著刀劍，意氣奮發的蜀兵將士。
遠處，劉武那隊蜀中騎兵，繼續往前推進，目標直指那些跑在最前方扛著鄧氏大旗的魏軍中軍。
「鄧艾老賊休走！」扛著劉武大旗的周大一直縱馬緊跟狼牙身後，怒吼道，「老賊，休要跑！漢國護軍將軍在此，留下性命！」
身邊，蜀中騎兵一個接一個大聲附和，可惜鄧艾中軍離得太遠又是逆風，前面的壓根听不到。倒是他們身後那些步行的魏兵注意到了，一個個加緊奔跑。
隴西不愧是名馬如雲，連人著急起來也不比馬慢呢。
……
「忠兒！」鄧艾掙扎著從擔架上爬起來，他望著身後的鄧忠，一邊咳嗽望著兒子道︰「你帶著監軍和楊王兩位太守快走！」
「父親！」鄧忠大吃一驚，連忙跪倒。
「快走！你到陰平道去告訴剩下的兒郎們，老夫一時糊涂貪功，害得兒郎們白白死去。快，快走！老夫帶著剩下的兒郎們為你們擋住這些追兵。」
「不，父親！」鄧忠膝行爬到父親身旁，一臉淚水抱住父親的腿哀聲道︰「父親，還是兒子來擋！兒子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您死在兒子面前？」
「混蛋！」鄧艾一巴掌抽在鄧忠臉上怒吼道，「你要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他望著師篡大聲說道︰「監軍大人，我兒就拜托您了。快！屠夫馬跑的很快，再遲，一個都跑不了！」
他又再度望著王頎、楊欣道︰「王、楊兩位太守，平日老夫對兩位多有得罪，我今日折兵損師命喪蜀中，晉公定要怪罪，只望兩位太守和監軍大人看在我鄧艾為國效力一世的分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我老妻和兩個孩兒和孫子們多多美言。削爵免官再所難免，但求饒他們不死。」
王頎和楊欣忙跪下，齊聲道︰「將軍放心，我等冒死也要向晉公進言。」
「如此，我就放心了！」鄧艾哈哈大笑，對著身邊一臉恐懼的魏兵大喊︰「兒郎們，怕什麼？血屠夫來了正好，咱們可是沒少將這小子打的半死，他再來也不怕，把這小子再暴打一頓，最好把這小子宰了，他那匹屠夫馬就歸咱們了。大家舉起槍矛，端起來！」
這些魏兵們在鄧艾鼓舞下勉強端起槍矛，組成防御陣勢，一臉恐懼的望著靠近中的蜀中騎兵。
身後是撤退的魏兵們，王頎和楊欣一人架一條胳膊將鄧忠拖著走，一直消失在視線之外。
鄧艾確信兒子離開後，回轉過身。屠夫馬也載著那個宿敵出現在他面前。屠夫馬身後是上百滿身血腥殺氣的騎兵們。他們的目標正是這些端著槍等待他們上前自己撞上槍尖的魏兵。
「飛射！」隨著一聲怒喝，騎兵整體急轉，一個個撥馬向西，舉弓怒射，亂箭飄零。一個個魏兵慘叫著倒下，那些跑開的順著燒開的巨大空地，眾馬折返劃出一個巨大的圓弧，再度跑回，再度怒射。幾次齊射，不久，魏軍防線空蕩大開，漢軍中又是一聲斷喝︰「全軍突擊！」
沒有懸念，跑了十幾里，勉強跑到山谷中的這些潰師，就算是天下最強的隴西兵，也是無計可施，只能任人宰割。
這一次，劉武帶著長兵器騎矛，省得到時候狼牙狂興大發再度踩人落到最後自己無法參加戰斗。
每一次沖鋒面前的魏兵都會死去一些，而那剩下的依舊越圍越緊包圍在鄧艾身邊。
主將戰死親兵重罰，這是鐵律，融入在每個大魏帝國親兵血液中。盡管大勢已去，他們依舊用他們單薄的軀體保護著帝國鎮守西北的主帥。
人數迅速下降，只剩下區區十幾人，這一切都讓舉著血色戰旗的周大看在眼里。
「將軍！那個老兒!那個被他們保護著的老家伙！」周大指著鄧艾大喜道，「我們抓住了一個大家伙！」他並不認識鄧士載，只是知道這種情況下那些小兵拼死保護的一定是大人物。
也就在正在這時，那些魏兵們中間那個老頭兒突然大聲叫嚷起來︰「血屠夫，老夫鄧艾有話想對你說！」
眾騎兵一陣嘩然。片刻後那個魏軍老兒又叫道︰「我軍放下兵器，可否讓貴軍將士暫時不要殺死我這些兒郎？」
「大帥！」那些剩下的十幾個魏軍將士悲痛憤恨。
「大帥不可！我等誓死不降！」「大帥，我等苟活連累妻兒，又怎麼有臉去見祖宗呢？」「就讓我等與敵人決一死戰！」
鄧艾不理會那些七嘴八舌，其實這些魏兵也就是說說，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
更多的漢兵加入到包圍圈將這僅有的十幾個魏兵連同征西將軍鄧艾包圍住，超過兩百名騎兵。最里面的騎士舉著一把又一把的弩箭直指那些已經無能為力的魏兵們。
眾人歡呼雷動，他們竟然活抓了魏國一個將軍！
而且這個將軍是鎮守魏國大西北涼州門戶的總大將——征西將軍鄧艾！